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1)
这飘荡后辈家声帮闲之事,无普通不晓,无普通不会,更无普通不爱;即如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自不必说。
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母子二人欢乐,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走了这一晚,不遇着一处村坊,那边去投宿是好?”正没理睬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王进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边陪个谨慎,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看看黑了,两个见他当夜不归,又不见了他老娘。次日,两个牌军又去他亲戚之家拜候,亦无寻处。
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
王进见了便拜。太公赶紧道:“客人休拜。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
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
高俅不敢畴昔冲撞,立在从人背后伺侯。
张牌承诺,先吃了晚餐,叫了安设。望庙中去了。
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在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送配出界发放,东都城里群众不准容他在家宿食。
王都尉答道:“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条,足穿熟皮靴。
王都尉出来见了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下了马,入宫来见了端王。
且说这王进却无老婆,只要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
当夜母子二人清算了行李衣服,金饰银两,做一担儿打挟了;又装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顿时的。
端王欢乐,执杯相谢。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不在话下。
高俅取出版呈进上。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都递与堂候官收了去。那端王且不睬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本来会踢气毬?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高俅,胡乱踢得几脚。”端霸道:“好,你便了局来踢一回耍。”高俅拜道:“小的是多么样人,敢与恩王下脚!”端霸道:“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何伤。”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别,端王定要他,高俅只得叩首赔罪,解膝了局。
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人?”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着一个小靶子盛了,用黄罗承担包了,写了一封书呈,却使高俅送去。
把门官吏转报与院公。没多时,院公出来问道:“你是阿谁府里来的人?”
比及五更,天气未明,王进叫起李牌,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边等待;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
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喊,不敢不来。”
院公引到庭门。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条;把绣龙袍前襟拽起扎揣在条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蹴气毬。
且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免不了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一面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二人吃了,清算碗碟,太公起家引王进母子到客房里安息。
不一日,小王都太尉庆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
高俅自此遭际端王每日跟从,寸步不离。未两个月,哲宗天子晏驾,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讨,册立端王为天子,立帝号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奥妙道君天子。
自此,高俅遭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普通。
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倒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王进挑着担儿,就牵了马,随庄客到内里打麦场上,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以后,留在宫中宿食。
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宽恕你本日!明日却和你理睬!”王进赔罪罢,起来昂首看了,认得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我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殿帅,却本来恰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本日起家,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何如是好?”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知此事。母子二人捧首而哭。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
待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当时只得临时欢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话说故宋,哲宗天子在时,当时去仁宗天子已远,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便有一个浮浪败落户后辈,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立室业,只好刺枪使棒,最踢得好脚气毬。
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拍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
高殿帅大怒,喝道:“胡说!既有抄本呈来,却不是那厮顺从官府,敷衍下官?此人便是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
李牌心焦,走回到家中寻时,只见锁了门,两端无路,寻了半日并无有人。
那高俅见气毬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
高俅道:“相烦引进。”
王进请娘下了马。
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着书呈,迳投端王宫中来。
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
厥后起家,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此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玩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倒是不会,只在东都城里城外帮闲。
看对待晚,岳庙里张牌疑忌,一向奔回家来,又和李牌寻了一傍晚。
庄客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上,先烫酒来筛下。太公道:“村庄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
王进道:“无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事理措置他。”
王进子母二叙礼罢,都坐定。
当日,王都尉府中筹办筵宴,水陆俱备。请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对席相陪。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端王起家净手,偶来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小巧。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王都尉见端王敬爱,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对付,一并拜酬。”
董将仕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深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得着遮着他?如果个志诚诚恳的人,能够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他倒是个帮闲败落户,没信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来,被断配的人,旧性必不肯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
王进放下担儿,与他见礼。庄客道:“来俺庄上有甚事?”
王进道:“我因前日得病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些开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
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气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取路望延安府来。且说牌军买了福物煮熟,在庙比及已牌,也不见来。
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令,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
王进听罢,只得捱着病来;进殿帅府前,拜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
两个恐怕扳连,只得去殿帅府首告:“王教头弃家在逃,母子不知去处。”
才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领都使出来阿谀端王,那成分,模样,这气毬一似鳔胶黏在身上的!端王大喜,那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返来,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子报导:“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
京师人丁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毬。
厥后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临淮州因得了赦免罪犯,考虑要回东京。这柳世权却和东都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仕是亲戚,写了一封书札,清算些人事川资,赍发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仕家度日。
当时回了董将仕书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次日,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这太尉乃是哲宗天子妹夫,神宗天子的驸马。他爱好风骚人物,正用如许的人;一见小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了个亲随。
高俅见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
李牌将银子望庙中去了。
张牌道:“教头使小人那边去?”
浩繁牙将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本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
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
高俅道:“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高殿帅一一点过,于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得病未痊。——未曾入衙门管事。
住了十数日,董将仕考虑出一个路数,将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柬,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小苏学士处,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高俅大喜,谢了董将仕。董将仕使小我将着书柬,引领高俅迳到学士府内。门吏转报。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了来书。晓得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小我情,他去驸马晋王府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欢乐如许的人。”
王进禀道:“小人便是。”
当下母子二人商讨定了。
统统一应合属公吏,衙将,都军,监军,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抄本,开报花名。
高殿帅大怒∶喝令:“摆布!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
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真如此挂记?”
王进起家谢道:“小人母子无端相扰,此恩难报。”
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缉捕逃军王进。二人首告,免其罪恶,不在话下。
当下日晚未昏,王进先叫张牌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餐,我使你一处去做事。”
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深思,也是这般计算。只要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他部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儿子使枪棒,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边是用人去处,足可安身立命。”
高俅无计何如,只得来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名唤柳世权。他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招纳四方干隔涝子。
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因为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不想本日路上贪行了程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
庄客入去多时,出来讲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
随即差人到王进家来缉捕王进。
王进又道:“大哥便利。”
太公问道:“你们是那边来的?如何昏晚到此?”
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
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母子二人贪行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全面便利!”
高俅得做太尉,采选谷旦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
庄客答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太公。肯时但歇无妨。”
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上使花棒卖药的!你免得甚么技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适欢愉?”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实在得病未痊。”
太公道:“无妨。如当代上人阿谁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叫庄客:“安排饭来。”
也是高俅合当起家,时运到来;阿谁气毬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
在路一月有馀,忽一日,天气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口里与母亲说道:“天不幸见!忸捏了我母子两个脱了这天罗地网之厄!此去延安府不远了,高太尉便要差拿我也拿不着了!”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迤逦回到东京,迳来金梁桥下董生药家下了这一封书。
院公道:“殿下在庭内心和小黄门踢气毬,你自畴昔。”
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
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
即位以后,一贯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汲引你,但要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与你入名。”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厥后没半年之间,直汲引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
牌头与教头王进说道:“现在高殿帅新来上任,点你不着,军正司禀说抱病在家,见有得病状在官,高殿帅烦躁,那边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扳连小人了。”
太公道:“这个无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出后槽,一发豢养。”
高太尉告知,大怒道:“贼配军在逃,看那厮待走那边去!”
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天子御弟,现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姣美人物。
端王又谢了。两个还是退席。饮宴至暮,尽醉方散。端王相别回宫去了。
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退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毬,孤欲索此人做亲随,如何?”
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府拨来伏侍你的,若他得知,须走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