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谷主
四人辞了李二虎,又持续前行赶路,苏执终究忍不住问道:“陆姐姐,那李二虎家的怎地对他这般客气了?”陆离瞟了他一眼,板着脸硬邦邦地说道:“我如何晓得。”苏执碰了个钉子,讪讪地望着宫知名,宫知名说道:“小丫头狡计多端,那李二虎今后是五泉山的山大王也未可知。”苏执早已猜到先前宫知名被李二虎打得口吐鲜血乃是陆离的狡计,但仍不无担忧地说道:“李二虎诚恳巴交,又全无武功,那些山匪如何肯服他?”宫知名呵呵笑道:“苏公子放心,女诸葛陆女人脱手风雅,奉她之命,老夫昨晚已传了李二虎一套拳法,一套刀法,虽是粗浅的入门工夫,但假以光阴,要慑服山上众匪却也不难。”陆离听宫知名说得风趣,忍不住扑哧一笑,苏执亦是大喜,他知宫知名神功惊人,自是不会有甚差池。当下奉迎地说道:“他可须很多谢陆姐姐了。”陆离鼻子一皱,冷冷说道:“谢我干吗?又不是我传他工夫。”苏执忽又想到一事,却不敢问陆离,只得自言自语道:“就怕李二虎孝敬,仍要受他爹爹、继母的折磨。”陆离眼睛一翻,没好气地说道:“有人赞你很短长,你自去帮他便了。”她一边说一边瞟着宇文濯。苏执苦笑一声,再不敢与陆离答话。
因而四人再回到李二虎家中,李二虎的父亲早在屋外恭敬迎候,见到苏执等人,立时起家连连鞠躬,口中极尽恭维奉承之能事,未几时,又见李二虎返来,更是大惊失容,迎将上去嘘寒问暖,高低打量着儿子,生恐李二虎身上少了一根汗毛。苏执见他前倨后恭,而那对刻薄暴虐的母子却始终未曾现身,心中天然大是奇特。苏执见陆离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心道:“陆姐姐机灵过人,定是她使了甚么体例。”李二虎与父亲打过号召,见苏执等四人要走,父子二人皆过来送别,苏执虽与此人相聚未久,但李二虎为人忠诚诚恳,出身又甚是惨痛,心中也非常不舍。
便在此时,宇文濯一声清啸,身子如离弦之箭般从公孙龙的剑影中退将出来,手中长剑悄悄一震,收回震耳的金石之音,未等世人反应过来,只觉面前白影一闪,宇文濯快若流星,径直朝公孙龙疾射而去,长剑势如破竹,从公孙龙的剑影光幕中刺入,只闻“当”地一声巨响,公孙龙怪叫一声,噔噔噔急退十余步方才站稳,手中长剑已断成三截,右肩肩井处缓缓地排泄血来。宇文濯一招制敌,并不追击,收剑入鞘道:“公孙先生承让!”公孙龙神采惨白,长叹一声道:“鄙人技不如人,多谢谷主部下包涵。”说罢将手中仅余的一截宝剑扔在地上,纵身一跃,身子已在数丈以外,几个起落便已消逝不见。
但见宇文濯身形明灭,忽退忽进,忽左忽右,在公孙龙的剑光中穿来插去,脚不沾地,快速绝伦,世人只觉面前白衣飘舞,猎猎之声不断于耳。半晌以后,一灰一白两团身影时而交叉在一起,倏忽间又霍然分开,公孙龙剑势愈来愈快,内力灌注在颀长的剑身之上,搅动周身气流嗤嗤作响,世人但觉劲风逼人,便不竭地今后退避,坪中大片空位上只余下公孙龙、宇文濯,两人皆未出一言,唯闻剑气破空和衣袂飞舞之声响彻山顶。两人相斗好久,竟未听闻长剑撞击之声传来,公孙龙剑势纵横、气象万千自不必说,宇文濯却单身形快速飞舞,不但未用手中长剑进击一招半式,连抵挡之功也未闪现,如此一来,两人气势高低可判。在场诸人除宫知名以外皆是武功寒微之辈,自看不出其间奇妙,只道公孙龙大占上风。苏、陆二人两手相握,心中砰砰直跳,谁也不敢说一句话,手心皆是津津汗水。宫知名面带浅笑,神情轻松,转头说道:“苏公子觉得宇文先生胜负如何?”
