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
当下贺统军辞了国主，带了盔甲刀马，引了一行步从兵卒，回到幽州城内。将军马点起，分作三队：一队守住幽州，二队望霸州，蓟州进发。传令已了，便驱遣两队军马出城。差两个兄弟前去领兵：大兄弟贺拆去打霸州，小兄弟贺云去打蓟州，都不要赢他，只佯输诈败，引入幽州境地，自有战略。
且说解珍，解宝披上皋比袍，丢了钢叉，只望深山里行。看看天气向晚，两个行到山中，四边只一望，不见火食，都是乱山叠嶂。解珍，解宝又行了几个山头。是夜月色昏黄，远远地瞥见山畔一点灯光。弟兄两个道：“那边有灯光之处，必是有人家。我两个且寻去讨些饭吃。”望著灯光处，拽开脚步奔将来。未得一里多路，来到一个去处，傍著树林坡，有作三数间草屋，屋下破壁里，闪出灯光来。解珍，解宝推开扇门，灯光之下，见是个婆婆，年纪六旬之上。弟兄两个，放下钢叉，纳头便拜。那婆婆道：“我只道是俺孩儿来家，不想倒是客人到此。客人休拜！你是那边猎户？怎生到此？”解珍道：“小人原是山东人氏，昔日是猎户人家。因来其间做些买卖，不想正撞著军马热烈，连连厮杀，以此消折了本钱，无甚心机。弟兄两个，只得来山中寻讨些野味养口。谁想不识途径，迷踪失迹，来到这里，投宅上暂宿一宵。望老奶奶收留则个！”
宋江汇合卢俊义一同上帐，商讨攻取幽州之策。吴用，朱武便道：“幽州分兵两路而来，此必是诱引之计，且未可行。”卢俊义道：“智囊错矣！那厮连输了数次，如何是诱敌之计？当取不敢，过後难取，不就这里去取幽州，便待何时？”宋江道：“这厮势穷力尽，有何良策可施？恰好乘此机遇。”遂不从吴用，朱武之言，引兵往幽州便进。将两处军马，分作大小三路起行。只见前军报来讲：“辽兵在前拦住。”宋江到军前看时，山坡後转出一彪军旗来。宋江便教前军摆开人马，只见那番军番将，分作四路，向山坡前摆开。宋江，卢俊义与众将看时，如黑云涌出千百万人马类似，簇拥著一员番官，横著三尖两刃刀，立马阵前。那番官怎生打扮，但见：
却说宋江等守住霸州，有人来报：“辽兵侵犯蓟州，恐有失，望调军兵救护。”宋江道：“既然来打，必须迎敌，就此机遇，去取幽州。”宋江留下些少军马，守定霸州，其他大队军兵，拔寨都起。引军前去蓟州，汇合卢俊义兵马，约日进兵。
宋江听罢，连夜点起军马，令解珍，解宝为头带路，望这大柏树，便是峪口。传令教马步军兵，拚力杀去，务要杀开峪口。人马行到天明，远远的瞥见山前两株大柏树，公然形如伞盖。当下解珍，解宝引著军马，杀到山前。峪口贺统军，便将军马摆开，两个兄弟抢先出战。宋江军将要抢峪口，一齐向前。“豹子头”林?飞马先到，正迎著贺拆，交马只两合，从肚皮上一枪搠著，把那贺拆搠於马下。步军头领，见马军先到赢了，一发都奔将入去。“黑旋风”李逵，手抡双斧，一迷里砍杀辽兵，背後便是“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引著牌手项充，李衮，并浩繁蛮牌，直杀入辽兵队里。李逵正迎著贺云，抢到马下，一斧砍断马脚，当时倒了，贺云落马。李逵双斧如飞，连人带马，只顾乱剁。辽兵正拥将来，却被樊瑞，鲍旭两下众牌手撞著。
解珍，解宝道：“我那支军马，有十数个头领，三五千兵卒，正不知下落那边。我想也得好一片地来排陷他。”那两个道：“你不知俺这北边地理。只其间是幽州管下，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要一条路入去，四周尽是绝壁峻壑的高山。如果填塞了那条入去的路，再也出不来。多定只是陷在那边了。其间别无这般宽广去处。现在你那宋前锋屯军之处，唤做独鹿山。这山前平坦空中，能够厮杀；若山顶上望时，都见四边来的军马。你若要救那支军马，舍命翻开青石峪，方才气够救出。那青石峪口，必定多有军马，截断这条路口。此白柏树极多，唯有青石峪口两株大柏树，最大得好，形如伞盖，四周尽皆瞥见。那大树边恰是峪口。更防备一件，贺统军会行妖法，教宋前锋破他这一件要紧。”
