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野猪坡李玄邃败兵 断密涧王伯当死节
且说殷开山、刘弘基全装结束：
唐朝总管十八路，都持硬弩放雕翎。
伯当说：“主公去罢，不要迟延！”君臣二人，行得数里之地，不觉天气已晚。前边一所古庙，二人进内歇下，捱至五更，趁星月之下，又趱程途。只见一个女人，站在溪边，口中自言自语：“二位将军！前面邢公山，断密涧到了！”李密闻声，心内自想：“唐朝把我官封邢国公，我的名又是密字，他如何说邢公山，断密涧？想是死绝之地了！”李密趱近前来，口称：“叨教娘子！前面是甚么去处？”连问数声，再不承诺。李密大恼：“我不问你，口中自言自语；及至来问，又不承诺！”李密说：“伯当！取腰刀过来！”伯当取刀递与李密，李密一刀畴昔，把刀砍做两段，女人端然不动。李密大惊，上前细心看：“呀！本来是石人！”李密长叹数声，对着石人，口道八句：
不赦幸人将诏改，吾身方得转西秦。
秦王令众军士把王伯当尸首打捞起来，浑身箭杆，尽皆取下，备一口棺木装了，埋在邢公山涧边，有块石高数尺。秦王赞伯当几句，勒成碑碣：
且说李密马走得歪了些，眼一叉，踏一个空，那马掉下涧去。李密仓猝一只手攀着一株树，一只手带着马缰绳，口叫：“伯当快救吾难！”伯当转头一看，连叫：“主公罢休！如不放，连主公也要堕下去！”李密见说，把手一放，亮响一声，那马撞死在鹰愁涧内。李密问伯当：“现在没了马，如何行路？”伯当说：“主公无妨，若遇交兵之处，臣便要马，如果行路，主公骑着臣的马！”君臣过了险要之岭，行至郊野郊原。李密问：“伯当，肚中饥饿，怎生是好？”伯当说：“主公！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是有钱也没买处！”又行过数里，见一所茅庵草舍。恰是萧疏临野店，孤单访穷居。门首站着个年老婆婆，但见：
你王本是娄金狗，罪谪尘凡强做君。
丧国亡师因伐郑，残躯断首为谋唐；生前枉聚千员将，哪有全忠似伯当。
狼心野性全如旧，背叛诡计反背恩。
君臣甘心联尸死，地府相随永不分！
众总管说：“主公！伯当既不肯投降，开弓放箭罢！”秦王说：“且住！待我再劝谕他一番！”
刀剜马践难偿命，本日身亡莫怨人。
顿时秦王频感喟，鞍轿太子自批评：
巨斧半轮月，长枪掉尾蛟。马骑翻海兽，出阵果英豪！
玉貌原期汉帝招，谁知西嫁怨天高；至今青冢愁云起，疑是才子恨来消。
时衰巧中神师计，火灭烟消百万兵。
一到潼关诛守将，忍将公主受非刑。
歌几首吊古诗，说一回消愁话！
一拳顽石在山林，巧匠良工琢就人；素脸带霜铺作粉，太阳消雪汗淋身。
秦王分付，把李密的尸抬去，首级取将下来，用木匣盛了，托付与唐俭、盛彦师二人，奉上长安见朝廷，把反情一一奏闻。二将告别了秦王，径上长安。秦王传令：“人马起营，到桃林县安民！”
若还不把唐朝顺，身后甘心莫怨人！
秦王在中军瞭阵，瞧见伯当刀法精熟，技艺高强，连声喝采！心下自想：“若得伯当投顺，何愁天下兵器！我这里将广兵多，恐一时误伤性命，可惜这员忠勇之将！”忙传令：“鸣金收军，放伯当走了罢！”李淳风说：“正东大将士，放一条路与他去！”伯当紧护着李密，前后遮拦，纵马如飞，往前逃窜去了。余军尽皆投降。秦王问李淳风：“我意欲伯当归顺，只恐损别性命，以此故放他走。又虑纵虎归山，用何战略，能够擒斩逆贼，归顺伯当？”李淳风说：“臣量看阴阳，李密气数已终，不久身故，以是臣放他东去。现在把人马星夜抄巷子，到邢公山埋伏等待。此地乃李密败亡之处，主公虽则珍惜豪杰，臣谅伯当尽忠于魏，不肯归唐！待追护之时，观其动静图之！”秦王即忙传令，趱人马启程。
