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那是侯夫人的声音,衰老而沙哑,伴跟着狠恶的咳嗽声,穿过秋风飒然的天井,直落入这一行人耳畔。
这座府邸位于崇武坊净水巷,畴前门到后门整整占有了大半条巷子,虽不及本来的平南侯府富丽,朴拙气味却胜之。
当年太子与二皇子争位,张阁老脚根立定,始终未曾方向任何一方,新帝即位后,内阁里若无张阁老压在前头,刘筠也不成能那么快便坐稳龙椅。
傅玠脚下微顿,面上浮起一丝难堪。
平素只知傅珺的这个三堂兄喜武厌文、行事简疏,本日一见,才知也是个有担负的男儿,现在还能挺身站在老婆前头,身上还算有两根硬骨头。
傅珺含笑不语,只抬袖拂了拂裙摆,去处间安闲如旧。孟渊长腿微顿,身上气味未动,冰眸中倒是一派森寒,淡淡扫了畴昔:“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九族。”
按下心头的那股寂然,傅玠向孟渊拱了拱手,肃容道:“山荆无状,伯爷包涵。”
张阁老对这个女儿也并非不上心,而圣上对傅庄之事悄悄放过,也一定不是瞧在张阁老的份上。
勇毅郡主与清闲伯双双驾到,自是需得开启正门相迎的,门内立着傅玠与其妻毛氏,二人皆着素色衣衫,一青一蓝、简致洁净,越衬出这宅院的古朴与宁谧。
“祖母一早便晓得娘娘与伯爷要来,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傅玠上前延了傅珺二人入府,面上含着些客气的笑意,言谈举止皆比以往沉稳了很多。
张氏的娘家乃是当朝阁首,如果张氏真死在了侯夫人面前,此事断不能善了。
傅珺不欲他担忧,摇了点头笑说无事,心下却也觉出几分奇特。
张氏的声音立即跟着响起:“老太太何必如此?媳妇也是有儿有女的,为了这个家筹划辛苦,老太太就算再厌着老爷,也不该这般作贱着媳妇,难不成真要媳妇一头碰死在这里老太太才甘心?这结果莫说老太太,便是老太爷只怕也担不起!”微颤的语声,然态度却格外倔强,竟是一句不让,字字诛心。
克日正逢一年一度的秋祭,太常寺忙得很,傅庚便也没在家中,这也是傅珺特地挑的日子,就是想趁傅庚不在的时候来一趟。
她比来特别爱哭,些许小事也能牵涉得心底酸痛,动不动就要湿了眼角,也不知是如何回事。
毛氏的脸刹时煞白,惶惑地看了傅珺一眼。傅玠眉间却划过了一丝黯然。
这般想着,孟渊便不再说话,只拍了拍傅玠的肩膀,神情较方才暖和了一些。
毛氏之母出身勋贵,崔氏看中她的启事便在于她的出身,而她本人又脑筋简朴,当时谋得这门婚事,也是不想震惊圣上逆鳞。现在,这毛氏心机简朴的好处便显出来了,有些话崔氏不好说,便借了她的口递了过来。
她手头还不足事未了,本日来此却并非纯粹的看望侯夫人。且,傅庚也有别的事要做,这也是他们约好了的。
孟渊打量了傅玠一眼,眸中倒有了几分动容。
喧闹无波的语气,倒是,字字如刀。
五十年不得入京,这已经是极轻的措置了。傅庄所犯乃谋逆大罪,按律需得诛连九族,刘筠这是不欲伤及傅庚,这才悄悄放过,特别是二房,到底还是留住了傅玠身上的秀才功名,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傅珺浅浅一笑,未曾言声。
“你……你好大的胆量,罪臣之妇也敢在婆母面前大喊小叫?另有没有一点端方?!”侯夫人的声音更加沙哑,语气却比方才还要狠戾。
望着面前那张冰雪般俊美泠然的容颜,傅珺心底里又有些酸软起来,想着,便是如许一个勇猛善战的不世名将,终是因已之故再不得站上疆场,也或许平生壮志难酬,她的眼角便又湿了,忙提起帕子按了按。
一行人沉默地转过垂花门,沿青石板路往正房拜见侯夫人,尚未转过路口,便闻声正房的方向传来了锋利的说话声:“……除族!除族!这孽障害得我阖族刻苦,这般大罪分炊又如何行?必须除族……咳咳咳……”
未称四mm而是以娘娘敬称,仅从这一件事上便可知,傅玠起码是个脑筋复苏的。
车子便在此时停了,本来已经到了安宁伯府。
“老太太好狠的心。老爷就算犯了大错,可琛哥儿和琮哥儿他们有甚么错?”张氏的声音随后传来,声音却也不低,“他们身上流着傅家的血,凭甚么老太太一句话说除族就除族?莫非老太太还当本身是平南侯府的一等诰命夫人么?”虽还是温雅温馨的语声,但是那温馨里却压着恨、藏着毒、含着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听上去竟有些瘆人。
崔氏借儿媳之口宣泄心中怨气,却并不代表她是真的不懂,不过是逞个口舌痛快罢了。傅玠也是历过事的,早将事情想了个明白,亦知他们平南侯府至今仍全须全尾地活下了一大师子,全赖圣上对傅庚这一房的眷顾。
“好好地说这些何为。”傅玠微有些作色,眼尾微张,冷冷地看了毛氏一眼,复又向傅珺道:“娘娘切莫见怪,山荆也是一片孝心。”言罢歉然一笑
崔氏却仍不满足,这是借了儿媳的口怨怪傅珺没进宫讨情。傅珺却晓得,若非本身在三尸案与南山会案件里立下首功,又连夜进宫觐献宝藏,傅庭不会只被遣回故乡,平南侯府上高低下几百口人,更不成能安然活到现在。
相较于他的安闲,毛氏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了,颀长的眉微微蹙起,杏眸里掩着一缕轻愁:“祖母比来病得重,大夫说需得静养着。”说着向傅珺睇了一眼,眸中缓慢地划过些许幽怨:“因怕祖母担忧,母亲便将五十年不得入京之事瞒了下来。毕竟这事儿关乎傅氏宗族气运,母亲说做长辈的不能这么不懂事,是以过会子见了祖母,还请娘娘莫要提及此事。”
孟渊见了便有些慌神,接过帕子替她拭泪,低柔轻语:“如何好好的又哭了?又想到甚么不高兴的事?”
只是,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