宋江见这三路军兵，尽皆退了，大驱人马，奔来篡夺幽州。不动声色，一鼓而收。来到幽州城内，扎驻全军，便出榜安抚百姓。随即差人急往檀州报捷，请赵枢密移兵蓟州守把，就取这支水军头领，并船只，前来幽州听调，却教副前锋卢俊义分守霸州。前後共得了四个大郡。赵安抚见了来又大喜。一面申奏朝廷，一面行移蓟霸二州，知会再差水军头领，清算进发，筹办水陆并进。
前面行军上，写得清楚：“大辽副统军贺重宝。”跃马横刀，出於阵前。宋江看了道：“辽国统军，必是大将，谁敢出马？”说犹未了，“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纵坐下赤兔马，飞出阵来，也不打话，便与贺统军相拚。到三十余合，贺统军力量不如，拨过刀，望本阵便走。关胜骤马追逐，贺统军引了败兵，奔转山坡。宋江便调军马追逐。约有四五十里，听的四下里战鼓齐起。宋江急叫回军时，山坡左边，早撞过一彪番军拦路。宋江急分兵迎敌时，右部下又早撞出一支辽兵。前面贺统军勒兵返来夹攻。宋江兵马，四下救应不迭，被番兵撞做两段。
却说贺统军引兵前来，正迎著宋江军马。两军相对，林?出马，与贺统军交兵。战不到五合，贺统军回马便走。宋江军马追逐，贺统军分兵两路，不入幽州，弃城而走。吴用在顿时便叫：“休赶！”说犹未了，左边撞出太真驸马来，已有关胜却好迎住；右边撞出李金吾来，又有呼延灼却好迎住。正来三路军马，逼住大战，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话说贺统军，姓贺名重宝，是辽国中兀颜统军部下副统军之职。身长一丈，力敌万人，善行妖法，使一口三尖两刃刀。见今守住幽州，就行提督诸路军马。当时贺重宝奏狼主道：“奴婢这幽州空中，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一条路入去，四周尽是高山，并无活路。臣拨十数骑人马，引这伙蛮子，直入内里，却调军马内里围住。教这厮前无前程，後无退步，必定饿死。”兀颜统军道：“怎生便得这厮们来？”贺统军道：“他打了俺三个大郡，气满志骄，必定想著幽州。俺这里分兵去诱引他，他必定乘势来赶，引入陷坑山内，走那边去？”兀颜统军道：“你的战略，怕不济事，必还用俺大兵扑杀。且看你去如何？”
峰峦重垒绕周遭，兵陷垓心不成逃。
贺统军正退回在城中，为折了两个兄弟，心中好生迷惑。又听得探马报导：“宋江军马来打幽州。”番军越慌。众辽兵上城张望，见东北下一簇红旗，西北下一簇青旗，两彪军马奔幽州来，即报与贺统军。贺统军听得大惊，亲身上城来看时，认得是辽国来的灯号，心中大喜。来的红旗军马，尽写银字，这支军乃是大辽国驸马太真胥庆，只要五千余人。这一支青旗军马，旗上都是金字，尽插雉尾，乃是李金吾大将。本来阿谁番官，正受黄门侍郎左执金吾大将军，姓李名集，呼为李金吾，乃李陵之後荫，袭金吾之爵。见在雄州屯扎，部下有一万来军马。侵犯大宋鸿沟，恰是此辈。听得辽主折了城子，是以调兵前来助战。贺统军见了，令人去报两路军马，且休入城，教去山背後埋伏暂歇，待我军马出城，一面等宋江兵来，摆布掩杀。贺统军传报已了，遂引军兵出幽州迎敌。
那婆婆道：“自古云：“那个顶著屋子走哩？”我家两个孩儿，也是猎户，敢现在便返来也！客人少坐，我安排些晚餐，与你两个吃。”解珍，解宝谢道：“多感老奶奶！”那婆婆入内里去了。弟兄两个，却坐在门前。未几时，只见门外两小我，扛著一个獐子入来，口里叫道：“娘，你在那边？”只见那婆婆出来道：“孩儿，你们回了。且放下獐子，与这两位客人厮见。”解珍，解宝仓猝下拜。那两个答礼已罢，便问：“客人那边？因甚到此？”解珍，解宝便把却才的话再说一遍。那两个道：“俺祖居在此。俺是刘二，兄弟刘三。父是刘一，不幸死了，只要母亲。专靠打猎谋生，在此三二十年了。其间途径甚杂，俺们另有不认的去处。你两个是山东人氏，如何到其间讨得衣饭吃？你休瞒我，你二位敢不是打猎户麽？”解珍，解宝道：“既到这里，如何藏得？实诉与兄长。”有诗为证：
头戴明霜镔铁盔，身披耀日连环甲，足穿抹绿云根靴，腰系龟背狻猊带。衬著斑斓绯红袍，固执铁杆狼牙棒。手持三尖两刃八环刀，坐下四蹄双翼千里马。
