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掖动手绢吃了两块，又接净水漱完口方回老太太的话，说：“差未几了，灵堂安插得挺好，丧报条也贴上了，等后儿来宾记念再忙上一阵儿，余下的就只送三了。”

“那不一样，阿玛只要额涅一名太太，皇上的后宫里装满了人，那么多嫔妃竟然一个儿子都没有，不奇特吗？如果皇上不能生也就算了，这不是有两位公主嘛！”

述明摸了摸下巴，“佟家的外务总管就跟那铁帽子王似的，是世袭。当初皇上御极之前哥儿俩争旗，皇上赢了，得了正黄旗，镶黄旗可不落到豫亲王手里了嘛。这也算棋差一招吧，让别人的包衣给本身当家……不过你阿玛可不笨，刀切豆腐两面光，表里都要做得标致，要不皇上能留我？你呀，太年青，路还长着呢，且走且学吧！”

佟述明看了她一眼，“你阿玛不也没儿子吗。”

她记在内心了，仍旧回前院照顾。关于接三，官方有个说法，死者身后三天要到望乡台眺望故乡，这时候必须风景筹办，一来赎清生前罪业，二来布施四方野鬼。因为里头门道庞大，一整套运转起来操心得紧。所幸都扛住了，就像学武的人霸占难关似的，一关接着一关，到最后顺利结束，已近半夜时分了。

颂银把颠末说了，末端眼巴巴看着述明，“我怕进了外务府，豫亲王要找我的茬。您看这可如何好？要不再晚两年吧，等他淡忘了，我再跟您当值。”

颂银忙来捂她的嘴，“姑奶奶，还嫌事儿不敷大吗？快别裹乱了！”

颂银长出一口气，有这么个阿玛在前头开道，她应当是没甚么可忧心的了。不过女孩家猎奇心重，压着声问：“皇上为甚么没有儿子？”

让玉揪着心口说：“一个王爷就这么短长，转头进了外务府可如何办？”

老太太让人预备了糖蒸乳酪和枣泥糕，往她面前推了推，“忙得顾不上吃吧？别饿着了。前边都完事了？”

述明听了一笑，“我当多大的事儿，不定人家是逗你玩儿呢！放心吧，我们跟他牵搭多了去了，他寻你的倒霉，给本身找不安闲？”

颂银听他这么说，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也是的，外务府掌管着宫禁事件，再了不得的人，也离不开吃喝拉撒。谁和帝后嫔妃们走得比来？天然是外务府。秤砣虽小压千斤，豫亲王又不是傻子，不好好拉拢，还真让佟家誓死尽忠天子么？

妄议朝政是极刑，特别还是如许揭不得短的事儿。本来一名王爷，不能叫她这么惊骇，可晓得他是豫亲王后，不怕也不成了。豫亲王听上去是个平常封号，实在当真来讲应当是皇太弟。皇上即位十年无所出，子嗣上不畅旺，乾坤不能没有准心。太后又偏疼豫王，能够另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吧，总之太后的意义是传弟。但因为本朝没有册封太弟的风俗，何况天子内心也有些不甘心，是以储君之位算是内定，详细得看后宫主儿们的表示。如果谁能生出位阿哥来，那太弟的位置是不稳的，将来皇子长大，和这位皇叔之间必起争端。凡是天子更方向本身的儿子，以是太弟职位岌岌可危。不过不知是如何回事，天子越急越生不出儿子，膝下只要两位公主。如果天子命里无子，那么刚才那位王爷就是下任天子，获咎了他，可不叫人惊骇吗。

述明皱起了眉，“你整天就揣摩这个？小孩儿家家的！现有主儿怀着身子呢，也许能生个阿哥也不必然。”说罢抬手，“外头筹措去吧，别探听这个。等将来进了外务府，鸡零狗碎一大堆，有你操不完的心。”

她昂首看阿玛，“万岁爷信不信赖阿玛？我们是镶黄旗的人，这会儿在豫亲王手上呢！”

大太太被老太太压了半辈子，向来恭勤听话，这回的事不由老太太做主了，感觉本身哭得有事理，压根儿不兜搭她。

述明嗯了声，“甚么事？”

她被阿玛赶了出来，刚到内里就有长随来问口报条1如何写，她扶着脑袋说：“这个都要问我？你们管事的哪儿去了？”恼归恼，事情总要落实的，便一字一句地交代，“写上本家金墨女人，恸于十一月三十因病去世，谨择于月朔日大殓，初二日接三。记取落款用门房的名头，别弄错了。”

豫亲王那头也有随礼的，差了王府总管登门。另有皇上的赙仪，司礼监的掌印亲身来，代万岁爷安抚大人，请佟大人和老太君节哀。

述明那边还要忙送三后的婚礼，这个忌讳阿谁忌讳，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见颂银来了，愁眉苦脸道：“你去问问阴阳生，转头牌位送畴昔，影亭如何妆点？是用白还是用红？另有陪嫁，你得操点儿心，让人糊四时衣裳和箱子，转头要烧化的。”

颂银站在檐下低头策画，接下来另有送三，和尚羽士要设座，吹三通、打三通、念三通，等子时容家来迎了牌位，金墨的事大抵就算完了。

话要说得囫囵，谁也不摆谁的谱。述明谢过了谭寺人送他出门，回身奉告颂银，“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他部下那些人遍及紫禁城，从东北三所到乾清宫，哪儿都有他们的影子。别瞧寺人上不了台面，他们如果作起梗来，比那些军机大章京都难对于。和这些人打好交道，你的差事就办得别扭。另有一点记着了，不能苛扣他们，手指头漏点儿缝，他们受用了，心甘甘心听你调派。一小我不管多大的本事，只要一双眼睛一双手，不能事事躬亲，就用得上这号人。这程子司礼监有做大的势头，你内心要有个数，松紧得宜，既让他们蹿不上房顶，也不能压得太短长。”

