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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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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遗锦袜老妪获钱 听雨铃乐工度曲

重会状元郎,上秦楼,卸道装,从今勾却相思账。姓儿也双,名儿也双,前时瞒过难寻访。笑娘行,今须听我低叫耳边厢。

邮童爱踪迹,私手解鞶结。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断。

歌未竟,只闻得远远地亦有歌颂之声。上皇静听很久,虽听不出他唱些甚么,却感觉音声清澈,回顾摆布道:“此歌者莫非也是梨园旧人么?”高力士奏道:“此或是官方男妇偶尔歌颂,一定便是梨园旧人。昨闻黄幡绰已病故,梨园旧人供御的,亦渐希少了。”上皇闻奏,愈觉怆然道:“朕克日所作《雨淋铃》曲,幡绰唱来最好,今不成得闻矣!”时李谟、张野狐二人侍侧,力士因奏言此二人的技艺,亦不亚于幡绰。上皇遂命野狐,将《雨淋铃》曲奏来,李谟可吹笛和之。二人领旨,野狐顿开喉咙唱将起来,李谟即将仙翁所赠短笛相和,音声清澈,端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足使近听增悲,远闻兴慨。

上皇复得梅妃奉养,甚可消遣暮年;但每常念及杨妃惨死,不堪哀思。前自蜀中回京,路过马嵬,特命致祭,彼时便欲以礼改葬,礼部侍郎李揆奏云:“昔日龙武将士,因诛杨国忠,故累及妃子,今欲改葬故妃,恐龙武将士疑惧生变。”上皇闻奏,暂止其事;及回京后,密遣高力士潜往改葬,且密谕:如有贵妃所遗物件,能够取来。高力士奉了密旨,至马嵬驿西道之北坎下,潜起杨妃之尸移葬他处。其肌肤已都销尽,服饰俱成灰土;只要胸前紫罗香囊一枚,尚还无缺。那紫罗乃本国贡来冰丝所织,囊中又放着异香,故得不坏。力士保藏过了。又闻得有遗下锦裤袜一只,在马嵬山前一个老妪钱妈妈处,遂以钱十千买之。

当下高力士闻遗袜在钱妈妈处,将钱来买。钱妈妈不敢不与。力士把这锦裤袜与那紫罗香囊,一并献与上皇履旨。上皇见了这二物,嗟悼不已,即命宫人藏好,闲时念及,常取来旁观叹惋。梅妃欲排解圣怀,令高力士访求昔日那梨园后辈来答允。一夕,上皇乘月登勤政楼,凭栏了望,烟云满目,追思昔日此楼中盛事,仿佛隔世,不觉怆然,因抗声而歌道:

话说梅妃自小蓬瀛修真观中,起行回西京,临行之时,先具手疏,遣内封赴蜀进呈上皇。本来上皇在蜀中也常思念梅妃,因有人传说:“贼人曾于宫中获一女尸,疑是梅妃之尸。”上皇闻此信,只道梅妃已死,非常伤感。时有方士张隐士在蜀,上皇召至宫中,命其探幽冥索,访求梅妃灵魂地点。那张隐士结坛静坐一日一夜,回奏言:“臣飞魂遍游三界,搜访仙魂,俱无踪迹。”上皇欣然道:“芳魂何往耶!若梅妃之魂可访,则太真之魂意亦可访,今皆不成得矣!”因挥泪不止。高力士见上皇悲思甚切,乃求得梅妃画真一幅进呈御览,上皇看了嗟叹道:“此画像绝肖,惜不活耳!”展看再三,御笔亲题绝句一首于其上云:

上皇前得肃宗奏报,已略知其事,今见梅妃手疏,更悉芳衷,深为叹异。遂温旨批去云:

