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唐秦王失陷金墉 刘文靖亲赍软表
随王近御惟君贵，衣紫腰金受帝恩。
吾儿要见娘亲面，除是半夜梦里寻！
槐花黄染银盆面，菜叶青凝紫绛唇。
再说唐将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因见魏兵追逐秦王，众将偶然恋战，拨转马就走，于路寻取秦王，密查动静。早有蓝旗来报说：“二殿下被魏将追到老君堂拿住，送见魏王，把殿下监禁金墉！”四将大惊，急回千秋岭虎帐，见了袁天罡、李淳风，把秦王被陷事细说一遍。李淳风说：“谅着阴阳，已知主私有难！此乃天数，不成逃也！现在清算人马回朝，奏主决计！”传令起军，上长安去。
不说文靖下南牢，且说跟文靖背宣匣的头子，不分晓夜，奔回长安，径到东华朝前等旨。高祖正视朝，黄门官奏说：“有跟文靖的头子，归朝候旨！”高祖教宣入殿前，问道：“刘文靖安在？”头子把魏王毁表监禁话，一一奏闻。高祖大惊，问李淳风、李靖：“你说吾儿百日灾满还朝，如何连文靖也监禁在金墉？如何是好？”李淳风奏说：“陛下宽解。调摄圣体，过了百日，君臣天然还朝！”高祖听奏，闷闷无言，退了朝班，转后宫见了窦皇后。高祖问：“御妻病体好些么？”皇后说：“仆人要臣妾病好，除是吾儿回朝，母子团聚！”高祖说：“御妻！想起来不能够回朝了！寡人办下黄金、蜀锦、名马、宝带，并软表，差刘文靖去与李密媾和，不料这贼忘恩绝义，毁却表文，连文靖也监在金墉！”娘娘见说，满眼吊泪，痛哭嚎啕！
玉叶重生离魏阙，金枝得赦出朝门。
高祖亲修御宝文，长安特遣干邦臣。
娘娘哭罢魂消逝，愁闷哀伤病九分。
天罡阴阳算得准，淳风祸福果通神。
宗祖源流皆一脉，百年繁衍到现在。
因往邙山贪看景，打围误撞到金城。
张氏夫人来启问：大人何事恼表情？
空劳十月怀胎苦，枉受三年乳哺辛。
殿下要看邙山景，保驾微臣四小我。
幸逢魏相忠告谏，免死归牢见仆人！
豺狼何曾食子肉？飞龙焉肯害儿孙！
心中有甚忧疑事，何不明言与我闻？
乌靴跌绽心哀思，两泪纷繁自怨嗔：
莫谩争高逞强大，强大原是丧身方。请看项羽石崇辈，逞富夸强果灭亡。
魏王看罢表章，心中自忖：“唐高祖好没主宰！既有很多礼品，满朝文武，岂无一人？却差这个贼来！放了秦王，晓得的，说我与唐家是宗亲；不晓得的，只说刘文靖分上。他回朝定然夸功卖口，没了我的恩德！”魏王一时怒起，把表章扯得纷繁碎，喝令锦衣军人：“把刘文靖绑出斩首报来！”正绑之间，只见班部中闪过魏徵叩首：“主公霁威息怒！自古两国相征，不斩来使。我主方以仁义治国，取信于民，今唐家以礼来贡，又是宗亲，杀之，诚恐外人议我主无容人之量！况唐家豪杰极多，来一个，监禁一个，要唐家献土纳降，遣人入质，才放秦王，通其和好，则我主安如泰山，使各国闻之，尽皆钦服圣德矣！”魏王准奏，着军人押迭南牢监禁。
魏徵说：“夫人！只因唐朝二太子带了人马，看我这里城池，魏王遣将擒拿，将他监禁南牢。叔宝、茂功知他真命天子，都施恩结识他。我心下欲留些情与他，无计可施。闻茂功说，秦王有百日之灾，况魏王有旨，每日只与一餐饭，恐丧其命。以此迟疑。”夫人说：“我只道为甚事恼怀，本来如此！微末小事，何足介怀！大人放心，不须忧愁。你明日诈病在家，三日不要去朝贺。三今后，妾身去见魏王，别有战略。事成才报你晓得。”魏徵依着夫人言语，诈病在家，不去朝贺。
