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白龙庙英雄小聚义(4)

且说几个守盗窟的头领吴用、公孙胜、林冲、秦明和两个新来的萧让、金大坚已得朱贵、宋万先回报知，每日差小头子棹船出来旅店里驱逐。一起起都到金沙岸登陆。擂鼓吹笛，众豪杰们都乘马轿，迎上寨来。到得关下，智囊吴学究等六人把了拂尘酒，都到聚义厅上，焚起一炉好香。晁盖便请宋江为盗窟之主，坐第一把交椅。宋江那边肯，便道：“哥哥差矣。感蒙众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盗窟之主，如何却让鄙人？若要坚执，如此相让，宋江甘心就死。”晁盖道：“贤弟，如何这般说？当初若不是贤弟担那血海般干系救得我等七人道命上山，如何有本日之众？你正该盗窟之恩主；你不坐，谁坐？”宋江道：“仁兄，论年齿，兄长也大十岁。宋江若坐了，岂不自羞？”再三推晁盖坐了第一名。宋江坐了第二位。吴学究坐了第三位。公孙胜坐了第四位。宋江道：“休分功绩高低；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主位上坐，新到头领去右边客位上坐。待看今后着力多寡，当时另行决计。”世人齐道：“此说极当。”左边一带：林冲，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右边一带：（论年甲挨次，相互谦让）花荣，秦明，黄信，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燕顺，吕方，郭盛，萧让，王矮虎，薛永，金大坚，穆春，李立，欧鹏，蒋敬，童威，童猛，马麟，石勇，侯健，郑天寿，陶宗旺――共是四十位头领坐下。大吹大擂，开庆喜筵席。

这四筹豪杰接住宋江，小喽啰早捧过果盒，一大壶酒，两大盘肉，托来把盏。先递晁盖宋江，次递花荣戴宗李逵。与世人都相见了，一面递酒。没两个时候，第三开端领又到了，一个个尽都相见。把盏已遍，聘请众位上山。两个十位头领，先来到黄门盗窟内。那四筹豪杰便叫椎牛宰马管待；却教小喽啰连续下山接请前面那三起十八位头领上山来筵宴。未及半日，三起豪杰已都来到了，尽在聚义厅上筵席相会。宋江喝酒中间，在席上闲话道：“今次宋江投奔了哥哥晁天王上梁山泊去一同聚义。未知四位豪杰肯弃了此处同往梁山泊大寨相聚否？”四个豪杰齐答道：“若蒙二立义士不弃贫贱，甘心执鞭随镫。”宋江、晁盖大喜，便说道：“既是四位肯从大义，便请清算启程。”浩繁头领俱各欢乐，在盗窟住了一日，过了一夜。

宋江大喜，扶起四位豪杰，一一叨教大名。为头的那人，姓欧，名鹏，祖贯是黄州人氏；守把大江军，因恶了本官，逃脱在江湖上绿林中，熬出这个名字，唤做“摩云金”。第二个豪杰，姓蒋，名敬，祖贯是湖南潭州人氏；原是落科举子出身，科举不第，弃文就武，很有策画，精黄历算，积万累千，纤毫不差；亦能刺枪使棒，布阵排兵；因此人都唤他做“妙算子”。第三个豪杰，姓马，名麟，祖贯是金陵建康人氏；原是小番子闲汉出身；吹得双铁笛，使得好大滚刀，百十人近他不得；因此人都唤做“铁笛仙”。第四个豪杰，姓陶，名宗旺，祖贯是光州人氏；农户佃户出身；能使一把铁锹；有的是力量；亦能使轮刀；因此人都唤做是“九尾龟”。

宋江又题起拒敌官军一事，说道：“当时小可初闻这个动静，好不惊骇；不期本日轮到宋江身上！”吴用道：“兄长当初若依了兄弟之言，只在山上欢愉，不到江州，不自少了多少事？这都是天数必定如此！”宋江道：“黄安那厮现在在那边？”晁盖道：“住不彀两三个月，便病死了。”宋江嗟叹不已。当日喝酒，各各尽欢。晁盖先叫安设穆太公一家长幼；叫取过黄文炳家的财赏劳了浩繁着力的小喽啰；取出原将来的信笼交还戴院长收用。戴宗那边肯要，定教收在库内公支利用。晁盖叫浩繁小喽啰参拜了新头领李俊等，都拜见了。连日盗窟里杀牛宰马，作道贺筵席，不在话下。