看官,你道那《雨淋铃》曲,为何而作?当时上皇自成都起驾回京,路途之间,思念杨妃,满腔愁绪。至斜谷口值连雨经旬,车驾过栈道,雨中闻车上铃声,隔山呼应,其声甚觉苦楚,因顾黄幡绰道:“你听这铃声何如?朕愁耳听来,甚是不堪。”幡绰便插科听道:“这铃儿大不敬,当定罪。”上皇道:“你又来作戏了,铃声如何是不敬?”幡绰道:“铃声如话,臣独解之,但不敢奏闻。”上皇晓得他是戏言,便道:“汝固然说来,朕不罪汝。”幡绰道:“臣谛听其声,明显说道三郎郎当,三郎郎当,难道大不敬?”上皇闻言,不觉发笑,因而采其声,为《雨淋铃》曲,以自写其郎当之意。恰是:

自此上皇经常展图观玩,后又有人说:“梅妃并未曾死,前所获死尸,不是梅妃之尸。”上皇闻之,疑是散失官方,乃下诏军民士庶,有知妃子江采苹地点者,即行奏报候赏;或有遇见馈送来京者,予六品官,赐钱百万。诰谕方下,刚好肃宗见了罗采的表章,遣使来奏闻。当时上皇已发驾起行,途次得奏,龙颜大悦传旨罗采等俟驾回京颁赏,江采苹着回宫候见。过了一日,梅妃所遣的内使,亦途次迎着车驾,随将梅妃的手疏进献。其疏略云:

本来秦国桢的夫人徐氏,就是徐懋功的裔孙女,极是贤淑,是以妻妾相得,厥后各生贵子。国桢与哥哥国模,俱以高官致仕。盈盈常得入宫,谒见梅妃。又常遣人往候罗素姑。那罗素姑寿至百不足岁,坐化而终。此皆后话,不必再说。

迎驾只须仪从盛,何劳精骑发三千。

惜昔娇娃侍紫宸,铅华懒御得天真。

本来杨妃当日缢死于马嵬驿中,仓促瘗埋,车驾既发,众驿卒俱至驿中打扫馆舍,此中有一姓钱的驿卒,于佛堂墙壁之下,拾得锦裤袜一只,晓得是宫中嫔妃所遗,遂背着世人,密自藏过,回家把与母亲钱妈妈看。阿谁妈妈见这裤袜上用五色斑斓成一对并头合蒂的莲花,光彩夺目,余香犹在,便道:“此必是那亡过的妃子娘娘所穿,如许好东西,不轻易见的哩!”正看间,恰有个邻家的妈妈走过来闲话,因便大师把玩了一回,因而传说开了,就有那功德的人来借观,这个看了去。阿谁也要来看。钱妈妈初时还肯取将出来与人瞧瞧,厥后要看的人多了,他便索起钱钞来,越索得越多,越有人要看,直索至百文一看,那妈妈获钱几及数万,好不欢愉。本来杨妃的裤袜,驰名叫做藕履。你道那藕履二字如何解?这因杨妃常日,最爱穿绣莲裤袜,天子常戏语之云:“你的裤袜上,正宜绣着莲花,若不是莲花,何故内里有此白藕?”杨妃是以自名其袴袜为藕履。不想身故以后,遗下一只于驿庭,为世人这所争看,到作成那钱妈妈实在得利。厥后刘禹锡作《马嵬行》,也说及那遗袜之事。道是:

