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莲舫鱼(5)
他看起来披发混乱,胸前的衣衫分裂,数道红黑深切的伤痕一向延长到下巴和脸颊,我不敢再细瞧他别处的伤势,但瞥见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木莲藤收回淡淡绿色的光,曳地的一段就像最后摘下时那样葱茏。
落日金黄色的光落在老太太的半边脸颊上,她指着远方,“顺着水流而去啊,或许便能够达到往生的此岸。”
“诶……真的?”我俄然仿佛心中燃起一种但愿,“对了,当初三娘也跟我说过近似的话,那年端五节的时候她还做很多馒头,扔到河中去喂蛟龙和鱼,也说那些鱼是吃了水里先人的骸骨呢!”
“甚么肚子里?”我听得一头雾水,回身看他的模样才晓得不对劲,“你如何了?我扶你起……”后半句话到口边当即生生噎住了,因为我看清春阳只是用一只手撑着身子,借着夜里微小的光,我看到他另一只衣袖完整湿透着黑血,几近连成线的血珠从空荡荡的袖口滴答下来。
我俄然忍不住问道:“婆婆……您是在帮忙春阳和萼楼的女鬼吗?”
“不、不,我带你去厨房,烧点热水……先止血!”我用他的月衣为他裹住淌血的伤臂,并谨慎搀着春阳起来,“还能走吗?”
我噙着眼泪连续再把最后的数朵莲舫鱼放到水里,河上渐冻的风将我的眼眶几番吹干,最后我朝着流水的方向,跪地双手合十冷静祝告,直到统统光都消逝的悠远的绝顶……
“刚才在那竹管里……”春阳倒吸一口气才哑声答道,“从那竹管再进到她的肚子里……”
我错愕半晌,“回、返来了?”
“算是吧。”老太太持续去点第二个,“把它放在莲叶上,就像放河灯那样让它顺水飘走。”
“快走吧。”春阳一手将我搀起来,我还在懵懂地四下张看,河边早已看不到那位老太太的踪迹,“婆、婆婆呢?”
我揉揉眼睛,远去的火光之上攸然呈现一名女子淡淡的身影,没有穿戴衣物且模糊还充满暗色的伤痕,她像是怅惘地站立着。老太太又把第二颗蜡烛点亮递给我,“这些,都用你的手放到水里。”
“是!”我立即干劲实足起来,下刀前还不忘朝鱼双手合十拜一拜,再利落地将鱼切块,提及来也果然奇特,鱼肉身里没有血,肚肠都是灰白而固结的,更不会因为躺上砧板而病笃挣扎,我细心地把鱼肉别离塞入每一朵莲花的嫩蓬里,直到最后一缕日阳的金线隐没到山的那一面……
老青仿佛晓得我在喊他,用手把面具摘下来,暴露一张肥大而清澈的娃娃脸冲我一笑,我竟忍不住落下泪来,朝他用力摆摆手,“老青……下辈子要做个好孩子……”
当我手中这一朵莲花再随波逐流而去,当中映现出一个戴着面具的孩子模样,我惊奇地脱口而出:“老青?”
“是超度?”我终究恍然大悟,“婆婆,您是说艳骨都在水里?不对不对,是艳骨埋在沙洲底下?而这些鱼吃了她们?以是我们要用这类体例为她们超度吗?”