当日先叫朱贵和宋万先回盗窟里去报知，次后分作五起过程：头一起便是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第二起便是刘唐、杜迁、石勇、薛永、侯健；第三起便是李俊、李立、吕方、郭盛、童威，童猛；第四起便是黄信、张顺、张横、阮家三兄；弟第五起便是穆弘、穆春、燕顺、王矮虎、郑天寿、白胜。五起二十八个头领，带了一干人等，将这所得黄文炳家财，各各分开，装载上车子。穆弘带了穆太公并家小人等，将应有家财金宝，装载车上。庄客数内有不肯去的，都发他些银两，自投别主去做工，有愿去的，一同便往。前四起连续去了，已自行动。穆弘清算庄内已了，放起十数个火把，烧了庄院，撇下了地步，自投梁山泊来。

宋江提及江州蔡九知府假造谎言一事，与众头领：“叵耐黄文炳那，事又不干他自已，却在知府面前将那京师儿歌讲解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度赋税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不是个‘宋’字？‘兵器点水工，’兴动兵器之人必是三点水着个‘工’字，不是个‘江’字？这个正尘未江身上。那后两句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合主宋江造反在山东。以此拿了小可。不期戴院长又传了假书，以此黄文炳那撺掇知府，只要先斩后奏。若非众豪杰救了，焉获得此！”李逵跳将起来道：“好！哥哥正应着天上的言语！固然受了他些苦，黄文炳那贼也被我割得欢愉！放着我们很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大宋天子；宋江哥哥便做小宋天子；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羽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边欢愉，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戴宗赶紧喝道：“铁牛！你这厮胡说！你本日既到这里，不成使你那在江州性儿，必要听两位头领哥哥的言语号令！亦不准你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再如此多言插口，先割了你这颗头来为令，以警先人！”李逵道：“阿呀！若割了我这颗头，几时再长得一个出来！好不惊骇，我只喝酒便了！”浩繁豪杰都笑。

次日，宋江、晁盖，仍旧做头一起，下山进发先去。次后依例而行，只隔着二十里远近。四筹豪杰清算起财帛金银等项，带领了小喽啰三五人，便烧毁了寨栅，随作第六起登程。宋江又合得这四个豪杰，心中甚喜；于路在顿时对晁盖说道：“小弟来江湖上走了这几遭，虽是受了些惊骇，却也结识得很多豪杰。本日同哥哥上山去，这回只得断念塌地与哥哥同死同生。”一起上说着闲话，不觉早来到朱贵旅店里了。

两个豪杰棹了两只快船，迳奔穆弘庄上。早摇到岸边。瞥见一行头领都在岸上等待，搬运箱笼登陆。见说拿得黄文炳，宋江不堪之喜。众豪杰一同心中大喜，说：“正要此人见！”李俊，张顺，早把黄文炳带登陆。世人看了，监押着，离了江岸，到穆太公庄上来。朱贵，宋万，接着世人，入到庄里草厅上坐下。宋江把黄文炳剥了衣服，绑在柳树上，请众头领团团坐定。宋江叫取一酒来与世人把盏。上自晁盖，下至白胜，共是三十位豪杰，都把遍了。宋江痛骂：“黄文炳！你这厮！我与你昔日无冤，克日无雠，你如何只关键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府杀我两个！你既读圣贤之书，如何要做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与你有杀父之雠，你如何定要谋我！你哥哥黄文烨与你这厮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闻你那城中都称他做黄面佛，我昨夜分毫未曾侵犯他。你这厮在乡中只是害人，交结权势，浸润官长，逼迫良善，我晓得有为甲士民都叫你‘黄蜂刺！’我本日且替你拔了这个‘刺！’”黄文炳告道：“小人已知不对，只求早死！”晁盖喝道：“你那贼驴！怕你死！你这厮！早知本日，悔不当初！”宋江便问道：“阿谁兄弟替我动手？”只见黑旋风李逵跳起家来，说道：“我与哥哥脱手割这厮！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烧！”晁盖道：“说得是。”教：“取把尖刀来，就讨盆炭火来，细细地割这厮，烧来下酒与我贤弟消这怨气！”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你这厮在蔡九知府后堂且会说黄道黑，拨置害人，无中生有，掇撺他！本日你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劈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豪杰看醒酒汤。浩繁豪杰看割了黄文炳，都来草堂上与宋江道贺。