缘何陷在金墉内？一一清楚奏朕闻！
兵戈暂息回唐国，军马忙催转大秦。
高祖见丧了娘娘，痛哭一场。分付百官传哀，诏晓谕四方。将娘娘香汤沐浴，皇后服饰殡殓，选高僧高道，建斋七日，将棺木停在孝思殿，待秦王回朝之日安葬。高祖一来丧了娘娘，二来思念秦王，心中愁闷，竟不视朝。有诗为证。
太子乍闻心胆碎，秦王一见失三魂：
传与东西路上经商客，南北途中贩宝人，
诗：
几次泪垂悲结发，数回伤感忆储君！
哭罢多时神情散，丧了娘娘窦太真。
当初若信阴阳事，怎得非灾害及身？
众将趋入城，屯下人马，不觉天气已晚。只见：樵子停柯具，牛羊下远山。渡头灯火起，柳岸系渔船。到了次日凌晨，唐高祖驾设早朝，金炉香动螭头暗，玉佩声来雉尾高。百官朝贺已毕，袁天罡、李淳风同众将俯伏驾前，李淳风把秦王陷金墉事，一一启奏。高祖闻知大惊，问：“邙山玩景，哪几将保驾？”李淳风说：“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四将保驾！”高祖宣至驾前。
只因遇言妖魔鹿，误撞囚龙困虎城。
有朝自败擒拿你，万剑分尸马践尘。
说罢神尧流两泪，魂消魄散痛悲伤。
为因殿下遭羁此，万岁神尧特遣臣。
方令四海兵器动，你我应难比路人。
公然犯法身无主，哪管贵爵与百姓。
大海能藏千涧水，高山善隐万重云。
李密无情兴士马，五员大将统雄兵。
高祖听罢，眉头紧团，面带忧容问袁开罡、李淳风、李靖：“你三人善晓阴阳，吾儿世民得回朝不得回朝？”三人奏说：“殿下有百日之灾，灾满方得回朝！”高祖见说，袍袖一展，散了文武，驾回正宫。有窦娘娘驱逐入宫。娘娘问说：“我王因甚事，忧形于色？”高祖说：“御妻！孩儿世民，征讨河南王世充，因去邙山看景，追射白鹿，误撞金墉城，被李密差兵遣将，拿去监禁南牢。现在众将归朝，奏朕晓得。李淳风说，待百日灾满，方得还朝。也不知果能回否，是以烦恼！”那娘娘才方听罢。
文靖恭身忙顿首：千秋在上得知闻：
敬修短表惟垂览，望恕唐童仲子身。
话说五虎将擒了秦王，径回金墉城东华朝前上马。黄门官奏知，魏王传旨，拥至驾前。秦王连呼：“叔父！”魏王说：“你既晓宗脉，却如何明取河南，暗扑金墉？”分付锦衣军人，推出斩首报来。刀斧手把秦王拥出朝门，班部中闪过智囊徐茂功，观见秦王有天日之表，帝王气象，赶紧当驾叩首：“臣奏我主！暂息雷霆之怒。陛下若斩此人，非安社稷之计，金墉祸不远矣！”魏王问：“何故？”茂功曰：“此人东荡西除，入长安与父王承大统，兵精粮足，有房、杜为之谋，李、殷为之将。我主若杀其子，必起倾国之兵复仇，奋死而来，吾兵何故当之？”魏王问：“如此，如何决计？”茂功说：“赦免其死，监禁为质。李渊如有降书朝贡，以礼而来，放之亦解两国之患。若无朝贡之礼，当时相机而动，要斩不迟！”魏王准奏，传旨：“且免其极刑，监禁南牢，再作区处！”
方喜成人知孝义，聪明威武果超群。
世勣谏言王得命，秦琼简架帝重生。
吾儿好似彩凤遭坎阱，不知甚日飞回见二亲！
固然一座囚牢户，赛过三途天国门！
