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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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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

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凡人殊。

朔方健儿好技艺,昔何勇锐今何愚。

先人题咏马嵬坡甚多,惟杜真卿一诗极佳。诗云:

杨妃既死,高力士即出驿门,对众宣言道:“妃子杨氏,已奉圣旨赐死了!”众军还未肯信,高力士奉谕将杨妃之尸,用绣衾覆于榻上,置之驿庭中,敕陈元礼带领众军将入视。元礼揭其半衾抬其首,以示世人,因而世人知其果死,都免甲释胄顿首呼万岁而出。玄宗命高力士速具棺殓,草草的葬之于西郊以外道北坎下;才葬毕,适南边进荔枝到来。玄宗触物思人;放声大哭,即命以荔枝祭于冢前,张祜有诗云:

窃闻太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

恨不如沐猴,幼化潜踪迹。

昔日皇恩独眷,本日民气都变。冰山消尽玉环捐,悔畴前。

哀哉天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

杨国忠怕人抱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之无备;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同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敌而败,悔已无及;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新募丁壮保卫都城。”翰林承旨秦国桢道:“还须速敕郭子仪、李光弼等,急移兵以御贼入京之路。”杨国忠却只沉吟不语。玄宗问:“宰相之见如何?”国忠奏道:“征兵御贼,督兵守城,固皆要著;但潼关既陷,长安危甚,贼势方张,渐逼京师,外兵未能遽集,所谓远水难救近火。以臣鄙意,莫如车驾暂幸西蜀,先使圣躬安稳,不为贼氛所扰乱,然后徐待外兵之至,乃为万全之策。”玄宗闻奏,未及开言,只见翰林承旨秦国桢出班奏道:“逆贼犯顺,势虽猖披,然岂能敌天朝兵力;即今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张巡等,皆屡战屡胜。近又报东平太守吴王祗义军,多次杀贼甚多。闻安禄山诟骂其党严庄、高贵说:‘汝前日劝我反觉得计出万全,今我屡为官军所逼,万全安在?’高、严二贼无言可对。禄山欲杀之,摆布安慰而止。是贼气已挫,行当殄灭,今我兵潼关之败,失在违众议而催出战,非尽哥舒翰之罪也。若外兵云集,规复有期;何仍旧一败之故,遽思奔避?台端一行,京都孰守?独不为宗庙社稷计乎?幸蜀之说,臣愚觉得不成。”玄宗传谕,在廷诸臣各抒所见,诸臣都唯唯莫对,但回奏道:“容臣等赴中书共议良策复旨。”玄宗闷闷不悦,随罢朝回宫。

三言星退舍,天意原易回。匆急不忘民,庶几邦本培。

调寄《添字昭君怨》

至次日拂晓,独与杨妃姊妹、皇太子并在宫中的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元礼,及靠近寺人宫人出延秋门而去。临行之时,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同业。杨妃止之道:“车驾宜先发,余人无妨他日徐进。”玄宗又欲遍召在京的天孙王妃,随驾同业。杨国忠道:“若如此,则迟延光阴,且外人都知其事了;不如台端先行,徐降密旨,召赴行在可也。”因而玄宗遂行。梅妃与诸天孙妃主之在外者,俱不得从。车驾既行,人犹未知;百官犹入朝,宫门尚闭,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仿佛。及宫门一启,宫人乱出,嫔妃奔窜,喧传圣驾不知何往,中外扰攘。秦国模、秦国桢料玄宗必定幸蜀,飞骑跟随;其他官员士庶,四出回避;小民争入宫禁及官宦之家,盗取财宝,或竟骑驴上殿。公子天孙,有一时无可回避者,号泣于路旁。厥后杜工部曾有《哀天孙》诗云:

旗号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

昔年淡扫眉,本日血污颈。不幸天子姨,卒难保首级。

只因本身营三窟,强欲君王驻六飞。

却说玄宗听信杨国忠之言,催逼哥舒翰出战,遂至全军淹没,主帅遭殃。潼关沦陷,因而河东、华阴、冯翊、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唐朝轨制,各边镇每三十里设立一烟墩,每日傍晚时分,放烟一炬,接递至京,以报安然,谓之安然火。那进安然火三夜不至,玄宗心甚惶惑。忽飞马连报,说哥舒翰丧师失地,贼兵乘胜而进,势不成当。玄宗大惊,当即调集廷臣商讨。

自古贤君相与贤妃后,无不谨身修德,克俭克勤,上体天心,下合人意,以是能防患于患未作之先,转祸于福将至之日,庶几四方能够无虑,万民因此得所。如其不然,为上者骄奢淫佚,不知敬天劝民;而权恶庸劣之臣,与那怙宠恃势、败检丧节的嫔妃戚畹,擅作威福,只徇一己之私,不顾国度之事,乃至天怒人怨,兵戈顿起,处所失守,宗社几倾;彼卖国权臣,以及勾引君心的女子小人固终不免于诛戮,然万民已受其涂炭,天子且至于蒙尘,到当时,方咨嗟叹悼,追悔前非,则亦何益之有哉!