宇文濯抽出背上长剑交到姑苏手上,宫知名见状笑道:“谷主也忒心急了些。”宇文濯道:“早一日便多了一日的工夫。”陆离闻言自是大大的不平,只因宇文濯越是如此雷厉流行,便更加显得此前二十余日本身极是倦怠惫懒。宫知名倒是毫不在乎,拉着陆离快走几步,说道:“陆女人和我便在火线等待,勿要担搁苏公子学剑。”宫知名本意是不欲窥测铸剑谷绝学,只是他为人恭谨,又不明说以免难堪。宇文濯却知他意,说道:“无妨,鄙人正要请宫先先生指教。”说罢他便俯身拾起一根树枝,遵循拨云剑谱第一式“开宗明义”,教苏执连将起来。苏执实则老迈不乐意舞弄刀剑,但其言已出,不好临阵忏悔,只得一起前行,一起在宇文濯的指导下修习拨云剑谱。他于武功之道一窍不通,幸亏宇文濯也并不厌其烦,悉心指导苏执运剑诀窍,宫知名虽于剑法并不善于,倒是内功修行的宗师大师,常常于苏执练剑之时提点他运气的法门,因而苏执在当世两大妙手的悉心指导下,白日里修习拨云剑谱,夜间安息之时便由宫知名锻练内功心法,当真是好学不辍,幸亏苏执虽生性文静,却确切聪慧,令宇文濯、宫知名皆是甚为对劲。忽忽十今后,四人逛逛停停,不知不觉到了唐州境内,而苏执已学完了三招拨云剑法,内功修为亦是停顿甚速。
宇文濯忽想起一事来,问道:“杨先生现在那边?”三人皆是点头,苏执道:“长辈自浔阳与杨先生一别,便再无消息。”宇文濯又问起三人沿途所经事物,宫知名对陆离说道:“陆女人最早与苏公子了解,便由她向谷主禀报罢。”宫知名说得客气,陆离却涓滴不将这位威震武林的铸剑谷谷主放在眼里,只是宫知名叮咛在先,倒也不得不从,语气倒是龌肮脏龊了,当下她便将自浔阳一起行来的颠末说了,末端还要故作老成的叹一口气,阴损宇文濯两句:“宫伯伯与我为了这白痴,端的算得上出世入死,有人却恰好迟迟不止,也不知是否怯懦怕事哩。”宫知名深恐宇文濯发怒,忙道:“小丫头口不择言,宇文兄切勿介怀。”陆离欲要矫饰关子,便问道:“谷主可知执弟身上带有何物,乃至于令曳罗河穷追不舍?”宇文濯淡淡一笑,说道:“苏公子何事至此并无关紧急,鄙人乃是受杨先生之托,自当竭尽尽力,至死方休。”陆离听他语气冷酷,但又说的慎重,不由颇悔本身无礼。宇文濯又道:“陆女人岂不闻授人以渔的事理?我观苏公子聪慧过人,何不传他武功技艺,此去都城既是路途艰险,苏公子如果自有防身之技,便要少却很多烦恼。”宇文濯此话本无他意,陆离心机机灵,却模糊听出了指责的味道,当即大怒道:“你安知我没有教他?”说完便蓦地想到本身胡乱教的东西苏执只怕半点也记不住了,忍不住粉脸一红,狠狠地盯了苏执一眼。宫知名道:“谷主高见,杨先生托陆女人传了苏公子一套内功心法,叮咛宫某共同修习。苏公子确是聪敏,短短二旬日便有小成。”宇文濯道:“宫先生神功盖世,传道授业合法其所。”陆离说道:“人家但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哼哼!”
宇文濯从怀中取出一本古籍交到苏执手中,说道:“此书便是《拨云剑谱》,你若得空便可翻阅。”苏执接过剑谱,心道不知这剑谱比之《艺文志》要来得明白易懂些否?宇文濯又道:“这套剑法共有二十四招,前二十招简朴易学,后四招却晦涩难懂,你便只学前二十招罢了。”苏执巴不得越少越好,宇文濯此话天然大合他意,当下便翻开剑谱,第一页上写了十六个字:“符合为本,补天为宗;荡剑天下,那个与共?”苏执见这十六个字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大师风采跃然于八寸见方的纸上,心道这铸剑谷最为浅显的剑术,却也是好大的口气!心下便颇不觉得然。他顺手又翻开前面,每页都画有很多舞剑的小人儿,中间还以蝇头小楷作为注解,从第一篇开端顺次是开宗明义、云开雾散、水落石出、风卷残云、拨乱归正、排沙简金蹬蹬,苏执见那剑谱前面甚是陈旧,可见翻阅频繁,到第十招以后纸张便逐步变新,十六招以后则更是少有人至。苏执见招式越到前面越加繁复,心中天然不喜,干脆便翻至最后,乃是拨云剑法的最后四招,唤作匿影藏形、大浪淘沙、拨云见曰、浴火重生,所录的纸张虽显古旧,但仍平整光滑,应是极少有人翻阅之故。