且停警世明心句，再整联珠串玉谣！
手卷旗号藏杀气，横拖枪剑隐征云。
叔父弃世吾服制，先皇宴驾弟参灵。
迩来休看唐王面，祈念同枝共祖亲。
说我世民监禁金墉地，休想还邦奉二亲！
短棍木笼心胆碎，铁镣铜钮梦魂惊。
昏沉半晌方回转，倒在金龙椅上存。
众臣保驾河南去，兵在千秋岭下屯。
肇仁诉罢衷肠话，玉叶闻言半晌昏。
惨切悲伤悲世子，悠悠顶上失三魂。
秦王倒是真天子，又遇飞灾害及身。
臣等不敢专征讨，戴罪归朝见圣明。
娘娘思惟秦王，抱病在宫。次日，高祖驾设早朝，文武朝毕，帝问：“吾儿被陷金墉，众文武有谁施策，救取还朝？”言未绝，班部中闪出民部尚书刘文靖启奏：“陛下即位之时，李密曾进献朝贺，我主至今未曾酬答！”高祖问：“现在要遣甚礼取救？”刘文靖说：“今用黄金千两，蜀锦千匹，玉带、龙袍、名马，修软表一通，待臣去媾和，救取殿下。一来仆人与李密同宗，二来臣与他有郎舅亲情。”高祖问说：“卿与他有甚么亲？”刘文靖说：“臣有一小妹，与李密为妃。”高祖问：“你妹今在么？”文靖说：“不幸早亡了。臣妹虽亡，亲情还在！”高祖准奏，分付当驾官，作速筹办礼品，一面厢高祖亲修下软表一通，托付文靖：“卿宜用心办事，即去早来，勿辜朕望！”刘文靖领了旨意，辞高祖出朝，上马扳鞍，带了从人，径往金墉城去。
臣与淳风曾苦谏，阴阳不信出营门。
得饶人处且相饶，一着饶人果是高。好见面时冤不结，身家保守得坚牢。
拈指工夫，过了三日，张夫人一日凌晨，打扮己毕，头带凤冠，身穿霞帔。家童筹办香车宝辇，夫人坐下，径赴朝门，随班朝见。张夫人俯伏殿阶，魏王问：“俯伏者是谁？”侍臣承诺说：“魏徵妻张氏！”魏王问：“有何事奏？”张氏奏说：“有夫魏徵，得病在家，三日渐加沉重，多凶少吉，特奏陛下。”魏王问：“为甚病起？”张氏奏说：“丈夫为因世乱兵荒，曾许下一百日设牢之愿，保安国度，到本日未得酬还。三日前，丈夫睡到半夜，梦见一尊金甲神人，口讨设牢之愿。梦中惊醒，就抱病到今，”魏王见说，心下自想：“满朝文武，都不如魏徵才高学广，又善写诸家字法。如失魏徵，失一良栋！”魏王说：“寡人洛口仓有的是陈粮，替魏徵设牢一百日，待病痊才赴朝仪！”夫人叩首，谢恩出朝。回到府中，来见丞相，把奏魏王的战略，说了一遍。魏徵万千之喜：“多谢夫人奇策！”以设牢为名，每日香羹美馔，供奉秦王不题。
桎梏牢拴违体例，匣床监禁犯条人。
得命唐臣辞魏阙，再生文靖出朝廷。
兔走鸟飞似水流，百年风景梦庄周。
举斧径奔秦殿下，老君堂内主遭擒。
不分晓夜投进步，早至三川八水门。
不说秦王下南牢，一面厢魏王驾散文武，有魏徵、徐茂功、秦叔宝三人，同出朝门，刚幸亏魏徵府前颠末。魏徵说：“二位大人，请到草堂，略叙片时。”三人上马离鞍，进入府堂，分宾而坐，一面令家童整备酒肴。顷刻间摆下杯盘肴馔，香馥馥茶烹玉蕊，碧澄澄酒泛珍珠。
闲时金瓮尝春酒，静坐焚香玩古今。
