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值了

陈青牛哪会听不出老妇言语的警告，既然进了茅舍，就没筹算无功而返，见她不似玩弄诡计的角色，便开门见山道：“老嬷嬷无需猜想陈青牛身份了，不是你所想那般由王妃重金礼聘，来凉王府前，我与王妃并无半分交集，更不体味老嬷嬷与王妃的恩仇，大道飞升之类的，太远了，对一个实在是饿怕了的小人物来讲，远不如面前的实惠来得心动。唉。”

登上莲花峰，再杀汤红鬃。陈青牛能够恐惧无悔。

按住腰间当国剑的陈青牛，手持短矛的谢石矶，与岿然不动的老妇，成掎角之势。

凉州最大的采药寺钟声响起。

道法一门，委实玄奥难测。

老妇絮干脆叨，也许是可贵找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很健谈，说了很多本该带到棺材里的秘闻，最后她问道：“为何不让你仆人杀了我？”

说完陈青牛便回身拜别。

老妇点头，暴露一抹赞美，道：“若非大毅力，绝受不了填目之苦。观你骨骼，不过二十六岁，便有剑子修为，体内引气有成，龙气、仙气、戾气，各种气机充盈四百余气府，不但稳定，反而井然有序，加上修炼那《黑蚕食日术》，臻于化境，只要不走错，一步一步结壮走下去，百年内必能找到通天大道。再百年，仙道飞升也好，兵家成祖也罢，都是有望的，绝非短视凡人俗子所嫌弃的屠龙术。陈公子，越是如此前程无量，可就越要步步为营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妪重新坐下，扑灭那盏伴随将近二十年的青灯，烛火暗淡，一人一等，应了风烛残年一词，她仿佛堕入无尽追思中去，喃喃道：“我本就是油枯灯灭的年龄了。即便陈公子不脱手，也活不了两年。早死，晚死，都逃不过被痛恨的命，何必要拉上你，去接受一名流世帝王的暴怒。老妪我与主子第一次见到小崔儿，是在凤州大庚挂角寺外。小崔儿自小信佛，受主持聘请，要留下一卷墨宝，小崔儿初生凤雏谁也不怕，恰是最芳华活泼的春秋，特别当她提着扫帚大小的巨毫笔和一大桶墨汁，放开那五丈长幅，旁观者无一人不赞叹这斑斓女娃的气度，啧啧，要晓得当时在场的可有虞世北如许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师，莫说是一个女孩，便是荀密如许浸淫书法几十年的桀骜老头，也毫不敢等闲下笔，斗大巨楷，已是难如登天，小崔儿倒是大毫倾泻，作了一幅狂草《大庚挂角序》，挂角寺钟声长鸣一百零八下，她便写了一百零八字，绝无半点柔媚清秀，端的奔蛇走虺势八座，观之可畏呐，主子当时便惊为天人，道出一句此女一出，宫内三百书姬尽可遣散。可惜天不遂人愿，主子得知此女竟然与凉王订婚，引觉得人生四大憾事之一。”

谢石矶强迫收枪，吐出一口黑血。

当年，小阿蛮不是没幼年杀人，可每一次都杀得心安理得，直到董府那一次，手未曾颤抖涓滴，面对董家幼女最后一剑，心中却有了不安。

陈青牛洒然分开书房，丢下两个字：“值了。”

那此中虽说宰相宗为恶者必定占绝大多数，但是否存故意善之辈，他们是否有本身的父母妻儿？这些，陈青牛都不敢去想，怕稍稍沉思，便没了开初的决计。

白叟最后一句话是：“我一死，公子还是早日分开凉州为好，能分开朱雀就分开。”

几刹时的工夫，对三人来讲却俱是度日如年。

当陈青牛唉一声。

老妪嘲笑一声：“小娃儿何必来哉。”

符箓悉数消逝。

陈青牛盯着王妃那张半出世超拔清绝半出世雍容华贵的容颜，不愧是王妃，不管王府外全部凉州如何歌颂，毕竟是见地过数不清尔虞我诈的上位者，哪来的赤子赤忱，遐想到老嬷嬷所说十六岁崔幼微在大庚挂角寺挥毫泼墨狂草的画面，如何都没法挂钩，陈青牛刹时怒容敛去，轻淡嘲笑道：“老嬷嬷说崔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及笄倾城又倾国，巨毫狂草一百零八字，作鸿篇《大庚挂角》，想来当时候的崔幼微，才是最光辉如花的女子，到厥后，不过是空有一副皮郛的行尸走肉罢了。”

一条青玉石径通往青庭湖心岛，肆意披发气机的陈青牛行走其上，身侧湖水翻涌，如同两条白龙水蛇，如影随形，步入碧螺小楼直上二楼，杀向书房，王妃捧着一本泛黄古籍，站在窗口，亭亭玉立，风华绝代。她瞥见杀气腾腾的陈白熊，不惊不惧，面带桃花，娇美容颜更胜以往三分，如同一尾在岸上喘气挣扎多时的锦鲤，终究跃进了青庭湖，悠然得意，再无拘束。陈青牛阴沉道：“崔幼微，下一步，是不是就运营着让老子替你行刺亲夫，或者直接去凤州皇宫杀你那天子恋人了？”

王妃靠着窗栏，慵懒道：“别老子老子的，你才多大年龄。再者，你可杀不了凉王，至于那位朱雀天子，你哪怕一身玄通奥法，也一定能在宫城内闲庭信步，连见上一面都难，何谈杀人？传闻那但是十步一锦衣卒，百步一架诛神弩，何况几位大寺人，也是半仙普通的人物。陈青牛，别觉得杀了一名皇宫里来的老嬷嬷，你就天下无敌了，凉王不杀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本日你杀她，不是你手腕如何，只是鲁莽狠辣不足，心智城府不敷罢了。”