让玉纠结了半天又开解她，“我瞧着，人家不过是给个上马威，将来一定不重用你。那位王爷和皇上是一个妈生的，传闻当初皇位该当他继，被紫禁城里那位抢先一步罢了。”

她额涅哭了好久，到这时还不得停，进门见她戴着抹额歪在榻上，想来头疼病又发作了。颂银脚下顿了顿，回身问请大夫没有，老太太说：“叫大夫不顶用，她止不住这哭，华佗来了也点头。”又安抚大太太，“成了，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金墨是个好孩子，也许我们佟家福薄，作养不住，她瞧准了好人家又投胎去了，你就是哭瞎了眼她也不晓得。幸亏底下另有三个呢，这三个丫头哪个不成人意儿？行了别哭了，今儿大殓，到送三另有好几天工夫，你每天儿的哭，命还要不要了？”

她摆布打量一圈，世人各司其责，该办的临时都办完了，仿佛能够歇息一会儿了，便和外头的人交代一声，回了老太太跟前。

颂银只得劝，“您这么的，叫阿玛如何好？您瞧瞧他去，一宿老了十岁，您不疼我们，瞧着阿玛吧！”

颂银忙说没事儿，“王爷和容家兄弟有友情，这回是替容二爷出面。反正统统都好好的，老太太别担忧。”

大太太和述明是伉俪情深，二十年没红过一回脸，听颂银这么说，又是悲伤又是惦记男人，倒止住了眼泪。颂银见状回身喊丫头，“绞热手巾来，给太太擦脸。”又服侍额涅抹了猪油膏子，这才到老太太身边来。

外务府辖下有七司三院，司礼监是此中之一，统管着大内统统寺人，和外务府的干系最为紧密。既然颂银今后要在紫禁城行走，这些地盘爷面前不得不布告。述明让人叫颂银来，举荐给了大寺人，“这是二丫头颂银，今后还请谭掌印多多提携。”

老太太长长舒了口气，“不晓得容家那小子如何样，容绪是瞧不见了，容实还能够细考量。依着你，容家办事过得去？”

实在光听真有点瘆人，皇上的家不那么好当，一环环一道道，不知要废多少心机。颂银才十四，还需大大的磨砺才气坐上那把交椅，万一各衙门的人不平，空头架子支撑不住就会倒，一个内府大总管，烦苦衷不比皇上少。

老太太说好，“倒不是因他们脱手风雅，我们也不稀图那点子东西，争的就是个礼儿。既这么，这家子可来往，你阿玛瞧人果然准。”

长随领命去了，她定神想了想，又到前面看灵堂里的安插，尚且都过得去。这时候丫头奉了老太太的命来，说看看姐儿事办得如何样了，如果得闲，上抱厦里歇会子。

老太太点头，“容家的礼单我看了，内心倒还称意儿。就是传闻豫亲王代换的庚帖，怕乱了章程。原该出去存候的，又说王爷叫免了……没事儿吧？”

如何办？熬着吧！颂银也想过撂挑子，可她不干就得落到让玉肩上。让玉的脾气不那么揪细，办事顾前不顾后，恐怕不能称阿玛的意。桐卿呢，年纪不大，胆量小得像芝麻，一有风吹草动就蹲地不起，进了大内只要掉脑袋的份儿。恁大的一家子，大要上和和蔼气，实在私底下也各自用力儿。她晓得家传的职务不能落进别人手里，这事开了先例，今后就收势不住了，以是不管如何得绷住。

颂银给谭寺人纳了个福，偷着瞄了他一眼。谭寺人大抵五十高低，养得白白胖胖的，平常脸耷拉惯了，鼻子往下到嘴角这块有深深的两道纹路。寺人的服色很鲜洁，夏季着绛红，因为是登门记念，在金线葵花曳撒外套了件青袍充数。青袍不敷长，模糊能瞥见曳撒的袍角，他听了述明的话作诚惶诚恐状，拱手说：“佟大人您太客气了，我们原就是一家子，二女人将来接了您的大印，司礼监还要靠二女人照顾呢。您存候心，谭瑞待二女人和待您是一样，底下猴崽子们哪儿做得不当，二女人尽管奉告我，我来清算他们。”

颂银转头看让玉，“瞧见没有，这就是我们旗主子。”

姐妹两个颤抖了一阵儿，你瞧我我瞧你，一脸茫然。

颂银想了想，也有事理，让她在前面看着，本身上后边找阿玛去。

颂银说是，“聘礼以外送了纸活儿，金山银山的，另有给岳父岳母的贡献。帐本上另随二百两的赙仪2，是照端庄亲戚走动的意义。”

颂银接了丫头送的参茶递给他，“阿玛别急，这些事儿我一小我全能办好，就是刚才出了点忽略，得和阿玛回禀。”

接下来两天也顺顺铛铛的，客来客往有管事的号召，当然那些亲戚本家也不乏特地见颂银一面的。大伙儿都晓得，金墨没了，颂银要替上，凡是和外务府有来往的，事前都要打好根本，以往不如何受待见的二女人，一时成了香饽饽。

“还是奉告阿玛吧，事儿可大可小。”让玉说，“阿玛管着外务府，和豫亲王必定熟悉，讨阿玛个主张，再不济让贰内心稀有，今后出了岔子，好晓得打哪儿发作。”

颂银晓得阿玛的算盘，不过大人的主张小孩儿不能参与，她只要做好本身的分内，旁的都不必她过问。

肩背酸痛得短长，她抬手捏了捏。灵堂里传来几位姑奶奶宏亮的哭声，伴着漫天的飞雪，这个夜显得非常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