人行风送，马去云飞。多少花柳店，无数短长亭。在路非止一日，到了金墉。进城内，径至东华门，朝前上马。魏王正坐朝，门上官奏：“有使臣等旨！”魏王教：“宣珍宝殿！”朝拜已毕，魏王问：“来使莫不是刘文靖大舅么？”“臣就是！”魏王说：“一别久矣！”文靖说：“仆人夙仰圣德，因兵火间隔，无由瞻侍。”魏王问：“大舅你一贯在于那边？”文靖说：“臣仕唐朝。”魏王问：“现任何职？”文靖说：“臣职受民部尚书。”魏王问：“卿到此有何话说？”文靖说：“向日蒙陛下赐礼，贺唐主即位，因军务繁冗，有失修谢。今特差臣进献黄金、蜀锦、龙袍、玉带、名马，并软表一通，伸敬陛下！”魏王见说，微微嘲笑：“我若不拿秦王，他永久也不来回礼！”魏王用心不看礼品，近侍官把表章接到龙案上拆开。魏王展龙眉，睁凤眼，旁观表文：
一行烦恼一行走，早至南牢内里存。
不期李密忘宗戚，毁表当朝要斩臣。
锦衣押送投进步，送下南牢死禁门。
微臣拍马抢先战，不料中间暗遣军。
魏徵正在思谋处，闪过同缘一会人。
蜀锦黄金并软表，将来取救我王身。
问卿有甚启事事，也受非刑到此存？
天牌领到刘文靖，顿首金墉魏仆人：
托王洪福旗开处，两阵王充紧闭城。
高抬贵手推恩赦，早放吾儿李世民！
不说金墉囚太子，且谈众将起团营。
邙山追射衔花鹿，引奔金墉城下存。
装些聋哑学些痴，莫管别人是与非。富不趋承贫不慢，随缘循分是便宜。
苦楚独坐禁宫深，懒向明堂聚武文。
高祖闻言乍失惊，忙宣保驾看城臣：
饮宴己毕，三个起家，徐步厅阶。其日晚间，万里无云，碧天如洗。魏徵猛昂首，见西北上一颗星，瑞彩精光，色同皎月，四周一簇散星列举。魏徵问说：“徐大人，这颗星光彩非常，不知是何星斗？”茂功说：“此星是紫薇星！”魏徵说：“光映金墉，不知照谁？”茂功说：“正照唐家二太子！”魏徵说：“唐秦王倒是真命天子？”茂功道：“正应此人！”叔宝闻言，心中暗喜。魏徵说：“目今兵戈遍野，玉石同山。秦王虽在监仓当中，我们也该施些恩德与他。”叔宝说：“不瞒二位大人，我已有恩到了。”魏徵失容惊问：“将军与秦王素无了解，有何恩施与他？”叔宝将金龙呈现，简架斧的话，说一遍。魏徵道：“此真是活命之恩！“茂功说：“我也有恩与秦王。朝廷要行取斩，我用善言挽救，才送南牢监禁。量着阴阳，秦王有百日之灾，他日必登帝位。”魏徵悦：”徐大人！古圣贤之君，多类于此。且天将降大任于人，必先劳其形体，苦其思虑，困于窘辱，丧其侈心，然后可得尊荣之位。此必定之理！”言罢，茂功、叔宝告别魏府，上马而去。魏徵回转厅前坐下，心中自忖：
墙高教仞屯波折，户小门低隐兽形。
纷繁四海兵戈起，扰扰生民不承平。
三保开言呼万岁，金銮俯伏奏明君：
晓来天鼓如雷震，只见亢金星落地埃尘！
人生最苦无根蒂，空使身心晓夜谋。
义兵初起家为国，耀祖光宗超等伦。
忍字清楚是利刀，刀放心上莫轻摇。一时动摇招灾害，把得牢时祸自消。
说我打围该有难，公然玩景受灾连。
软表金银来进贡，缘何不放我儿身？
攻书就学心随步，日暮思归母倚门。
有人若到长安去，奏与唐尧李帝君。
四下悲风寒凛冽，一团瘴雾困腾腾。
安营哪拣平阳地？下寨何曾警夜巡！
宰辅留意为世民，玄成低首自批评：
二人果有兴唐意，偏我无由救小君！
将士恓惶因念主，征人惨切为思君。
朕常思惟无由会，水远山遥隔信音。
娘娘见说重添恼，跌脚捶胸大放声：
奸贼丰密忘宗义，结下仇恨似海深！
魏兵簇拥归朝去，监禁南牢内里存。
教我子母一时轻分离，不知何日返朝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