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烧夜香秦王明祷告 遣刺客元吉暗行谋
秦王回身来到前殿，唤值宿总管过来，分付把园内尸首，撩出墙去，此事不要内里声扬。分付已毕，秦王自回西书院安息。次日凌晨，众总管俱至天策府服侍。秦王进朝，个个交头接耳，说昨夜主公几乎儿被刺客杀了，天幸此贼自刎而亡！那柴驸马夜来醉酒，睡在西书院，直至五更，方才酒醒。起来也要去趁早朝，闻声众总管丛着说话，赶紧闪在背后。听世人说罢，便走出来问众总管：“说甚么话？”众总管说：“皇亲大人！我们不说甚的。”驸马说：“我才闻声说，二殿下几乎儿被刺客杀了，这是如何？”众总管只得把真相说与驸马。“因主公分付，不准声扬于外，以此不敢就言！”驸马见说大惊：“朝廷旨意，着我监筵主席，若非天佑，如杀了秦王，我也有罪了！”且说高祖设朝已毕，大家按住不题，百官朝散。那英齐二王，出了朝门，并驾而行。齐王说：“大哥！想是夜来未曾脱手？”建成说：“或因夜来，吃了荤酒，不去降香？且看彻夜动静。”二王别离，各回府去不题。工夫似箭，日月如梭。将有半月风景，一日，英、齐二王相会，齐王说：“大哥！想是宇文宝这贼，投首了秦王，就在他府中度日了？事又不成，反被他看破你我的活动！现在也说不得好歹，再寻个计算，杀了他，才得安稳。不然，反要被他暗害！”说罢，各转王府去了。
鼓打半夜三点正，秦王思把夜香焚。
妖狐枉把金覆盖，养杀终无报主恩。
细想一番谁不是，皇天后土自清楚！
二妃被公主数落一场，心中大恼，喝令宫娥，把砖石乱打宫门，也把公主毁骂一番。
话说平阳公主，一日宫官进午膳，公主分付宫官，去请驸马来食膳。未几时，驸马进宫，与公主坐下，饮膳已毕，公主问：“驸马！闻知建成、元吉，常要暗害秦王，这一贯没有甚么事么？”驸马把英、齐二王，遣宇文宝刺秦王的话，细说一遍。公主问：“你曾奏闻朝廷么？”驸马说：“因秦王分付，不准传言于外，以是未曾奏闻。”公主说：“父皇着你监筵主席，也恐弟兄有不测之事。若坏了秦王，家国皆休，如何半月前的事，埋没不奏？”那公主桃腮喷火，杏眼圆睁，赶紧打扮划一，带了彩女宫娥，自到金銮宝殿，奏高祖去。只听金钏响，玉环鸣，值官大使呼喊：“近侍躲避，公主上殿！”直到驾前，花枝招展，绣带飘荡。朝拜已毕，高祖问：“孩儿有何事奏？”公主说：“有不平之事，特来奏知父皇！”
悼古伤今涕泪流，同胞手足反成仇。
自从张尹为妃后，勾引吾皇半世昏。
高祖说：“前日朕差驸马监筵，既有此事，缘何不来奏朕？况世民又没有此话来奏朕，你自回宫去，朕还要查访！”公主辞父回宫，一口不平之气，抱病在宫。高祖闻知公主抱病，着张、尹二妃看望。公主闻知，分付宫娥：“闭了宫门，不准放二妃进宫。你说我病忌生人，免见罢！”
人怨语大声彻外，无妨轰动二妃身。
略将克日家邦事，说与将军仔谛听。
休题论俗闲词赋，再整伤伦古传文。
受封元吉齐王府，女为公主步金门。
自从武德六年龄，张尹英齐乱大伦。
隋亡四海兵器起，数载勤奋为救民。
父皇着我来相望，何故无由毁骂人？
香汤沐浴重冠整，遍体龙袍别样新。
愚臣不忍伤王命，当驾真情剖诉明。
凤语茑声呼万岁，直言正色见明君：
公主才闻发怒嗔，忙呼彩监共宫人：
巧语花言贪宝贝，翻黄道黑爱金银。
抱怨内臣裴副监，晋阳宫里献才子。
至心说透无遮隐，文宝心中暗忖论：
臣是东宫宇文宝，英齐令旨谨遵行。
满门大小俱荣显，皆仗秦王创业成。