甲兵输库非偶然,父子之间亦远嫌。

上皇既至兴庆宫,即召梅妃入宫见驾,梅妃朝拜之际,委宛哀号。上皇意不堪情,好言慰劳,即以所题画真与看,梅妃拜谢道:“贤人之情,见乎辞矣,臣妾虽死,亦当衔感地府。”因又把当日投环,遇仙出亡,逢仙之事,面奏一番道:“妾若非张果先生,使其妻远来相救,安能本日复见天颜。”上皇道:“昔年朕欲以玉真公主与张果为婚,他坚却不允,原说有妻韦氏在王屋山中,不料你本日蒙其救济;那纸驴儿想即张果巾箱中物也。”梅妃又将叶法善所赠梅花,呈于上皇观览。上皇见花色晶莹,暗香袭人,不觉惊奇道:“你得此仙梅,庶不愧梅妃之称矣!”梅妃又将罗公远诗句奏闻道:“此诗虽赠达奚女,而妾得罗采奏报之事,已寓于中。”上皇点头嗟叹道:“罗公远昔曾寄书与朕,说安不忘危,这安字明显说安禄山;又寄药物名蜀当归,是说朕将避乱入蜀,厥后仍当归京都。仙师之言,当时莫解其意,本日思之,无有不验。我正在这里想他。”

霜绡虽似当年态,怎奈秋波不顾人。

锦袜传观只一时,凌波本日有谁知?

臣妾自楼东献赋,多有触忌,荷蒙圣恩,不加诛戮,幸得屏处,以延一息;苦楚之况,甘之如饴。旧年之夏,逆贼犯阙,乘舆西狩,事起匆急,圣心眷妾,欲与同行,有言间之,使俟后命,局势既蹙,后命不及。当此之时,举宫骇散,妾之一命,轻于鸿毛,殉节投环,气已垂绝;忽有仙姬,从空而降,手为挽救,绝而复苏。询厥所由,来自王屋,韦家女子,张果其夫;云奉讲错,指妾远遁。袖出纸驴,化为骏骑,乘以行空,瞬息千里,任其所止,则在兰阳。白云深处,蓬瀛道院,中有女冠,实系节妇。素姑罗氏,公远族属,讶妾来踪,疑觉得仙,引处奥密,奉事惟谨。妾亦韬晦,不与明言。有与同处,达奚闺秀,秦姓所聘,状元侧室,二女同居,人莫能知。前此公远,预言罗姑,谓有二女,暂来即去,各归其主,当在异日。两月之前,罗师忽来,所同来者,叶师法善,赠妾以梅,从厥攸好,阆苑天葩,常花不谢,更吟诗句,字里藏机。罗秦二使,访亲而来,妾缘达奚,因秦及罗,藉以奏报,适符仙语,古迹怪踪,妾所身经,敢具手疏,上达天听。残喘余生,不宜再渎,邀恩格外,许归故宫,朝夕之间,与梅同落,随逐花魂,渺焉空际;较之惨死,何啻天渊?是所深幸,夫复何求?若蒙异数,不忘旧眷,俾兹朽质,重睹天颜,有如落英,复缀枝头,非敢所期,伏候明诏。临疏涕零,不知所云。

万里归程迢递,正追思旧事,被雨滴愁肠碎碎,愁歌曲内。

贤妃罹难自经,具见殉节之志;仙女临其相救,正因矢志之诚。千里行空,异焉蓬瀛之托迹;一枝寄意,美哉花萼之留香。朕方观画题诗,索芳魂而不得;卿已逢仙赠句,卜嘉会于将来。各种古迹,历历动听,斯皆朴拙感化,故有遇合人缘。今其遄返紫宸,勿复徒悲清夜。怀想旧眷,伫俟新恩。

词曰:

履綦无复有,文组光未灭。不见岩畔人,空见凌波袜。

人逝矣,宝髻花钿都委地。锦袜独留余媚,见者犹欣喜。

次日,上皇与梅妃闲话,谈及归程中闻铃声而兴感的事,因道:“朕当时正心境作歹,忽得小蓬瀛之信,顿开愁绪。”梅妃道:“妾闻上皇正下诰访求,妾身乃知圣心不弃旧人,衔恩无地。”正说间,内侍传到肃宗的表章,为欲请命赦免两个降贼的朝官。恰是:

凡人于男女存亡拜别之际,不但当时的哀痛,不成谈吐,至过后追思,更难为情。倘那人竟如冰消雾散,一无流遗,徒使我望空怀想,摹影拟形,固极悲楚,若还那人,常日服御玩好之物,留得一件两件,这些余踪剩迹,一发令人触目悲伤;此即旁人不关情的,犹且慕芳踪而愿睹,观遗物而兴嗟;何况恩爱宠幸之人,平时半晌不离,一旦变起不测,生巴巴的拆开,活剌剌的弄死,其哀思何可胜言!到厥后痛定思痛,凡身之所经,目之所睹,耳之所闻,无一不敷以助其悲思,因而托之歌颂,寄之声音,此真以歌当哭,一声一泪。

感喟马嵬人已杳,三郎空自怨郎当。

又有人说,那遗袜毕竟偶然消毁,不能长留于世,亦殊不敷看。有诗云:

杨花已逐东风散,梅萼偏能留晚香。

且说梅妃当日朝见上皇过了,便要辞回上阳宫。上皇道:“朕年已老,无人奉养,得卿相叙,恰好娱我老景,如何还要到上阳宫去?”梅妃道:“臣妾自翠华西阁得侍至尊,触忌遭谗,自分永弃,今以未死余生,复觐天颜,已出望外。至于奉养摆布,当更择美人,以继前宠,妾衰朽之质,自宜退避。”说罢,挥泪如雨。上皇亲手安抚道:“向来与卿疏阔,实朕之过;然珍珠投赠,未始无情,今当依仙师旧好重新之语,岂忍弃朕别居。”梅妃见上皇恁般眷顾,乃遵旨留兴庆宫,与上皇同处。恰是:

雨声铃响本苦楚,愁耳听来更断肠。

不如西子留遗址,人到灵岩便系思。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上皇行至凤翔府,传命护参军士,将衣甲兵器,都交纳凤翔府库中。李辅国奏请肃宗发精骑三千迎驾。及驾将到,肃宗率百官出京都奉迎,百姓遮道罗拜,俱呼万岁。肃宗俯伏上皇车前,涕零不止;上皇亦涕零安抚。肃宗奏请避位,上皇不允。时肃宗不敢穿黄袍,只穿紫袍,上皇立命取黄袍,令内侍与肃宗换了。车驾本日至太庙告谒,因见太庙残毁,仰天大哭,臣民无不感慨。告谒毕,车驾回朝,肃宗步行御车,上皇屡却之,方乘马傍车而行。上皇顾谓诸臣曰:“朕为天子五十年,不自见为尊;今为天子父,乃真尊之至耳。”诸臣皆昂首称万岁。上皇车驾入朝,不御大殿,只就便殿暂只下诰:朕尊为太上皇,以南内兴庆宫为娱老之所,朝廷政事,不复与闻。先人读史至此,谓上皇纳甲兵于府库,是何意义?肃宗子迎父驾,却用精骑三千,又是何意?有诗叹云:

中使赍旨,驰报梅妃,此时梅妃已至西京,承肃宗之意,入居上阳宫了。

庭前琪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

调寄《返国遥》

梅妃回奏,言罗采与罗素姑就是他的戚属,上皇遂传命,加罗采官三级,赐钱百万;封罗素姑为贞静仙师,赐钱二百万,增修观宇;又命塑张果、叶法善、罗公远三仙之像,于观中虔诚供奉。梅妃又念达奚盈盈同处多时,相互敬爱,交谊不薄,因奏请上皇,以虢国夫人旧宅赐与居住,这正应了罗公远诗中画景却成真一句。当初盈盈把虢国宅院的画图,与秦国桢看了,隐过了自家的事,谁想本日就把那画图中的宅院赐与他,却不是弄假成真?当下秦国桢接到了盈盈,一面奉告亲兄秦国模,不说是旧好,只说在修真观中相遇,承罗采为媒两个订定的。国模因他已奉旨准娶,便也由他罢了。盈盈就于赐第中,与秦国桢相聚,重讲旧情,这一段的恩爱,非可言喻。有一曲《黄莺儿》为证:

欲屈皋陶法,愿施尧帝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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