宋江诸将已近幽州，吴用便道：“如果他闭门不出，便无筹办；如果他引兵出城迎敌，必有埋伏。我军可先分兵作三路而进：一起直往幽州进发，迎敌来军；两路如羽翼类似，摆布护持。如有埋伏军起，便教这两路军去迎敌。”宋江便拨调关胜带宣赞，郝思文领兵在左，再调呼延灼带单廷，魏定国领兵在右，各领一万余人，从山後巷子，渐渐而行。宋江等引雄师前来，迳往幽州进发。
解珍，解宝得了这言语，拜谢了刘家兄弟两个，连夜回寨来。宋江见了问道：“你两个探听得些分晓麽？”解珍，解宝却把刘家弟兄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宋江失惊，便请智囊吴用商讨。正说之间，只见小校报导：“段景住，石勇引将白胜来了。”宋江道：“白胜是与卢前锋一同沦陷，他此来必是有异。”随即唤来帐下问时，段景住先说：“我和石勇正在高山涧边张望，只见山顶上一个大毡包滚将下来。我两个看时，看看滚到山脚下，倒是一团毡衫，内里四围裹定，上用绳索紧拴。直到树边看时，内里倒是白胜。”
当时解珍，解宝跪在地下说道：“小人们果是山东猎户。弟兄两个，唤做解珍，解宝，在梁山泊跟从宋公明哥哥很多时落草。今来受了招安，随著哥哥，来破辽国。前日正与贺统军大战，被他冲散，一支军马，不知陷在那边。特差小人弟兄两个来刺探动静。”那两个弟兄笑道：“二位既是豪杰，且请起，俺指与你路头。你两个且少坐，俺煮一腿獐子肉，暖杯社酒，安排请你二位。”没一个更次，煮的肉来。刘二，刘三，管待解珍，解宝。喝酒之间，动问道：“俺们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替天行道，不损良民，直传闻到俺辽国。”解珍，解宝便答道：“俺哥哥以忠义为主，誓不扰害仁慈，单杀滥官苛吏，倚强凌弱之人。”那两个道：“俺们只听得说，本来公然如此！”尽皆欢乐，便有相爱不舍之情。
马军追逐辽兵，步军便去扒开峪口。本来被这辽兵重堆叠叠将大块青石，填塞住这条前程。步军扒开峪口，杀进青石峪内。卢俊义见了宋江军马，皆称忸捏。宋江传令，教且休赶辽兵，收军回独鹿山，将息被困人马。卢俊义见了宋江，放声大哭道：“若不得仁兄垂救，几丧了兄弟性命！”宋江，卢俊义同吴用，公孙胜，并马回寨，将息全军，解甲暂歇。
且说辽主升殿，会合文武番官。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统军大将等众，当廷商讨：“即自宋江劫夺鸿沟，占了俺四座大郡，迟早必来侵犯皇城，燕京难保。贺统军弟兄三个已亡，汝等文武群臣，当国度多事之秋，如何措置？”有都统军兀颜光奏道：“狼主必忧！前者奴婢累次只要自去领兵，常常被人反对，乃至养成贼势，成此大祸。伏祈亲降圣旨，任臣选调军马，汇合诸处军，不日发兵，务要擒获宋江等众，规复原夺城池。”狼主准奏，遂赐出明珠虎牌，金印旨旨，黄钺白旄，朱皂盖，尽付与兀颜统军。“不问金枝玉叶，皇亲国戚，不拣是何军马，并听爱卿调遣。速便起兵，前征进！”兀颜统军领了圣旨兵符，便下教场，会合诸多番将，传下将令，调遣诸处军马，前来策应。却才传令已罢，有统军宗子兀颜延寿，直至演武亭上禀道：“父亲一面整点雄师，孩儿先带数员虎将，会合太真驸马，李金吾将军二处军马，先到幽州，杀败这蛮子们八分。待父亲来时，瓮中捉鳖，一鼓扫清宋兵。不知父亲钧意如何？”兀颜统军道：“吾儿言见得是。与汝突骑五千，精兵二万，就做前锋，即便会同太真驸马，李金吾，刻下便行。如有捷音，敏捷飞报。”小将军欣然领了号令，整点全军，迳奔幽州来。恰是万马奔驰六合怕，千军主动鬼神悉。毕竟兀颜小将军怎生搦战，且听下回分化。
次日，智囊吴学究说道：“可乘此机遇，就好取幽州。若得了幽州，辽国之亡，唾手可待。”宋江便叫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军马，且回蓟州权歇，宋江自领大小诸将军卒人等，离了独鹿山，前来攻打幽州。