公主郁病在宫。一日，与驸马说：“可着宫官，到天策府请秦王来见我，自有话说！”宫官径到天策府，见了秦王，启奏来意。秦王见说，也不摆驾，上马就行，径入后宰门，进宫见了驸马、公主，见礼坐下。公主说：“秦王！请你来别无话说，有几件紧急之物，托付与你，日月龙凤袄、江山社稷裙、赐斩偏妃剑、金镶传国玺。你收归去，送与长孙娘娘，待朝阳掌印之日取用。今建成、元吉与后宫同谋，觊觎宝位，不时设谋妒害。虽有天理，百凡也自要谨慎！我病体若好，凡事另有主持；恐天命不常，免被别人盗取！以是请你来，把镇国之宝，托付保藏。”一面厢宫官进膳。驸马与秦王饮宴已毕，秦王推却公主、驸马出宫。宫官捧了御用之宝，跟从秦王，径回天策府不题。
腰拴上了金钉户，休放偏妃到寝门。
化家为国俱荣显，反害同胞共母人？
一母胞生人四个，本来同气共枝生。
自从本日分颜后，再不将身踩你门！
沉香桌放黄金鼎，白玉盘盛紫绛真。
年丰国泰民生乐，万里江山让二人。
不记三从遵女训，全忘四德失闺箴。
酒饮十巡，食供百味。齐王说：“二哥！大哥喜的是花木山川，把席面移进花圃中如何？”秦王说：“屡因征讨在外，未曾葺理花木，无甚整齐。”齐王说：“无过适兴罢了，何妨？”秦王立即分付宫官，打扫花圃，整置席面，在百花亭上。未几时，宫官来奏：“花圃清算齐备了！”四人起家离座，带了众官校，俱进花圃，四周旁观。只见：凿池浚沼，叠石移山。艳丛丛有千品奇花，翠郁郁植多般异木。峰峦缥缈，不夸金谷风骚。台榭整齐，端胜华林景色。地连岛屿烟霞外，花映楼台斑斓中。看罢花圃景色，来到百花亭内，锦墩坐下，四人畅怀宴饮。那宇文宝寻一个隐身之所藏过了。英、齐二王是故意之人，饮不至醉；柴驸马纵情而饮，酩酊酣醉，坐立不安。秦王说：“呀！驸马醉了！着宫官快扶向西书省安息。”天气已晚，英、齐二王起家辞回。秦王送出前殿，大家手执玉斝，又饮三巡。英、齐二王相别去了，秦王散了众总管。
秦王当时呼懦夫！何似专诸事必成？
淫炫裙钗忘礼义，朝晨送旧暮迎新。
调拨兄弟伤仁义，搬调宫闱乱礼伦。
万里江山才一统，民气不敷起谋争。
我今抱病因闲气，恨杀朋友是你身。
殿下早朝如奏帝，臣宁甘罪奏朝廷！
数落一番回宫去，公主心头忿不平。
无耻丧心来探我，从今不与再相亲！
话说秦王，自从二妃诳奏妄诬，高祖思疑以后，闷闷在宫，每日只在西书院内，观二典三谟。一日寝睡间，却得南柯一梦。梦至荒郊郊野，只见亡人死马，不知其数，向秦王伸冤哭泣。秦王梦中惊醒，问宫官甚么时候。宫官承诺说，“半夜时分。”秦王分付记取天明圆梦。到了次日，秦王升聚事堂坐下，召李淳风近前。秦王说：“我夜来半夜时分，梦中行至郊野荒郊，有很多亡人死马，围住我哭泣伸冤，不知主凶主吉？我想起来还是不祥之兆。”李淳风说：“无妨！这是主公东荡西除，南征北讨，殛毙生灵，冤魂相聚，无依无倚，以此形于梦寐，迁善则吉。”秦王说：“我晓得了！”散却宫官，分付近侍：“打扫花圃干净，筹办香案，伏贴来启。”未几时，宫官来奏：“香案俱已完整！”秦王斋戒沐浴，换了素袍，来至后花圃内焚香，祷告六合，许下一百夜香愿，祈保寝睡安宁，免见凶魂惊骇。立愿已毕，径进西书院安息，不进宫中。每日至晚，后花圃焚香不提。
扰扰劳生，待足何时是足？据生性，随家丰俭，何劳拘束。对劲浓时休进步，防备世事多翻覆。等闲白了少年初，空碌碌。谁不肯千钟粟？谁不爱黄金屋？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身心多计算，儿孙自有儿孙福。不须采药往蓬莱，但寡欲。