宇文濯道:“三年未见,公孙先生剑法精进如此,佩服!佩服!”那人闻言,神采蓦地大变。刚才他连进三招,一气呵成,虽将宇文濯逼退两步,但三招一过,宇文濯不但止住颓势,且看出本身来源,武功高强犹在其次,其见地之广、辩人之明亦足令人爱护。本来此人三年前曾与宇文濯有过一面之缘,而后便绝迹江湖,游历蛮夷之国,数月前更是遭受怪杰指导,剑法和内功修为皆是突飞大进,但同时亦致面孔大改,行走江湖数月来,早已无人知其秘闻了。当下淡淡说道:“公孙龙本日得以再见谷主雄风,实为不堪之喜。”说罢右臂一震,复又猱身而上。他知对方乃一代剑术宗师,天然涓滴不敢粗心,脱手便倾尽尽力,招式大开大合,气势咄咄逼人。他手中宝剑细并且长,挥动之际剑身划过周遭气流,收回刺耳的鸣叫,令剑势更加凌厉骇人。当时恰是朝阳高升之时,山顶阳光亮艳,公孙龙甫一策动,顿时剑光点点,将宇文濯高大的身躯覆盖起来。在场诸人除宫知名以外,何曾见过这般高超的武功,无不瞠目结舌,心醉神迷。
宇文濯知她话中有话,也不去辩白,只对苏执说道:“苏公子,自本日起,我传你一套剑法,学之也好防身。”苏执不喜兵器,克日来更是目睹厮杀之状甚惨,宇文濯要传本身剑法,心中实大不甘心,但又不便抚他美意,心道待此事一毕,我还是要回浔阳与父兄团聚的,现在只须对付他便可,当下便勉强承诺,也不失了礼数,躬身说道:“小生痴顽,恐负谷主厚望。”宇文濯听他语气淡然,知他兴趣不高,便道:“这拨云剑法乃是我铸剑谷中最是平常的剑术,你只需学外相,足以防身便可。”苏执听他说得简朴,心中便轻松很多。再去看陆离之时,但见她秀目圆瞪,小嘴张大,看看宇文濯,又看看苏执,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宫知名亦是一怔,面现惊奇之色。
宇文濯缓缓抽出宝剑来,倒握剑柄说了声“请”,那老者也不谦让,右臂一震,长剑收回“嗡嗡”的鸣叫,剑尖处寒光一闪,朝宇文濯当胸刺来,宇文濯并不出招,左脚向后退一大步,那人未等剑势用尽,手腕翻转,长剑斜斜地向宇文濯面门切去,宇文濯再退一步,手中宝剑却仍收之未动。那人两击不中,脸上也看不出喜怒来,只将手肘折起,长剑无端曲折如满月,身上身蓦地一抖,剑尖处寒光闪烁,右臂如与长剑合为一体,突然暴长,带着锋利的啸叫声直向宇文濯咽喉刺去。此人连发两招,守势甚急,虽皆未射中,但逼得宇文濯连退两步,气势上高低立分,第三招更是既快又狠,声、形俱是动听心魄,世人无不张大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宇文濯。但见宇文濯右臂霍然抬起,横剑在胸,“当”地一声脆响,那人的剑尖已点在宇文濯剑身之上,宇文濯双腿并拢,孑但是立,而那人则飘然退后数尺。
陆离大喜,迎上去对宇文濯说道:“宇文谷主好生短长。”宇文濯看了她一眼,只淡淡一笑,便擦身而过与宫知名相见去了。陆离讨了个败兴,大感不快,气哼哼地跺了顿脚,对四周山匪瞋目而视。宇文濯走到宫知名身边,拱了拱手道:“宇文献丑,令先生见笑了。”说罢便转眼看着苏执,苏执见他不怒自威,壮着胆量说道:“小生苏执见过宇文谷主。”宇文濯见陆离时甚是冷酷,却对苏执说道:“武功技艺或可久久为功,但审时度势的眼界却一定大家皆有。”他此话显是对方才苏执于场上的判定奖饰有加,苏执鲜明道:“谷主过奖,小生半点武功也不会。”宇文濯闻言,脸上现出一丝讶异来,宫知名则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一笑。
苏执悄声问道:“此人是谁?”陆离悄声说道:“他便是铸剑谷谷主宇文濯。”苏执一惊,宇文濯这名字他早前便听宫知名提及过,仿佛也是受那杨先生之托前来庇护本身的,但没想到竟在这五泉山上与之相会,且甫一现身便是妙手对决的场面。苏执虽不知铸剑谷谷主何许身份,但此时陆离神采寂然,脸上再无奸刁嬉笑之态,想必这宇文濯定然是名动江湖、如雷贯耳的宗师大师。宇文濯与宫知名施过礼,转头看着那老者,说道:“鄙人鄙人,愿领教中间高招。”那老者神采淡然,还是右手持剑指地,剑身微微颤抖,显是他面对宇文濯这等绝顶妙手,虽看似平静自如,实则甚是严峻,早已经运功在臂。