且不说五起人马登程。节次进发，只隔二十里而行。先说第一起、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等五骑马，带着车仗人伴，在路行了三日，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黄门山。宋江在顿时与晁盖道：“这座山生得情势怪恶，莫不有大伙在内？可着人催趱前面人顿时来，一同畴昔。”说犹未了，只见前面山嘴上锣鸣鼓响。宋江道：“我说么！且不要走动，等前面人马到来，好和他杀。”花荣便拈弓搭箭在手，晁盖、戴宗，各执朴刀，李逵拿着双斧拥戴着宋江，一齐趱马向前。只见山坡边闪出三五旦个小喽啰，抢先簇拥出四筹豪杰，各挺军火在手，大声喝道：“你等大闹了江州，劫夺了有为军，殛毙了很多官军百姓，待回梁山泊去？我四个等侯你多时！会事的只留下宋江，都饶了你们性命！”宋江听得，便挺身出去，跪在地下，说道：“小可宋江被人谗谄，委曲无伸，今得四方豪杰，救了性命。小可不知在那边冒犯了四位豪杰，万望高抬贵手，宽恕残生！”那四筹豪杰见了宋江跪在前面，都仓猝滚鞍上马，撇下军火，飞奔前来，拜倒在地下，说道：“俺弟兄四个只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大名，想杀也不彀个见面！俺听知哥哥在江州为事官司，我弟兄商讨定了，正要来劫牢，只是不得个实信。前日使小喽啰直到江州来探听，返来讲道：”已有多少豪杰闹了江州，劫了法场，救出往揭阳镇去了。后又烧了有为军，劫夺黄通判家。“猜想哥哥必从这里来，节次令人路中来看望。犹恐未真，故反作此一番结问。冲撞哥哥，万勿见罪。本日幸见仁兄！小寨里略备薄酒粗食，权当拂尘；请众豪杰同到敝寨，盘桓片时。”

只见宋江先跪在地上。众头领仓猝都跪下，齐道：“哥哥有甚么，但说无妨。兄弟们敢不听？”宋江便道：“小可鄙人，自小学吏，初世为人，便要结织天下豪杰。奈缘力薄才疏，不能欢迎，以遂平生之愿。自从刺配江州，多感晁头领并众豪杰苦苦相留，宋江因守父亲严训，未曾肯住。恰是天赐机遇！于路直至浔豪杰。不想小可鄙人，一时候酒后狂，险累了戴院长性命。感激众位豪杰不避凶恶，来虎穴龙潭，力救残生；又蒙帮手报了冤雠。如此犯下大罪，闹了两座州城，必定申奏去了。本日不繇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未知众位意下如何？如是相从者，只今清算便行；如不肯去的，一听尊命。只恐事发反遭――”说言未绝，李逵先跳起来，便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我一鸟斧，砍做两截便罢！”

宋江道：“你这般卤莽说话！全在各弟兄们心肯意肯，方可同去。”世人群情道：“现在杀死了很多官甲士马，闹了两处州郡，他如何不申奏朝廷？必定起军马来擒获。今若不随哥哥去，同死同生，却投那边去？”宋江大喜，谢了世人。

再说晁盖教山前山后各拨定房屋居住；盗窟里复兴造房舍，补缀城垣。至第三日酒菜上，宋江起家对众头领说道：“宋江另有一件大事，正要禀众弟兄。小可今欲下山走一遭，乞假数日，未知众位肯否？”晁盖便问道：“贤弟，今却要往那边，干甚么大事？”宋江不慌不忙，说出这个去处，有分教：刀枪林里，再逃一遍残生；山岭边傍，传授千年勋业。恰是：只因玄女书三卷，留得清风史数篇。毕竟宋公明要往那边去走一遭，且听下回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