困来曾枕鞍鞒卧，渴饮刀头血水津。
保兄建成常安乐，齐王元吉少灾迍。
不消嫔妃和彩女，烧香只带二童跟。
龙行虎步投进步，直至花圃内里存。
私通宫掖真禽兽，笑杀群僚武共文。
骨肉相残邦不幸，父皇定夺这桩因。
话说齐王元吉，一日驾到东府，来见英王说：“大哥！秦王自从返来，闻知每日在后花圃烧夜香，不知他压镇朝廷，也不知压镇你我？明日是秦王诞辰，你我筹办礼品，去他府中道贺。大哥府内，有聪明家将带一员，埋没利刃，到他府中。喝酒之间，大哥开言，要看他的花圃，多带些人役出来，着家将暗躲园中，待秦王出来焚香之时，乘机行刺。家将越墙而回，岂无能与你我？他日大哥登基，安如泰山！”建成大喜，说：“三弟好计！事果得成，我登基以后，就传与三弟。我府内家将中有宇文宝，能够重用。”即忙宣宇文宝至殿，拜见齐王。齐王备细分付。宇文宝说：“臣晓得了！”一面厢齐王告别英王回府去了。宇文宝打磨利刃，筹办不题。
月下秦王呼懦夫！你今到此为何因？
前遇秦王华诞日，故将羊酒贺生辰。
不如舍死全忠义，手举纯钢剑似银。
张尹二妃同善念，侍皇共享百年春。
竟忘手足嫡亲重，反起贪谋妒害心。
如何薄俗轻仁义，却把嫡亲扫地休！
麝兰喷宝鼎，仙乐彻云衢。妖娆翠袖品笙萧，浅斟低唱；袅娜红裙供玉斝，妙舞清歌。美馔奇羞仙子府，珍羞异品帝皇家。
清楚天意，祝告之间，把宇文宝凶暴动机，化作良善心肠。那宇文宝闻声秦王祷告，都是忠孝之言，心下自想：“秦王这等有仁有义，教我如何动手？不如投首了罢！”
目前我死犹余事，万里江山不承平！
英齐暗带宇文宝，藏匿花圃杀世民。
专祈父皇增福寿，君正臣贤四海宁。
父在金銮为帝主，建成守阙正储君。
因家突有不伏侍，特到金銮奏父闻。
女不对皇言此事，朝中谁敢再开唇？
迩来数事皇知否？驸马监筵是证盟。
四人俱是同娘养，偏你如何向世民？
不觉天气已晚，雾烟迷古道，星月满瑶空。次日凌晨，高祖设朝已毕，英、齐二王上殿奏说：“本日是二哥寿诞，臣兄弟聊备礼节，到二哥府中欢庆一日，特奏闻父皇！”高祖宣秦王近前道：“你大哥与元吉，本日到你府中庆寿，欢乐一日。”秦王奏说：“父皇！本日正值母难之日，不忍宴饮欢乐！”高祖说：“吾儿不要推让！”着驸马柴绍监筵主席。四人辞驾出朝，来至天策府，上马离鞍，行至前殿，见礼坐下。一面厢筵席齐备。但见：
适听拈香祝告语，声声孝义尽忠心。
花圃自刎宇文宝，万古传播作话名。
孽口恶言歪曲我，有朝报应祸临身！
暗留臣在花圃内，要刺秦王殿下身。
一条大汉提钢剑，凛冽身躯八尺盈。
聂政毁形甘自刎，吉平三拷不扳人。
词：
恰是秦王祝语罢，花阴深处闪来人。
若还不杀秦王去，难见英齐二仆人。
虔告彼苍尊王帝，端非为己保荣名。
我本金枝天子女，不比尘凡轻贱人。
秦王说：“宇文宝空把一命丧却！谁替你凌烟阁上标名，丹凤楼前画影？”
人皮裹着飞禽性，粉面包藏野兽心。
竟日御筵歌舞罢，酒阑人散各归门。
宇文近前抄定手：殿下千秋听诉闻。
暗室负心天早鉴，贼徒投首自亡身。
公主诉罢衷肠话，高祖听言反怪嗔！
急呼彩女砖抛户，忙唤宫娥瓦击门：
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治其家怎治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