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朱户氏故事（31）

“娘是朱家的人，朱家人不会让娘饿死的。你们放心吧。路上不承平，家里另有小孩子，娘也不留你们了，你们从速回吧。”莲花说：“现在家里人多得很呢，南京的亲朋都出亡来了，每天供几十人吃喝，家里粮食能吃多少天哪。这战不知何时能打起来，何时能结束。”兴汉深深叹口气：“唉，我们走吧。娘你多保重。”

“我也吃荞麦面吧。”

“大妈，你去哪。”

可这类孤寂的糊口没有保持多久。日子没有朝朱胡氏假想的那样行走。七个女儿，七个月一轮番。只轮了两轮。日寇来了。1937年，全中国覆盖在烽火的硝烟中。几十万中国人的末日到了。朱胡氏也未能幸免。我们这个江南小镇所属的县府毗邻百姓当局南京。自古就是军事上攻打南京的跳板。1937年的夏季，在南京读书做买卖的朱家后辈纷繁返来了。同来的另有他们的同窗朋友，以及这些同窗朋友的兄弟姊妹。朱家的公房和空屋子都住满了人。朱胡氏的七个女儿出嫁后，她们的内室空着的，这下也一下住满了人。人群熙熙攘攘，大家的脸上都揭示着发急。都说“小日本打出去了。日本鬼子，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中国要亡了。”此中有些是北方人，说着铿锵的北方话：“该死的小鬼子，真牲口啊。我们无家可归了。”小鬼子该死，可鬼子一起扬威，死的是怯懦流亡的中国人。这些北方年青人到了村庄里，就在空位上挖地窖。想挖地窖安身躲藏。可他们不知南北方的差别。挖个两米深，地下就冒水了。只好作罢，把土回填。家里有些值钱东西的人家，纷繁把值钱的东西装在腌菜的瓦钵里，用油布盖了钵口，把它们埋在地下。老四扛个铁锹跑来对朱胡氏说：“弟妹，把值钱的东西装瓦钵里吧。我给你挖个地洞埋起来。”朱胡氏笑了笑说：“我现在哪另有值钱的东西？”老四说：“有的话，你要收好。传闻鬼子就要打过来了。说不定要跑反呢。你一小我谁照顾你呀，要不要把你送你女儿家去？”朱胡氏摇了点头。

“吃了再吃荞麦面吧。”兴汉把剩下的面疙瘩吃了。又呡了两口干荞麦面，喝了两碗水。昌惠和莲花也是各喝了一碗冷水。他们忍着饥饿尽能够多省一口辛苦带给母亲的口粮。昌惠说：“娘，你跟我们走吧。到处有避祸的人，我们不能多带粮食来看你，你今后吃啥啊。”

路上到处是避祸的饥民。瞥见吃的就不顾统统来掠取。另有些称乱世作歹的人。这月轮到昌惠来尽孝。昌惠不敢单独来看望母亲。兴汉莲花陪着她来。带了两小袋炒熟的荞麦面，绑在昌惠和莲花的肚子上。看上去两人是妊妇样。三人手里都拿了把镰刀防身。天没亮就解缆了，三人轮番划着船。满身高低都汗湿透了。午后到了村里，堂嫂们奉告昌惠：“你娘不对劲，住菊香屋里了。”三人急吼吼奔菊香屋。朱胡氏插着门栓在屋里躺着。莲花拍打着门大喊：“乳母！乳母！”朱胡氏闻声拍门声，翻开门走出屋，见是女后代婿干媳妇来了。她咧嘴笑了，说：“你们来了，快进屋吧。热坏了吧，盆里有水，从速洗把脸吧。”三人进屋，放下镰刀。昌惠和莲花解开绑在肚子上的口袋。昌惠说：“娘，给你带了荞麦面。炒熟的，用水冲了就能吃。”朱胡氏看了看三把镰刀，看了看浸湿了汗的口袋，她的眼睛潮湿了。“难为你们了。路上不易吧。你们也饿了吧。我早高低了面疙瘩，还剩了一碗，你们先吃两口，我再为你们下。”

常听到飞机吼怒而过，那是死神狰狞的吼怒。怯懦的人抱着头跑进屋里，喊：“飞机，飞机！又轰炸南京了!”小孩子吓得躲在桌子底下。不幸的孩子们，脆弱的屋子桌子如何能抵挡住炮弹呢。模糊地听到远处有炮轰的声音。

“我另有个房间，如果没住人的话，我就住那了。这里交给你们。我的东西你们不要动。”

村庄里的鸡鸭牲口每天都在被宰杀。氛围中满盈着血腥的气味。本年的苍蝇仿佛格外多，一群一群的苍蝇在河边在屋檐在树干停歇飞窜着。大家心中只念着“鬼子。鬼子要打来了。”

“乳母吃过了。兴汉，你男人，饭量大还是你吃了吧。”

油坊里都住满了人。民气惶惑的。本年的菜籽收的未几。青丁壮都抓了壮丁。油坊早就息了工。这些人来了后，没事干，就自发地谋事干，有的烧锅做饭有的给油坊榨油。只为混口饭吃。

“不消了娘，我们吃点带来的荞麦面就行了。”昌惠说完，就拿起桌子上一把勺子，从口袋里舀了两勺荞麦面干吃了。她把勺子递给莲花，莲花也吃了两勺。朱胡氏把面疙瘩递给半子兴汉。兴汉吃了两口，递给莲花，莲花没吃递给昌惠，昌惠吃了两口又递给莲花。莲花吃了两口放下了：“乳母，你吃了吗？”

“你放心，我们只留宿，不会动你东西的。”朱胡氏去了菊香屋。菊香屋还上着锁，没人住出去。因为一说这屋子里的人寻了死，就没人敢住出去了。中国人对寻死鬼的惊骇弘远于直面灭亡。

八月，气候酷热。甚么活也干不了。朱胡氏紧闭房门，在屋里消夏。整日呼噜噜吸着水烟袋。她吸的不是烟丝。烟丝太贵了，她舍不得费钱买烟丝吸了。吸的是晒干绞碎的玉米穗与树叶。抽烟成了一种风俗，一种消夏打发光阴的体例。村庄里来的人更加多。房间里多打了地铺。一天朱胡氏颠着小脚扭捏着去提水，有一对年青伉俪尾跟着她，女人挺着肚子。两人毫不客气挤进朱胡氏房里说：“大妈，我们没地住了。”在桌子旁放张席子就住下了。我们这里的民风是不留伉俪同房的。朱胡氏看了看女人的肚子，没有赶男人走。年青的伉俪或躺或坐在席子上鞭挞鞭挞扇着纸扇，朱胡氏呼噜呼噜吸着水烟，蚊子嗡嗡嗡地叫着，年青伉俪没有帐子，啪啪啪不竭打着叮咬他们的蚊子。没有人能安眠。女人不幸巴巴地对朱胡氏说：“大妈，大妈，鬼子不会打这里来吧。”那男的想让老婆放心吧，总抢着说：“不会的，鬼子只打县城。”第二天，朱胡氏对那对年青伉俪说：“你们住这吧，睡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