贺统军情知辽兵不堪，欲回幽州时，撞过二将，接住便杀，乃是花荣，秦明，死战定。贺统军欲退回西门城边，又撞见：“双枪将”董平，又杀了一阵。转过南门，撞见朱仝，接著又杀一阵。贺统军不敢入城，撞条通衢，望北而走。不防备前面撞著“镇三山”黄信，舞起大刀，直取贺统军。贺统军心慌，措手不及，被黄信一刀，正砍在马头上。贺统军弃马而走，不想胁窝里又撞出杨雄，石秀两步军头领，齐上把贺统军捻翻在肚皮下。宋万挺枪又赶将来。世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把贺统军乱枪戳死。那队辽兵，已自先散，各自逃生。太真驸马，见统军队里，倒了帅字旗，军校漫散，情知不济，便引了这彪红旗军，从山背後走了。李金吾正战之间，不见了这红旗军，料道不济事，也引了这彪青旗军，望山後退去。
且说番将贺拆引兵霸州来，宋江正调军马出来，却好半路里接著。未曾战得三合，贺拆引军败走，宋江不去追逐。却说贺云去打蓟州，正迎呼延灼，不战自退。
二解欲知貔虎路，故将踪迹混渔樵。
再说宋江正厮杀间，只见黑云四起，走石飞沙，军士劈面，都不相见。随军内却有公孙胜在顿时见了，晓得此是妖法，急拔宝剑在手，就顿时感化，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把宝剑指导之处，只见阴云四散，暴风顿息，辽军不战自退。宋江驱兵杀透重围，退到一座高山，迎著本部军马。且把粮车头尾相衔，权做寨栅。计点大小头领，於内不见了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并五千余军马。至天明，宋江便遣呼延灼，林?，秦明，关胜，各带军兵，四下里去寻了一日，不知些动静答复。宋江便取玄女课，焚香占卜已罢，说道：“大象无妨，只是陷在幽阴之处，孔殷可贵出来。”宋江放心不下，遂遣解珍，解宝扮作猎户，绕山来寻，又差时迁，石勇，段景住，曹正，四下里去探听动静。
贺统军见折了两个兄弟，便口中念念有词，作起妖法，不晓得些甚麽，只见暴风大起，当场生云，暗中暗罩住山头，昏惨惨迷合谷口。正感化间，宋军中转过公孙胜来，在顿时出宝剑在手，口中念不过数句，大喝一声道：“疾！”只见四周暴风，扫退浮云，现出明朗朗一轮红日。马步全军众将向前，舍命拚杀辽兵。贺统军见作法不灵，敌军抵触得紧，自舞刀拍马杀过阵来。只见两军一齐混战，宋兵杀得辽兵东西逃窜。
却说卢俊义引兵在後面厮杀时，不见了前面军马，急寻门路，要杀返来，只见胁窝里又撞出番军来厮拚。辽兵喊杀连天，四下里撞击，摆布被番军围住在垓心。卢俊义调拨众将，摆布抵触，前後卷杀，寻路出去，众将扬威耀武，抖擞精力，正奔四下里厮杀，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白画如夜，不分东西南北。卢俊义心慌，急引一支军马，死命杀出昏黑中。听得前面鸾铃声响，纵马引兵杀畴昔。至一山口，只听得内里人语马嘶，领军赶将入去，只见暴风高文，走石飞沙，劈面不见。卢俊义杀到内里，约莫二更前後，方才风静云开，复见一天星斗。世人打一看时，四周尽是高山，摆布是绝壁峭壁，只见高山峻岭，无路可登。随行人马，只见徐宁，索超，韩滔，彭?，陈达，杨春，周通，李忠，邹渊，邹润，杨林，白胜，大小十二个头领，有五千军马。星光之下，待寻归路，四下高山围匝，不能得出。卢俊义道：“军士厮杀了一日，神思困乏，且就这里权歇一宵，暂寝兵马，明日却寻归路。”
白胜便道：“卢头领与小弟等十三人，正厮杀间，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不辨东南西北。只听得人语马嘶之声，卢头领便教只顾杀将入去。谁想深切重地，那边尽是四周高山，无计可出，又无粮草布施，一行人马，实是艰巨。卢头领差小弟从山顶上滚将下来，寻路报信。不想正撞著石勇，段景住二人，望哥哥早发救兵前去策应，迟则诸将必定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