杨柳依依水拍堤,春城茅舍燕争飞。

腰下宝鱼表珊瑚,不幸天孙泣路隅。

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

花门剺面请雪耻,慎勿出口别人狙。

玄宗回顾谓高力士道:“妃子向常有异梦,本日应矣!”力士道:“贵妃何梦,老奴未知。”玄宗道:“妃子曾说来,梦与朕同游骊山,至兴元驿对食。后院忽火发,匆急出去,回望驿门中,树木俱为烈焰,俄有二龙至,朕跨白龙,其行甚速;妃子跨黑龙,其行甚迟。摆布无人,惟见一蓬头黑面之物,状如鬼怪,自云:“是此峰之神,承上帝之命,授妃子为益州牧蚕元后。悚但是觉,明日即闻渔阳叛信。现在想起来,与朕游骊山,骊者离也,方食火发,失食之兆;火为兵象,驿木俱焚,驿与易同,加木于旁杨字也。朕跨白龙,西行之像,妃子跨黑龙,幽阴之像;峰神者,山鬼也,山鬼乃嵬字,益州牧蚕元后,牧蚕所乃至丝,益旁加丝,缢字也,正缢死于马嵬之兆。”高力士道:“梦兆不祥,诚如圣谕。老奴犹记昔年遇一方士李遐周,彼曾咏一诗云:‘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若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彼说此诗言应在后日,由今思之,燕市一句,指禄山之叛;函关句谓哥舒翰之败。山下鬼乃嵬字,即马嵬驿也。贵妃小字玉环,本日老奴奉以罗巾自缢,所谓环上系罗衣也。定命如此,圣上宜自宽,不必过于伤情。”正说间,陈元礼入奏,请旨约饬军队起行。玄宗传谕即行。时乐工张野狐在侧,玄宗挥泪向他说道:“此去剑门,鸟啼花落,水绿山青,不过助朕哀悼妃子之由也。”恰是:

词曰:

看官,你道杨国忠为何忽有幸蜀之说?却本来他向曾为剑南节度使,西川是他的熟径;前日一闻禄山背叛,他即私遣亲信,密营储备于蜀中,以备缓急,故今建议幸蜀,图自便耳。恰是:

灰尘已残香粉艳,荔枝犹到马嵬坡。

六军不发无何如,宛转蛾眉马前死。

长安城头白头乌,夜飞延秋门上呼。

豺狼在邑龙在野,天孙善保令媛躯。

任是冰山高万丈,不难一旦付东流。

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天孙立斯须。

玄宗驾至咸阳望贤宫,处所官员俱先回避,日已晌午,犹未进食;百姓或献粝饭,杂以麦豆;天孙辈争以手掬食之,斯须而尽。玄宗厚酬其值,好言尉劳,百姓多哭失声,玄宗亦挥泪不止。众百姓中有个白发老翁,姓郭名从谨,涕零进言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当时有赴阙若言其反者,陛上辄杀之,使得逞其奸逆,乃至乘舆播迁。以是古圣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也。犹记宋璟为相,屡进直言,天下赖以安;然频岁以来,诸臣皆以言为讳,唯恭维取容,是以阙门以外,陛下俱不得而知。草泽之人,早知有本日久矣;但九重严邃,戋戋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何由得睹天颜而诉语乎?”玄宗顿足嗟叹道:“此皆朕之不明,悔已无及。”温言谢遣之。从行军士乏食,听其散往各庄村寻食;是夜宿金城馆驿,甚是不堪。

海棠恰好东风恶,狼籍残红衬马蹄。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京都百余里。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次日,驾临至马嵬驿,将士饥疲,都怀气愤。适河源军使王思礼从潼关奔至,玄宗方知哥舒翰被擒,因即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令即赴镇汇集散卒,以候东讨。思礼临行,私语陈元礼道:“杨国忠召乱起衅,罪大恶极,大家悔恨,仆曾劝哥舒翰将军上表,请杀之,惜其不从我言;今将军何不扑杀此贼,以快众心?”陈元礼道:“吾正有此意。”遂与东宫内侍李辅国商讨,正欲密启太子;恰值有吐蕃使者二十余人,因来媾和好,随驾而行。这一日遮杨国忠马前,诉以无食;国忠未及答复,陈元礼即大喊:“杨国忠交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杀反贼!”因而众军一齐鼓噪起来。国忠大骇,急策马奔避,众军簇拥而前,兵刃乱下,顿时砍倒,屠割肢体,瞬息而尽,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杨暄。恰是:

昔日穷奢极丽,本日残山剩水。抛离宫院陟崔嵬,问因谁?

