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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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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沙

马车颠簸,陆长亭神采有些蔫蔫地,靠在软枕上,微翘小指将幔帐翻开一条小缝儿,不敢太凑上瞧,只好眯了眼想看得远一些,可看再远,没有火食毕竟是没有火食,只要荒萧瑟凉的满地沙砾。

步队浩大,从城门当中鱼贯而出,寂静严厉地沿着豫州的古城墙根向北行进。

“连带着首尾两日都囫囵算上,这才出来五日呢。”

将过半晌,马蹄踢踏,极长的一列车队却走得静悄悄的,赶车的人,驾车的马,全都静悄悄的。近两百匹棕红赤鬃马打头,顿时坐人,皆束冠以木簪盘头,身着深灰裋褐,脚踏黑布绵履,是大晋百姓最平常不过的装束。

都是小动乱,摆荡不了大晋底子。

一起从京都建康过来,过两城三镇,已无精兵镇守,残兵老将之下虽尚无衣衫褴褛的百姓,可大晋清楚已显颓靡不成挽之势。

黄沙漫天,孤烟直上。

“这才过豫州…”

既是可拾之遗,天然草包们都跃跃欲试起来。

百雀心头一舒,也跟着笑。

陆绰与嫡宗子陆长英说这话时,陆长亭偷摸藏在幔帐背面听着了,当初乐不成支,现在想一想,方觉父亲力主陆家由建康迁徙回平成老宅实在妥当——士族是士族,皇家是皇家,平成陆氏起于东汉,兴于前梁,乃后陈皇族,符家是兴是衰,又与陆氏何干?

小美人都雅,无愁无忧的小美人更都雅。

陆家的马车做得宽,长近一丈,分表里厢,内厢安插精美,茶案小几俱备,可容三两人,长亭性娇,凡是都软在枕垫之上,进内贴身奉侍之人,或是陈妪,或是几个得用的丫环。

乱世有甚么好瞧的?

符氏惯会恶人先告状,清楚是不乐意与先齐国公夫人的娘家谢氏一道走,且直说罢。恰好要作张作乔,非得引个“密云师太好轻易出关,总得等着去求一道后代签才好”的由头,硬生生地北迁刻日拖到了仲秋…

符氏是填房,长亭生母谢文蕴过身得早,陆绰非常神伤了好久,又隔三载,由真宁大长公主做主娶了符家宗室女入陆家,至此近十载,产下一女,行三,名唤陆长宁,便再无消息。

陆长亭颓了颓,干脆将青螺幔帐一放手,软在枕上,没想再往外瞧。

长亭心宽,又抿了口清茶,蹙起眉头瘪瘪嘴道,“这茶叶我不乐意喝,拿下去给陆长宁喝。”

城门大开,约是好久未用,断断续续的声响仿佛钝刀割在沉木之上,一下紧接着一下,更加沉闷。

退一步说,士族门阀的女人哪个养得不娇?

话没太大起伏,长亭蔫蔫地靠着,伸手接过百雀双手呈上的茶盏,茶汤温热恰好入口,湿漉漉的雾气罩在小女人的面前,话声被雾气一荡,仿佛也变得软绵绵的,“北边儿的夏季也太凉了,四周都是冰,雪粒儿不过一晚就能被冻成一大坨,风一吹,松柏上积的软雪就扑簌簌地向下落…”

天刚蒙蒙亮,朝阳东升,豫州四下沉寂,偶闻狗吠之声,大犬开声宏亮却在仆人家决计抬高的怒斥声下,垂垂哭泣着矮下鸣吠。

闲话?

恰好事涉子嗣,陆绰与真宁大长公主也不好过量置喙。

百雀本性和软,一面跪坐于小几以后燃炉烹茶,一面持续婉笑安抚道,“女人莫慌,陈妪不是一早同您算过吗?从建康到平成,掐头去尾得在路上担搁三个来月呢。”

人与人讲究缘法,长亭与符氏修了这十来年的母女缘也没修服从,反倒两看生厌,相互敬而远之。不过想一想,符氏与陆绰的伉俪姻缘仿佛也修得不太好,长亭不怀美意地私心测度,符氏约莫是与统个陆家无缘罢了。

紧跟着,才是轩然大波。

藩王蓟州符励假借朝贡之名,起兵谋逆,哀帝符勉仓促逃窜至寿阳,后符励被禁军所擒,斩首于午门,哀帝符勉重掌端华门,按理说已应风平浪静,殊不知小小符励只是一颗激起千层浪的石子儿。

马车一颠,木案上摆置的赤金瑞兽香炉盖儿跟着“咣当”一抖,里头的深青檀香末几乎撒了出来,陆长亭从速轻颦娥眉捻起裙裾作势避开,到底是虽心能谅尔,身却难拼集!

靖嘉之变,不过半载之前。

建康的顶级士族已走了谢、陈两家,陆家也走得早——陆家太夫人,大晋真宁大长公主由陆绰胞弟陆纷护送先行一步,齐国公陆绰携长房诸人及陆家钱帛账册紧随厥后。

“我顶讨厌平成的夏季。”

“嘎吱——”

好歹闷了口气,转头问百雀,“出来几日了?”

哀帝符勉吃惊难平,终暴毙身亡,留下年仅三岁的宗子符瞿登基掌宝,天下之大,时价本日,大晋二十三州竟已逾十州产活泼乱。

长亭默了默,仰起脸来深吸一口气儿,檀木香安神静气,待过了半晌,反倒笑了笑。

更何况,女人本就受了委曲…

马队极长,轻骑先行开路,近百架载货马车紧随厥后,所载之物皆由青油布覆于其上,又拿牛筋绳扎过三圈力求捂得密不通风,厥后三丈以外,有近十余辆朱漆榆木马车鱼贯雁行,马车载人,以青木为辕,促榆木为辙,车身平板之上刻有篆刻阴文的“陆”字,又隔三丈,有青布麻衣的数百余壮汉殿后。

时价仲秋,晨光渐盛,待城门大开大合后终归于安静,至此苍茫大地才由东至西、由近及远地敞亮起来。

照当今平成陆氏家主,齐国公陆绰的话来讲,“不过是一个草包觊觎另一个草包的家财,伸脱手来没偷成,哪晓得却让别的十几个草包都晓得了,这些家财原是没人看顾的可拾之遗。”

可好笑得很,乘机而动的几近都姓符。

十2、三的小女人笑不露齿,软软窝在青螺云丝斑斓堆中,容色皙白,大眼黛眉,唇一弯,眼神里便紧跟着似含半池碧波净水,如潭深半里,却清可见底。

自家女人娇是娇,却胜在脾气豁达,从阜盛繁华的京都建康,跋山渡水跟出亡似的回老宅,赶路又赶得急,憋闷了五日,现在倒也肯说话了。

百雀借掂盏斟水的工夫,细声道,“您也甭怨怪老爷了,夫人急慌了好久,拧努力儿来,若大长公主与老爷不谅解,反倒徒惹很多闲话…”

比及了平成,都快寒冬了!

“我又不傻,怨怪父亲何为?”

长亭说着便哧哧笑起来,“前年和父亲去平成祭祖,哥哥伫在树下头,恰好落了他一头的雪气儿!”

甚么闲话?

是陆家不准她生小郎君了?还是她陆长亭拦着她奔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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