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鸡蛋

云娘便如平常普通叮咛荼蘼，“将两个灶都烧了，将昨日早晨泡好的燕窝加了雪耳放在灶上炖着，过两刻钟再加冰糖，再炖半刻就拿下来。燕窝好了便用酒酿煮两只蛋，不要炖老了，只糖心便好。另一只灶上先熬红豆枣粥，粥开过几滚便放在木桶里盖上盖子焖着，烧下水，待白叟家起来洗漱用。”

见公婆说不出甚么，却仍然不大欢畅，云娘又笑道：“眼看着就要过年，家里放着很多锦还不如换了银子，过了年便去买织机，再雇了人来织锦，每日里的进项能有多少，公公婆婆算一算就晓得了。等来岁，再添十台织机，一年年地滚下去，我总要给我们家置一百台织机才行。”

云娘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层，现在便点头笑道：“银子的大事，我原也想必是公婆看过才行的。”人老了都爱财，郑家现在固然是云娘当家，但是她手里也只要些散碎银子，真正大笔的银钱都收在公婆屋里。云娘从没感觉如许有甚么不对的，都是一家人，公婆还不是为了家里筹算？

谁说她吃不得蛋？她偏要吃！

事情就算说妥了，这时荼蘼已经将茶饭端了上来，公婆每人面前先摆一碗燕窝粥，又是一个酒酿鸡蛋，却也在云娘面前放了一个，笑道：“娘子这几日太辛苦了，我做饭的时候就给娘子也加了一只蛋。”

固然恨不得立时拂袖而去，但云娘又是最好面子的，媳妇那里能与公婆劈面打擂台，荼蘼固然在家里做熟了，却也是外人，倒让她笑话。以是她还是稳稳地坐着，亦不与婆婆大声吵嚷，只将那只酒酿里的蛋移到面前，用筷子夹起来渐渐向口中送。

婆婆的脸刷地落了下来，云娘也怪荼蘼没心，婆婆一贯过日子最细心的，这一年家里用度又紧，见本身平白加了一只蛋，定是不舒畅。因而从速笑道：“婆婆，我这两天是感觉身上乏得很，便让荼蘼加了只蛋。”

约莫也是因为这些日子累得惨了，一贯要强的云娘俄然间生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只感觉浑身有力，心灰意冷，了偶然趣。本身一日要织十个时候的锦，为的是甚么？本来就是听如许的话吗？

云娘笑道：“一早又赶出一些，明天定是能织完，就是差了些，早晨再熬一夜也能织好。”又道：“一会儿，我想出门一趟，趁便去孙老板的牙行，让他明天带了银子来家里取锦。”

是以云娘已经想好说辞，便笑道：“我想年前将家里的锦都出脱了，换了银子好过年，等来岁开年后就去吴江县里买新织机，再雇了人织锦。十台织机管起来事也多，要用的丝也多，*便也留在家里照顾。”

论起贡献公婆，云娘向来自问是极经心的。从嫁入郑家起，她和丈夫*便将家事全数接下，不再让白叟家操心，将他们奉侍起来。待家业垂垂好了，给白叟家用钱就更没省过，只说在盛泽镇里，除了自家，哪一家舍得给白叟家每天炖了燕窝吃？就是镇上独一有功名的张举人家，另有开着最大丝绸牙行孙家，那一次他们两家的当家的太太见了本身买了这很多燕窝也都咋舌。

张举人家里不过是每到了冬至才开端给公公炖燕窝，吃到了春分就停，张婆婆都没有；至于孙家，更是吝啬，每赚了钱，只留下些散碎的家用，其他尽数换换了元宝藏起来，一丝不肯用的。

转眼已颠末端五年，家业算是有了，但是丈夫这一两年里满打满算在家里只住了一两个月，这期间还要算上他到乡间收蚕收丝收绸的，两人真正在一起并没有几次，如何能生出孩子来？

前年冬至时*和本身去买了燕窝，当时*也曾踌躇过只给公公一人买，还是本身下了决计，“每天合一两多银子，家里别处省一省也就有了，别让婆婆内心难过。”从当时起就定下这个例来，二老每人每天一早一碗冰糖燕窝，再跟着季候加些雪耳、枸杞、牛乳、桂圆之类。

公公婆婆面面相觑了一下，见云娘语气虽和缓，但显见是拿定了主张的，也晓得媳妇一贯要强，且因为贩绸的事已经吵了几次，这一次她必然不会再让步了，便道：“你若要卖给孙老板，便让他来家里与我们说。”

但是刚结婚时忙着挣家业，又想着还年青，从没在乎孩子的事，日子好了些刚提起来，丈夫就遇了祸事，便更是一心织锦挣钱。

“一个蛋清楚才三个钱，就是要过年了也不过五个钱，怎地扣我十个钱？”荼蘼不平，“明天我从家里拿一只蛋来还你。”