国忠才被杀,刚巧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也将韩国夫人砍死。虢国夫人与其子斐徽并国忠的老婆幼儿,都逃至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捕着,也都被诛戮。恰是:

好景不堪愁里看,偶尔触目更伤情。

当下国忠见众论不一,上意未决,想道:“前日天子又欲亲征,又欲禅位,多亏我姊妹们劝止。本日幸蜀之计,也须得他们去撺怂才妙。”遂乘间打从便门来到虢国夫人府中,相与密议其事。当时虢国夫人,正从宫中宴会出来,同韩国夫人各归私第;每家一队,队著五色衣,车仗仪从,灯光辉煌,相映如百花之抖擞,正在那边下辇,步到厅堂;刚好国忠慌镇静张的来到,口中只连声道:“急走为上!急走为上!”虢国夫人忙问:“有何急事?”国忠道:“潼关失守,贼兵将至,为今之计,莫如劝圣驾速幸蜀中。我们有家业在彼,到那边可不失繁华,争奈众论纷繁,圣意不决,须得你姊妹急入宫去,与贵妃一同劝驾为妙。若更迟延,贼信告急,民气一变,我辈齑粉矣!”虢国夫人闻言着了慌,把家中这桩怪事,且丢过一边,急约了韩国夫人,一齐入宫;见了杨妃,密将国忠所言述了一遍。姊妹三个同见玄宗,力劝早早幸蜀。你一句,我一言,继以涕零,不由玄宗不从;遂密召国忠入宫共议。国忠又极言幸蜀之便,且云:“陛下若明言幸蜀,廷臣必多贰言,必至迟耽搁事,今宜虚下亲征之诏,一面竟起驾西行。”玄宗依言,遂下诏亲征,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少尹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将军,命内官边令诚掌管宫门锁钥,又特命龙武将军陈元礼,整敕护驾军士,授予钱帛,选闲厩马千余匹备用,总不使外人晓得。是日玄宗密移驻北内。

金鞭断折大将死,骨肉不得同驰驱。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已经百日窜波折,身上无有完肌肤。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又向人间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且说玄宗匆急西幸,驾过左藏,只见有很多军役,手中各执草把在那边服侍。玄宗泊车问其故,杨国忠奏道:“左藏积财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臣意欲尽焚之,有为贼守。”玄宗愀然道:“贼来若无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为之,勿重困吾民。”遂叱退兵役,驱车进步,才过了便桥,国忠即便人焚桥,以防追者。玄宗闻之,咄嗟道:“百姓各欲避贼求生,何如绝其活路?”乃敕高力士率军士速往毁灭之。先人谓玄宗于磨难驰驱之时,有此二美事,所今厥后得仍归故里,终享寿考。恰是:

玄宗当日闻杨国忠为众军所杀,急出至驿门,用好言安抚众军,令各收队。众军只是喧闹扰攘,围住驿门不散。玄宗传问:“尔等为何还不散?”众军哗然道:“反贼虽杀,贼根犹在,何敢便散?”陈元礼奏道:“世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断。”玄宗惊奇失容道:“妃子深居宫中,国忠即谋反,与他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摆布,岂能自安;愿皇爷沉思之,将士安则圣躬方万安。”玄宗沉默点头,转步回驿,不忍入行宫,只于驿旁冷巷中,倚杖垂首而立。京兆司录韦谔,即韦见素之子,当时正侍立于侧,乃跪奏道:“公愤难犯,安危在瞬息间,愿陛下割恩忍忧,以宁国度。”玄宗乃步入行宫,见了贵妃,一字也说不出口,但抚之而哭;门外哗声更甚,高力士道:“事件持久。”玄宗携着贵妃,出至驿道北墙口,大哭道:“妃子,我与你今后永诀矣!”杨妃亦涕零哭泣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很多,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玄宗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顾高力士:“汝可引至佛堂善处之。”说罢,大哭而入。杨妃上佛堂礼佛毕,高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一果树下,年三十有八,时天宝十五载六月也。噫,此正白乐天《长恨歌》中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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