喧天征鼓响，震地战锣鸣。征人齐号令，拥出众魔君。
虎将开言回太子：金枝不必再伸论！
死是魏王朝内鬼，活为李主殿前臣。
沿途掳掠残良善，烧毁城居损万民。
明妃远嫁泣西风，玉箸双垂汉帝宫；何似将军封万户，却教红粉去和戎！
苍颜秀洁，古貌精力。皤然两鬓集银丝，皓似一团窝雪髻。葛藤挂杖，班班曲曲似龙蟠；念佛数珠，整整圆圆如玉露。岂知草屋村中老，自是瑶池队里仙。
楚汉争锋当日事，张良弃楚做刘臣。
若道一声言不肯，顿时乱箭送残身。
且说李密同伯当干路趱行，到一去处，地名唤做野猪坡。坡下见一个猪，把一只犬咬倒在地。李密心中不平，赶紧拈弓取箭在手，扯开弓一箭，希冀射猪救犬。也是天意，匆急中，不想一箭倒将犬射死。本来李密本像星是娄金狗，正射着自家本命。古语云：祸福无门，惟人自招！李密行过了野猪坡，前面遇着一座高山，止有一人一马的路。伯当说：“仆人！路险径狭，骑不得马，只好牵着走。”伯当在前带路，李密随后，一边是峭壁巅崖，一边是深溪阔涧，涧内顽石狼牙，如刀剑普通，险要得紧，鹰飞见此也愁，以是名鹰愁涧！你看：
怜你鳏居劳圣虑，又将御妹配为婚。
当时李密囚吾日，哪想同宗共祖情？
西府秦王重扣涧，邢公山下问将军：
诗：
魏王何事起奸谋？国破家亡不转头。
磨旗云叆叇，擂鼓水潺湲。征尘笼日角，杀气锁天关，胜负未分锣又响，马嘶人喊伏兵添！
秦王说：既这等，众总管政箭！”
一个冰磨盔偏妆豺狼，一个铁兜鍪善助严肃。花袍铁甲色鲜妍，宝石铺成带面。跨下浮云赤电，手擎画戟钩镰。扬威耀武出军前，魏国当朝俊彦！
择主匡扶明哲士，相枝栖宿是良禽。
李密雄图霸与王，邢公山下叠尸亡；时来巩洛仓盈谷，运退金墉鼠耗粮。
贤豪若肯归唐帝，衣柴腰金极品尊。
清波浩大，怪石嵯峨。寒声地痞潄琼瑶，地骨巉巉生剑戟。黯黯洞中藏豺狼，沉沉涧底隐蛟龙！
腰悬安国剑，手执定邦刀。天生忠懦夫，四海姓名标！
四马投唐归顺主，神尧德量果洪深。
盔分双凤翅，甲束虎筋绦。人如跳涧虎，马似出潭蛟。
刚来到山涧边，只听得炮响一声，闪上唐朝埋伏的局势人马，麻林类似，四周围聚将来，把李密、伯当铁桶普通困住，公然插翅难飞！一边是涧，三面都是雄兵虎将。总管中有盛彦师，就是盛彦古的兄弟，睁圆虎眼，怒咬银牙，擎着一杆枪，看定李密，喝声：“老贼！你在潼关杀了我的哥哥，本日恰是报冤之际！”一枪径望心窝里刺去。李密心慌，来往一闪，只听得泙湃一声，失脚掉下断密涧去。王伯当怕伤了主，也跳下涧去，遮护着李密身躯。众总管张弓搭箭，往下要射，秦王说：“且不要射！我与李密有仇，与伯当无仇！我现在要招降伯当！”一骑马趱近涧边，高叫一声：“王伯当，我与你本日无仇，你归顺我唐朝，定不亏负你！高爵重禄，拜将封侯，若不归降，决死乱箭之下！”伯当只低着头，也不承诺，佯为不睬。
秦王升帐聚将，差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屈突通、屈突盖、高士廉、军人护，领人马分头围困各门，以防李密逃窜。“如果王伯当出城迎敌，不准放暗箭伤害性命，要招降他！”众将领了令旨，披挂出营，着军士密匝匝围住，铁桶普通，困了各门，差军轮番毁骂。有守城军士来报李密：“有局势唐兵，不知其数，围了城池，在城下应战！”李密与伯当说：“现在兵寡，不成与敌，我们杀出城去，投江陵如何？”王伯当说：“主公！无妨，臣保驾杀出城去。待杀得一条活路，就好往别邦去了。想当年张飞断桥，喝退曹兵，赵云当阳抱主，臣何惧哉！仆人不要逗留，就杀出去罢！”李密仓猝结束齐备。王伯当果实豪杰：
凤翅银盔稳，金星镫甲牢。绛袍笼虎体，绣带束熊腰。
至今深感三贤士，猜想将军晓此因。
箭似飞蝗如骤雨，一双龙虎血流津。
