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李将军

谢云轻咳一声，拱了拱手道：“小子跟李北海素未了解。”

“画面繁复么？”老者思考好久，终究冷静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老夫的笔力既不及家父，画意也稍逊王摩诘一筹。王摩诘冰魂素魄，其画出尘不染，反倒是老夫有点着相了……”

“小李将军画面很有繁复，这一点不如非乃父。”谢云不假思考地答复道：“当今画坛除了吴道子以外，山川画当以王维王摩诘程度最高。”

老者浅笑着瞟他一眼，倒是不置可否道：“你这图，固然画工笔法有待进步，不过构图布局倒是别具一格。此画立意别致，别树一帜，勉强可入逸品之流。”

老者玩味地看着谢云，倒是点头道：“吴道玄擅画佛道神鬼、人物壁画、山川鸟兽、草木楼阁，可谓无一不通。但恰是如此，他便没法简朴归入到山川画派一系。”

谢云笑了笑。王维不但是公认的诗佛，也是文人画的南山之宗。此人精通乐律，善书法，篆的一手好刻印，是少有的全才。后代钱钟书称他为“盛唐画坛第一把交椅”，而明朝董其昌称王维是南宗画之祖。此人在丹青画技固然稍逊于李思训，但职位却不相伯仲。

“唔——”老者指了那幅画，眯着眼睛道：“此处风景开阔，正可一览西京全貌。可你这画上的构图布局，为何只在此中一角呢？”

“唔……”老者略一思考，笑着答道：“此画笔法雄奇简练，线条硬劲。而布局上虽范围于边角一隅，却有以偏概全，小中见大的妙处。此画的风景近山参天，远山则低，倒是予人一种玩味不尽的意趣。”

别的这对父子另有别的一个身份。大李将军李思训，是当今权相李林甫的亲伯父。而小李将军李昭道，则是李林甫的堂兄弟。李林甫固然被人耻笑为不学无术，但实在丹青、乐律成就颇高。由此可见，李唐皇室的团体文明程度也是颇高。

只是李思训固然号称“山川画宗”，其笔法却没有吴道子纯熟。当年两人曾一起在大同殿画嘉陵江山川，吴道子凝神挥笔一日而成。而李思训固然画得也非常奇妙，倒是数月方毕，明显不如吴道玄画得又快又好。

这对父子本是李唐皇亲，又都是妙极丹青。后代所说的青绿著色山川，传闻就是从这对父子而来。在《唐朝名画录》里，李思训的画格被列为“神品下”，而李昭道的画格被列为“妙品上”。至于李昭道的儿子李凑，一样被列入“能品下”的画格。祖孙三代皆是丹青大师，也是一时嘉话。

“何人？”老者听到这句话，本来微蹙的眉头垂垂松开，脸上挂着澹泊的笑容道：“老夫李昭道，也就是你口中的小李将军。”

这个排名非常刻薄，很多成就颇高的唐朝画家都没有被列入此中。至于九品以外，尚且另有亲王品以及逸品之分。

“哦？”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恬然笑道：“为甚么？”

老者点点头，却指着画上那首诗，喃喃念叨：“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压城闉。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这首诗是写承平公主的山庄么？”

至于老者口中的逸品，是指技艺或艺术品达到超众脱俗的品第。《唐朝名画录》里，也只要王墨、李灵省、张志和三人被列入。此三人，其画都是独树一帜，前所未有。到了宋初之时，逸品则列为画中的最高品级。当然老者这话的意义，实在只是单指谢云的画风独特罢了。

谢云脸上阴晴不定的神采，被老者看的很清楚。他眉舒目展，笑了笑道：“你的画意独辟门路，画风别开生面。若能潜下心来闭门苦练，假以光阴，你的丹青技艺必可大成。”

而“小李将军”是指他的儿子李昭道。此人画风巧赡精美，擅画青绿山川。但因为画面繁复，线条纤细，论者亦有“笔力不及思训”之评。

老者惊诧，深思好久后才欣然若失道：“你说的对。王摩诘的画艺，的确要高于小李将军一筹。”

神品以下是妙品。妙品上有八人，别离是李昭道、韦无忝、朱审、王维、韦偃、王宰、杨炎、韩滉。妙品中五人：陈闳、范长命、张萱、程修己、边鸾。妙品下有十人，别离是冯绍政、戴嵩、杨庭光、张孝师、卢棱迦、殷仲容、陆庭曜、蒯廉、檀智敏以及郑俦。

谢云身子一动，很有些内疚不安。

当今山川画成绩最高的人？谢云眉毛微微皱着，思考好久后，嘿嘿笑道：“吴道子穷丹青之妙，被称为‘画圣’。。人言吴带当风，其人该当是第一吧。”