陈青牛瞧出了这位老妇若非还无祭出法器，便是不擅长打击，而他和谢石矶最善于的刚好便是近身搏杀本领。以谢石矶的体格和他的气机，不怕打一场耐久战。

陈青牛视野中，谢石矶本来势如破竹的一枪如枪身呆滞千钧，变得极其迟缓，全无能力。

陈青牛当真一点都不检验？

老妇说完，了无牵挂，宁静合眼，就此去世。

谢石矶短矛成枪，十二道品红莲业火破体而出，十二朵红莲悬在茅房各处，构成一个樊笼，力图培养一个与老妇困兽斗的场景，这是陈青牛的号令，最好是在茅舍内处理统统，最糟也是不要涉及青庭湖，闹大了，有太多不成掌控的未知身分。陈青牛对事事变态的王妃怀有很深戒心，这才刚出了莲花峰，在东阴山都挺过来，更不能在凉王府这条暗沟里翻船。老妇面对谢石矶那凶悍一枪，看似迟缓实在闪电地起家，左手捏诀，她一身腐朽气态荡然无存，左脚一踏空中，泛动起一阵冰蓝色波纹，铺散开去，茅舍内光芒四射，过于跌宕，透窗而出，茅舍如同大海中一叶孤舟，飘摇摆荡，墙壁上闪现不下百道符箓，将陈青牛和谢石矶覆盖此中，逃脱不得。

陈青牛还在等，在等最伤害的一刹时，那才是他独一的机遇。赌赢了，谢石矶能够重伤，王妃除以后快的老嬷嬷身故，赌输了，他和谢石矶都不消活着走出茅舍，孰重孰轻，陈青牛绝对省的。

陈青牛冷然道：“我这就去瞧一瞧有二十万悍卒如臂教唆的堂堂凉王，那位名动朱雀的美髯公，与燕王一同被誉为一枭一英的奇男人，是多么的孬种，被天子老儿戴了二十多年绿帽，也不敢放个屁。”

王妃一怒之下，顾不得保持了半辈子的贤淑风仪，娇斥一声混账，将手中册本砸向陈青牛后背，陈青牛接住那本书，再度回身，走向她，用书一左一右甩了她两耳光，力道不小，王妃脸颊绯红，丹凤眸子中充满匪夷所思，陈青牛还不过瘾，再扇了两下，安静道：“天子老儿情愿将你当金丝雀养着，凉王心甘甘心不吭声戴绿帽，老子没那么好脾气，触怒了我，将你剥光了，挂在采药寺钟楼上，让凉州，让天下人饱览一番诱人美色。”

王妃凝睇着陈青牛阴晴不定的脸庞，浅笑道：“你听，每次凉王入城，采药寺就会鸣钟祈福。陈公子，有信心面对凉王身后气壮如猛虎的二十万凉州甲士吗？”

陈青牛指了指本身双目，迷惑道：“老嬷嬷能瞧出我眼中古怪？”

“罢了。”

老嬷嬷神情呆板道：“老妇再目炫，可一辈子与人间帝皇贵爵打交道，这龙气还是识得的。你本来瞎了，却被莳植下两颗蛰龙精魄，充当双眼，老妇可有说错？”

陈白熊来青庭湖茅舍，乃至做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最坏筹算，如何都猜想不到这位老嬷嬷脱手炸雷，后续却小风细雨，一时候不知所措，望着回光返照的老妇，苦笑道：“老嬷嬷，这是何故？”

老妪眼神恍忽，满是美意，嘴角噙笑，柔声道：“主子怕她嫁入王府后，过不惯与人争宠的日子，自怨自艾，一朵奇葩就要残落，便号令我跟着进了凉王府，一眨眼，这一呆就是十九年了，亲目睹着小崔儿由及笄少女长成了一名雍容王妃，仍然一心向佛，不去勾心斗角，不去争风妒忌，仍然是当年那位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的好女人，老妇一向以为那些个飞天的仙子，大多不过手腕是比武夫高超些，也是比不得小崔儿有仙气的。只是不幸小崔儿，小时候糊口在清河崔氏那樊笼里，嫁了人，只是换了一座笼子，我这扮恶人的老婆婆瞧着酸楚。”

王妃笑了，却不是娇媚，而是愈发森冷，也不去抚摩脸颊，沉声道：“你会悔怨的。”

老妪顷刻间面如金纸，苦笑道：“本就光阴未几，小崔儿可见是恨极了我，才不肯意给我一个老死床榻的机遇啊！”

谢石矶怒喊一声，佛门狮子吼普通，震得那些光彩流华的符箓一阵闲逛，那一枪速率暴增数倍，直刺老妪。

老嬷嬷盯着陈青牛双眼，喟叹一声，“怪不得怪不得。”

陈青牛猛喝道：“石矶，停止。”

老嬷嬷一半耻笑一半感慨道：“一力降十会，霸道证道，不过是俗人间生硬搬来的一套捷径，自古以来，又有几人得逞，顺利飞升？”

一杆枪就要洞穿老妇身材。

但出观音座，无缘无端一口气连屠数百修士。

话语落下，符箓渐次炸开，轰在破仙枪上，谢石矶神采由乌黑，转红，泛紫，再转黑，持枪的手臂倒是一点不抖，枪身艰巨递进。

陈青牛坐在老妇劈面，望着那盏油灯，悄悄道：“只是不想罢了。”

是仙是佛，是妖是魔，一念之间。

陈青牛点头笑道：“老嬷嬷好眼力。”

王妃终究不再笑容嫣嫣，闪过一抹埋没不深的杀意。

修道一途，尤其讲究出世修行，重在修心，本就是一个不竭磨砺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