天气转亮时，闻到酒酿和米粥的香味，云娘便放下梭子熄了灯烛，起家到了正堂，见公婆已经洗漱了正坐在当中，见她便都急着问：“明天这匹锦能够织好了？”

事情本已经畴昔了，偏荼蘼一点眼色也看不出，将红豆枣粥给大师每人盛了一碗送来，又说：“先前娘子每日凌晨都是一只酒酿蛋的，从客岁起就减了，是我见她这个月每天熬得太久了，眼睛都是青的，以是才给她加了个蛋。”

并且越是急，越是没有喜信，去岁云娘找过镇上最驰名的何老大夫看脉，幸亏老大夫看过只说本身并无恶疾，只要好好将养，再放宽解定能生下孩子。是以，她现在最盼着*从速返来，也不让他再出门做买卖，两人好生养个孩子。

又丁宁道：“公公婆婆，孙老板来买绸时，可不要只收牙行平常的价。一来是要过年，绸卖得最好，绸行都加了价，二来我们家的绸要比别人家都好。浅显的绸要每匹加二分银子，妆花纱每匹加了五两银子。孙老板如果不承诺，我便再找别人，定能卖上如许的价，不比源郎贩到府城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是说坏了，婆婆当即沉下脸去，向荼蘼道：“你是谁？竟好大的脸！我们家的事还要你来指导，既然这个蛋是你加的，这个月就在你的人为里扣十个钱！”

郑公郑婆的神情便松动下来，“你如果非要如此，便让孙老板先把银子送来，我们验看了无错，再将锦给他。”

婆婆这么大年纪了，生孩子的事天然是尽懂的，本身请何老大夫看诊她也在一旁的，老大夫的话她也听得真真的，现在竟然还用没生孩子的话来堵本身，这那里是一家人的作派？

荼蘼应着，便按云娘叮咛从速忙了起来，云娘知她固然心机简朴，但手脚却还利落，只要叮咛好了做事还不错，又不会偷懒，便放下心自归去织锦。

云娘性子固然强一些，但是倒是过日子的妙手，先前她在娘家便是驰名的巧女人，家里恰是看好了她才一次次地求娶，娶到家里公然极旺家，不过几年，郑家盖了青砖楼房，置了织机，现在已经是镇上的富户了。听她的筹算，还要为家里置下一百台织机，岂不成了镇上一等的人家了？

不过平时吃起来再苦涩不过的酒酿蛋，现在竟如同嚼木头普通，又有先前哽着的那口粥，更加难以咽下去，但是云娘却还是一口口地噎着。

明显丈夫这一年多出门卖锦得的银子还不如在盛泽镇的牙行卖很多，但是不但他一力对峙还要去府城，就是公公婆婆也都情愿。八月节前家里便争过一次，最后还是云娘让步了事，现在*一去又是四个月，说过年前返来，可腊月二十还没见人，莫非要再等着他卖锦？

客岁*失了一千匹绸，又将家里攒三四年的根柢也全用光了，云娘也没有停下二老的燕窝，毕竟都吃惯了，且吃上这两年二老身子公然健旺起来，不再像畴昔普通经常这里疼那边病的，就是本身再苦些也不能短了白叟的。

婆婆天然看出她的倔强，再说不出甚么来，这个家恰是靠着媳妇日日织锦才渐渐置起来，为着一个蛋也不好与她真吵起来。何况媳妇除了没生儿子，实在还真挑不出大错，在盛泽县里是驰名的巧媳妇好媳妇。

婆婆脸便带出不快，“此次的锦你不等源儿返来便卖了？”

没孩子的事，先前家里固然也提过几次，但都是好言筹议着要如何办，婆婆还是第一次用这类语气来讲，云娘一口粥便哽在喉咙里，半晌咽不下去。

云娘内心再难受，也不会眼瞧着她们争将起来，便昂首道：“荼蘼，婆婆是与你谈笑呢，你不准与白叟家顶撞。”

公婆不甘心本身卖锦云娘是晓得的，毕竟常日里都是*办理这些买卖的事，但是云娘此次已经定了主张，定要在盛泽镇将锦都卖了，*就是过了年想走，也没货可贩。

婆婆便板脸道：“现在东西愈发地贵了，一个鸡蛋竟然要五个钱，我们年青时生了孩子坐月子时也不过每天吃上一个，孩子满了月便停了，现在的小媳妇总不如我们会过日子，平白地就吃，也不怕把家里吃穷了。”

云娘明白公婆是美意，恐怕本身一个年青妇人被骗了，大笔的银子出了不对，这一年的辛苦又是白搭，以是便笑道：“公公婆婆想得对，我便给孙老板捎话，让他带了现银来家，到时候你们二老收了银子，批准无错，才将绸交给他。”

云娘听了这话内心堵得难受，但是却也心虚，本身嫁进门已经就要满五年了，不消说儿子，就是女儿也没生下一个，以是再如何无能，再如何为家里赚下钱，也算不得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