谢云所说的“大李将军”是指彭国公李思训。他是长平王李叔良之孙，以军功闻名于时。因曾任过武卫大将军，以是世其称“大李将军”。此人画风精丽严整，以金碧青绿的浓厚色彩作山川，细入毫发，独树一帜。明朝董其昌推其为山川画“北宗”之祖。

谢云大感受宠若惊，赶紧摆手道：“老丈过誉了。”

“老丈过奖了。”谢云拱手一揖，浅笑着问道：“老丈方才说怪哉，不知何意？”

据他所知，当代自曹魏尚书陈群奏立九品中正制后，中原几百年来从选官轨制、官阶品级、家世品级，到围棋、书法、绘画各行各业无不遵循九品品级分红高低。

“恰是。”谢云悄悄颌首。

谢云更加感觉老者来头非小。只不过盛唐文人画家奇多，是以他又猜不透白叟的详细身份。

“你持续说下去……”老者悄悄地笑了，像一抹淡淡的霞光从他嘴角上飘了畴昔。

老者看出谢云的言不由衷，指着他笑骂道：“好你个小子，明显对老夫的话不觉得然，却要装出一副昂首服从的模样。所谓诲尔谆谆，听我藐藐，说的便是你这类人。”

这三位亲王的丹青成就都很高，唐人因他们的超然职位，故而不敢定其风致。

最后是能品。能品上有陈谭等六人。能品中有杨辨等二十八人。能品下则是黄谔等二十六人。

“既然如此，若抛去吴道子不言，本朝山川画成就最高的人，该当是大李将军与小李将军吧？”谢云抿了抿嘴，浅笑道：“大李将军善画山川楼阁、佛道、花木鸟兽，尤以金碧山川著称，连当今陛下也说他是通神之佳手。而小李将军固然笔力不及其父，却也是当时大师。”

谢云淡淡道：“现在大李将军已经去世，而小李将军却不是当今山川画成就最高的。”

谢云眉头一皱，内心暗道：“我在此作画，不过是想弄点钱路罢了。在这个重武轻文的期间，当个画家又有甚么出头之路……”内心固然这么想，嘴上却还是客气道：“多谢老丈指导。”

此中神品上一人，天然是当朝“画圣”吴道子。其次神品中一人，是周昉。神品下七人，别离是阎立本、尉迟乙僧、阎立德、韩斡、李思训、张璪。

老者哈哈大笑道：“你的画技笔法尚待晋升。只不过像你这个年纪，在丹青笔墨方面能有如此程度，已经实属可贵。你这画，最妙的处所便是一个‘奇’字。这类独出机杼的画风，足以袒护你在画技上的不敷。”

谢云顾景惭形，讪讪苦笑。他晓得老者的话很有事理。只是若要他像那些书家画匠一样，在艺术的大海里浸淫一世，那么他是千万做不到的。

谢云一怔，这时他对老者的身份也是猎奇起来。所谓熟行看门道，内行看热烈，这老者既有如此高超的观赏才气，可见也非是一名浅显贩子白叟。他讶然道：“还未就教老丈贵姓大名？”

谢云神采微红，讪嘲笑道：“李北海精于笔墨，海内文人皆师其书法，小子自不例外。”

亲王品是指汉王李元昌、江都王李绪，嗣腾王李湛然三人的书画风致。

谢云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老丈以为这画的品相如何？”

在绘画方面，晚唐朱景元还是以撰写了一本《唐朝名画录》。他以唐人的目光，将唐朝画家的画格分为神、妙、能三品，每品又有上中下三个品级，一共便是九品。

“老丈……”谢云迟疑好久，终究还是开口扣问道：“老丈到底是何人？”

“这首诗，很不错。”老者面露浅笑，点头道：“当年这乐游原东隅几近满是承平公主的台榭，现在山庄犹在，却已物是人非。这首诗似直而曲，有案无断，暗喻批驳，的确耐人寻味。”

老者又将目光逗留在那张画上，沉声问道：“小友既然擅画山川，又可知当世山川画成绩最高者是何人？”

这三人里，汉王元昌是高祖李渊第七子，因与太子李承乾谋反而被赐死。其人善画马，笔踪妙绝。而江都王李绪则是霍王李元轨宗子，李渊之孙。此人善画雀蝉、驴子，画工造神极妙。连杜甫也曾以诗奖饰说：“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而嗣滕王李湛然，则是李渊五世孙，现在在朝担负殿中监。此人善画蜂蝉、燕雀、驴子、水牛，曲纵情理。

“哦？”老者眉毛一挑，猜疑地看着谢云道：“老夫看你诗上的笔意顿挫起伏，书法气势奇伟，倒颇得李邕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