陆离面上忧色正浓,焦心肠说道:“宇文先生局势不妙,宫伯伯须早些上前援手。”苏执却嗫嗫嚅嚅地说道:“小生目光短浅,不知说的对也不对?”宫知名点头说道:“你先说说看。”苏执鼓起勇气说道:“窃觉得宇文先生赢面占大。”陆离一呆,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懂甚么?”宫知名微微一笑,双手抱胸,对二人之话并不置臧否,陆离双足一跺,细细的汗珠从发际流了出来。
宇文濯知陆离语中含刺,却也毫不在乎。陆离见他冷酷的模样,心中更是活力。宫知名忽道:“宇文谷主,方才与你比武的那人莫不是西海的雪山一剑公孙龙?”宇文濯道:“恰是此人,宫先生也见过他么?”宫知名点点头说道:“不错,约摸十年前他曾伴随雪山派掌门石文增到百草峡求医问药,当时此人还是石文增座下大弟子,因其嗜武入命,石文增成心传他掌门之位,故而宫某对他印象颇深。只想不到他甚为一派掌门,竟也屈身安禄山帐下了!”宇文濯道:“三年前公孙龙突入江南御剑阁,大言炎炎欲要应战阁主陈宗南,当时我亦在侧,陈阁主徒手应战,不过三十招便令其大败而归。公孙龙可谓少年得志,深受石文增正视,三十余岁便接任掌门,于年青气盛之时受此波折,竟寒舍掌门之位销声匿迹,此事我原也不知,是陈阁主每与我提及此人,何尝不悔怨当日败他过速。”陆离闻言插嘴道:“他自不量力,怪得谁来?”宫知名亦道:“陆女人说得有理,只是陈阁主责己恕人,夙来为武林同道所钦慕。”宇文濯又道:“本日在此地遇见了公孙龙,武功突飞大进自不在话下,只是此人年不到半百,却如此老态龙钟,若不是他起手便使出玉龙三绝的剑术,我千万辨认不出此人来。宫先生医术冠绝天下,可知此中是甚么事理?”宫知名沉吟半晌,摇点头,说道:“人间之大,何奇不有?又岂是戋戋宫某所能知也?”
这边陆离见宇文濯夸奖苏执,直气得七窍生烟,对着山匪吼道:“这山头本女人占了,还不快滚?”山匪群龙无首,个个面面相觑,皆因这几人武功盖世,哪还敢出头说半个不字。须知山上百十号人皆是流浪四方,虽则是占山为王做了强盗,但几年来石涛管束甚严,与四周官府、百姓各取所需,相安无事,端的算得上是安居乐业了,现在陆离要抢地盘,这百十号人又焉有去处?只是宫知名、宇文濯气势如虹,积威之下,那个敢动?陆离受了宇文濯的气,正在堂上耀武扬威,将一肚子肝火全发在山匪身上,宫知名亦是跨步上前,护在陆离身边,苏执不晓得二人在干甚么,也是莫名其妙。便在此时,忽地一人挺身而出,说道:“女人何必欺人太过?我来会会这位老先生!”此人恰是李二虎,众匪见状,无不瞠目结舌。宫知名朝李二虎拱手道:“请了!”李二虎双拳紧握,走宫知名身前,奋力朝他面门击去,宫知名闪避不及,只得今后一仰,却被李二虎正中胸口,当时惨叫一声,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来,身子如断线的鹞子倒飞出庙门,宇文濯、陆离、苏执三人大惊失容,齐齐奔将畴昔。宇文濯俯身抱起宫知名,四人不敢逗留,头也不回的便飞奔而逃,李二虎发一声喊,也追出庙门。堂上众山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呆若木鸡。
宫知名大笑道:“宫某正欲一睹宇文先生风采!”说罢便将短刀交还陆离手中。苏执转头看时,一个气度轩昂的白衣男人阔步走来,但见此人目光刚毅,英挺俊朗,一柄宝剑斜跨在背,长衫垂地,肤色白净,飘飘然有世外高人之慨。苏执、陆离及在场诸人见他气度不凡,无不是大为心折,那扫地的老者亦是一怔,双目蓦地精光大现,死死地盯着白衣男人。白衣男人走到宫知名身前,躬身说道:“鄙人晚来一步,请宫先生恕罪。”宫知名呵呵笑道:“宫某剑术平淡,实是勉为其难,宇文先生来得合法当时。”白衣男人说道:“宫先生过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