冷风再度吹起的时候,河面上覆盖一层淡淡靛青的水汽,我捧着一朵莲花站在水边,在把它放进河里之前,再回望一眼孤柱峰的方向,固然我不太懂鬼界保存的残暴,独一的一点认知也都是从春阳身上得来的,但内心真的但愿他和萼楼里的那些女鬼们都能离开面前的窘境……
“是,婆婆。”我揣着惴惴不安的情意把莲叶托的莲舫鱼放到水面。那汩汩的水悄悄漾起波纹,我看着莲舫鱼往河中飘去,那微微的火光中――
“就是变成那条鲤鱼的。”春阳苦笑,“她窜改出不一样的皮相,你天然不会认得,就是你畴昔在江都城时了解的阿谁欢香馆老板娘。”
“好。”我此次没再多问,连续地,把每一朵莲舫鱼放入水中,它们无一例外都化现出女子的身影,只是有的贫乏胳膊或者没有双腿,乃至只剩下半边头颅……
春阳煞青的一张脸满额的盗汗,但悄悄摇下头,松垮的衣衿却因他低身而“啪”地落下一个东西,他仿佛怕我瞥见似的从速捡起,但我借着月色已经看清,那是一只齐腕断掉的手掌。春阳一边将断手揣回衣服里,口上还故作平高山说:“不碍事,我姐姐方才回饿鬼道为我去找母亲的头发了,只要用她的头发……就能把这断手缝上……我总得把你送回人间,这也是饕……桃娘娘叮嘱过的。”
天角边的色彩从深紫转为深蓝,一轮黄色玉轮垂挂在那方,仿佛在持续照亮大河上远去人们的路。我再将一盏莲舫鱼放到水里,烛光中呈现一对相拥的姐妹,也许就是夷光、修明二位吧?哦不,应是蕙儿和芸妞,我能认出芸妞的模样,但蕙儿脖颈处的全部头都没了,只剩下一手一脚的半截身子,但她俩仍然紧紧拥抱着对方,我用衣袖连抹几把眼泪,还是忍不住蹲下抱住双膝哭起来,直到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觉得是老太的催促,转头去看,倒是春阳。
“桃……?”我疑窦顿生,“哪个桃娘娘?”
但几近也只是一瞬,待我脚再踏到实地时,鼻端已经闻到熟谙的夏夜味道,展开眼环顾这周遭,我们二人如先时一样好端端站在水槽边,只是抬首天空已堕入月色满盈。
春阳耸耸下巴,“方才跳进河里的那条鲤鱼就是,她先走一步了。”
“鲤鱼?”我还含混摸不着脑筋,人已被春阳拉住腾空而起,目光前顷刻间投入一幕昏暗里,只要耳中鼓荡着鞭挞般的锋利吼怒风声。
“你想想看,鱼菩萨在河里都吃了甚么?那片沙洲底下都埋着甚么?”老太太谨慎翼翼地一边把活蹦乱跳的大鱼从网里择出来一边含着笑意持续问道,“把鱼斩块,加酒和青盐腌好,然后放进花心蓬里,完整的一朵莲花,这是在几百年前就有的一道菜,叫莲舫鱼,入夜后将花上点灯烛并放到河里,鱼菩萨们以本身为捐躯,带着那些艳鬼的女魂一道,就会随流水去此岸了。”
“哗哗”,身边俄然听到一阵淌水声,我惊觉去看,却瞥见一片金灿灿粼光跃入河中,开端的惊鸿一瞥掀起光闪的水花,便消逝不见了。
“来,月上中天之前,必须把莲舫鱼都放完。”老太太又将一盏莲花递给我手中,我用力擦擦眼睛点头接过来。这一盏莲花放到水中,化现的是郑梅夫,她在火光中褪下一身血迹斑斑的衣,并无声地向岸上的我们附身叩别……
“你现在就分开这吧,萼楼的女鬼都送走了,你也不必再逗留此地。”春阳点头。
“三娘?”我差点跳起来,“你说那位婆婆是三娘?不对、不对,如果是她,为甚么还要妆成别的模样?啊不对,我先扶你去包扎一下!”
“她们……”我只感觉喉咙里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楚,一向以来内心底都非常害怕萼楼和这些怨魂,但真到看着她们远去时,怎又感觉不舍呢?
我却没发觉身边的春阳渐渐失力地委坐到地上,我只顾摸着水槽一叠声地问:“真的回、返来了?那刚才我们是在甚么处所?”
我脑中顷刻间空缺:“你……你的手……”
“喔?是吧。”老太太不置可否地笑着,“得抓紧时候,玉轮升到天上,月光可觉得亡魂指引该去的方向,当时就往水里放莲舫鱼了。”
“这些残破的灵魂,今后的门路还很长。”老太太的话语飘入我的耳朵,像是在感喟,“即便将来能够转生,一时也难归人间道吧,但保存一点性灵未泯,再托生禽鸟畜类,历经几世后总还是能有机遇做人的,也比当这孤魂被六合光阴抛弃,销蚀殆尽的好。”
“来,把这烛火点上。”老太太从身后拎出一个口袋,从中抓出几颗短小的蜡烛头,将此中一个用嘴悄悄吹口气,蜡芯上突然亮起半星清黄火苗,我看着她把蜡烛头谨慎翼翼地放在我手中莲花的花蓬上,“这是鲛人油脂制的蜡烛,达到此岸之前都不会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