不梳云髻千年整，懒画蛾眉万古新；久立溪边无个事，此身应作望夫君！
胡天万里雪霜寒，一曲琵琶顿时弹；魂梦不归乡国远，独留青冢与人看。
次日，秦王升中军帐，众总管拜见。秦王问：“李淳风！本日差那个出兵？”李淳风说：“着殷开山、刘弘基出兵应战，着长孙顺德领一支兵伏于魏军阵后，待交兵时，你二将从后哨杀来，教他首尾不能相顾，定然取胜！”二将披挂整齐，带领人马，先出营埋伏去了。
改邪归正真男人，背暗投明称俊英。
说罢伯当回太子：储君枉自废心勤。
太子临岩呼义士，储君立涧问君臣：
战经十数合，只闻声魏兵后哨锣声震地，闪上长孙顺德、唐俭，带领埋伏人马，冲杀过来，把魏将困在核心。贾闰甫、柳周臣，见唐兵势大，大声呼喊：“不要放暗箭！我二人愿降！”殷开山说：“既降，去了盔甲兵刃！”二将仓猝滚鞍上马，去了兵器，调集人马，临阵投降。殷开山同众将清算军马回营，拜见秦王。殷开山奏说：“臣等出兵交兵，有魏将甘心受降，今在营门等令！”秦王说：“令出去！”二将来到中军，俯伏阶下。秦王问：“二将甚么姓名？”二将奏说：“臣等名唤贾闰甫、柳周臣！”秦王说：“你这干人，归顺唐朝，荣膺爵禄，当思尽忠，为何谋反？”贾闰甫说：“殿下！都是蔡建德奸人，拨制李密，生心造友！若依王伯当、臣等苦谏，怎肯悖逆天恩！”秦王又问：“李密这贼，部下另有那个？”贾闰甫说：“止有王伯当，英勇才气，再没人了！”李淳风说：“主公不要消停，快拨人马，去围了城，若迟了，李密必又逃别处所去。倘然漏网，急难捕获！”秦王立即传令起营，滚滚人马，赶到桃林城下安营。
李密道罢，君臣又行。前面一座山岭，路旁有一石碑，上写着：“邢公山，断密涧。”
忠臣岂肯重投主，节女何曾嫁二人？
不肯容情齐动手，满满弓开似月轮。
捐躯争天下，冒死赌胜负。伯当真虎将，独战八将军！
欠鞍龙探爪，离镫虎翻身。急把钢刀砍，忙将画戟抡。
伯当趱近前去，道：“婆婆作揖！我仆人行路力乏，有饭借一碗充饥！”婆婆说：“有！请出去！”君臣行进草房坐下，婆婆转入前面，托出两碗饭来，口中说：“山野之处，没有甚么好嗄饭，止有一块鹿肉，不知中吃不中吃？”李密说：“鹿肉最好，拿来！”那婆婆取出鹿肉，口内说：“没有刀，切不便！”李密说：“拿来！我有刀在此！”婆婆递与，李密接过鹿肉，身边取出杀独孤的火星剑来，把鹿肉连割几刀，再割不动。婆婆说：“拿来，我割！”李密将剑连肉递与婆婆，婆婆接剑在手，道：“内里来的是甚么人？”李密与伯当往外一瞧，转眼之间，婆婆化一阵清风不见了。只闻声半空云端里，叫一声：“李密！吾不是别的，上界梨山老母就是！当初赐剑与你之时，要你遵依，不犯盛、独、鹿三个字，如何违拗？一件也不依！若依得全美，另有三年天下。今逆天命，上界着我取回！”说罢，金光四散，再不见些踪迹。李密道：“如何解盛、独、鹿三字？”伯当说：“潼关斩盛彦古，又杀独孤娘娘，今遇鹿肉，又将此剑来割！”唬得李密半晌聪慧。
领一支人马，趱出桃林城纵马临阵。各不通名打话，忙抡兵器战役：
领一支人马，到桃林城下，列成步地，回声高叫：“歹贼李密！早早出城受死！”探马报入帅府，李密问：“王伯当！现在着谁领兵拒敌？”伯当说：“令柳周臣、贾闰甫二将出战！”怎生打扮？
国公封你银安殿，臣宰和王一处存。
伯当虽尽忠和孝，可惜轻身故暗君！
掩泪啼红别汉京，天娇含笑倚长城；旁人莫讶腰肢瘦，犹胜骠姚十万兵！
忠贤好把心机忖，见有金牌扣涧门！
伯当解甲遮王体，弃命挨身护仆人。
神祸金墉生怪鼠，天灾洛口化为尘。
一品受恩心未足，直教身丧涧中休！
领着一支人马，开了桃林城。王伯当一马抢先，拥奔阵前，各不通名交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