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图腾
叶竹青看了宁殇一眼,站到叶锦眉身后为她揉着肩膀。
引魂灯明灭复明灭。
他的脊背上是刺绣的图腾,那是十二只相互厮杀的修罗厉鬼,黑眸白,身形狰狞。他们周身环绕着火焰与鲜血,赤红着仿佛自有一种喋血罪过的质感,触目惊心。
长叹一口气,叶锦眉重新坐下,穿针引线,在绸子上勾出牡丹猩红的表面。
但跟着宁殇垂垂长大,往昔的各种大抵已经能找到解释。
叶锦眉蹲下身来查抄了孩子的伤势,稍稍松一口气,皱眉问道:“东君大人可曾说过何时算是结束?”
他背的是《易经》。
叶锦眉看着孩子小小的背影,只感觉它要化做铺天盖地的阴霾。风雪婆娑着,万象都在这单调凉薄的红色里恍惚不清。
泰初期间大道贤人曾投十万缕化身入诸界传道,提高法理教养众生,各道经释典亦传播开,被十万界奉为醒世真言。
……
针线游走在小孩子柔滑的皮肉里,叶锦眉神采凝重,宁殇张着嘴巴出沙哑的喘气,肥大的身躯颤栗不断。
宁殇歪了歪脑袋,看着叶锦眉生了血丝的双眼,俄然深深一躬:“老娘辛苦三年,孩儿不会让你绝望。”
她的声音和顺似水:“竹青,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便去……把宁殇杀了吧。”
孩子姓宁名殇,从婴儿时便被东君看中收为大弟子。这件事情实在很匪夷所思,宁殇的资质在往生界当然算极佳,但比拟凌生界天赋完善太多,底子入不得君级强者法眼。
她身上只着单衣,双腕自广袖中探出,皓白如凝脂,风雪欺近她身畔时便会不自主地残落坠地,她的地点之处,非论何时总暖和如春。
全部往生界也没有一个真君强者,如东君者更能在凌生界开宗立派,寿元十万年,早已不是凡人所能设想的境地。
与修罗散出的澎湃邪气差异,十二道金光长河被净化为纯洁的灵魂之力,镀在奥秘诡谲的泰初图腾上却闪现出大道寂静而崇高的威仪。
叶锦眉打量着本身的儿子,这个传闻碰到了往生界最大的朱紫,前程是以而无可限量的稚嫩孩童,笑道:“去找你父亲吧,禀告东君大人后便能够开端修行了。”
叶锦眉修成符阵宗师百余年,乃至看不懂任何一道纹理,只感觉目光触及便如同堕入了一场血腥而奥妙的梦魇,难以自拔。
它绝非人力所能妄加测度,它是无上神明投入人间的陈迹,就如大道诸子化身出世撰写的圣书,或者更高。
一缕风吹进雀廊,雪花落在了叶锦眉梢。
“终究……完成了?”
这一幅图腾她绣了整整三年,因而她有三年一千零八十个暗夜展转难眠。
不知何时天空洒下了苍惨白雪。≧ 深沉的冬韵囊括人间,好似民气也变得萧瑟起来。
叶锦眉点了点头。宁殇长舒了一口气,反过手去摸了摸后背,新近扎穿的针眼还疼着,这让他小脸上堆起了幽怨。
他是真正的璞玉,身心纯洁得空,精气神里聚得万界的灵秀,锋芒待展。
宁殇开初对这幅刺绣是极其冲突的,一方面是疼一方面是不喜好它散的邪异气味,但终究还是接管了东君的安排,毕竟他也能看出此图的不凡。
这话未免大逆不道。叶锦眉做出噤声的行动,却并没有出言责备。
他站起家来,神采安好而冷酷。滔天的凶戾与杀气以他为中间刹时分散,便是站在楼外的叶竹青,也感到满身蛇血几欲解冻。
宁殇初见杀人场面时还不满一岁,而他竟不哭不叫地看完了极刑全程。三岁时他单独上乱葬岗过夜,敢躺在棺材里安然入眠。他六岁炼胆,杀过近百名死囚,七岁亲手解剖尸身研讨生命布局,八岁剑术小成入山与野兽厮杀,返来时老是浑身浴血。
这一刻引魂灯突然爆出金色的光河,六合间游离的灵魂气味遭到某种奇特的牵引溶解在光河当中,又注入宁殇体内。
叶锦眉唤了叶竹青入楼打扫,有些怠倦地揉了揉额角。
孩子一张小脸垮了下来:“老娘你老是对付,也不怕我误入魔道。”
宁殇的堂哥宁深曾一脸恋慕地提到过将来的天命宗宗主之位将传承于东君大弟子也就是宁殇,宁殇只是苦笑,他向来没有考虑过那样悠远的事情,更不敢包管东君归老后本身还能活着。
这是非常可骇的心性。宁殇是天生不畏血腥的人,东君或许恰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收徒培养。
叶锦眉浅笑道:“有些事情不该晓得得太清楚,晓得了反而更易入魔。”
“这算是变相表示了贤人之罪么?”
宁殇从婴孩时便拜入东君门下,但是宁殇对于这位师尊没有太多的观点,凌生界和往生界隔了数重六合,宁殇与东君相处未几,见面不过寥寥数次,常日里都是用传讯印联络,是以教诲只是言简意赅的号令和解说。
宁殇盘膝坐在十二盏灯中心,上身****,在他背后叶锦眉手执玉针,针尾拖曳着赤红的线条。
叶锦眉的针线不断穿越,那些看似藐小的火焰实在都是由符道纹理构成,而这成百上千的火焰符文又构成一座玄奥非常的阵法。
宁殇尚未修行,对修行大能还没有一个直观的观点,只是本能地晓得,哪怕他是东君所谓的大弟子,他与东君仍不是一个天下的人。
孩子穿戴碧绿的绸衫,站在风雪里像一株矗立的幼竹。他五官生得极其精美,小脸如同温玉砥砺,过分白净因此显得有些荏弱。
那线条极其诡异地自扭动着,仿佛已具有了生命。
宁殇盘膝而坐,指掐莲华,双目紧闭,已然落空认识,在光河入体之时灵魂碎片里所包含的灭亡意志复苏过来,或惊骇或怨毒或豁然或不甘的情感打击着宁殇的表情,幻象丛生。
叶锦眉看着孩子稚嫩的面庞,绣花的银针终究停了下来,微微有些担忧。
雀廊里女子手执针线,还兀自绣着繁花烂漫。
但是孩子对圣言并没有太多尊敬。他皱着眉头重新背到尾,明显并不感觉易经天卦比瓜子儿更有滋味。
“《乾》:元,亨,利,贞。”
血珠从针孔里排泄沿着骨骼的表面滚下来,一滴一滴。
“全都杀了。”孩子说着卷起袖口,露脱手臂上一条颀长的伤口,神情比冰雪更加冷酷。
东君是凌生界天命宗之主,气力深不成测,因着宁笑秋一点恩典,东君曾宣称庇护宁家三万年,按期赐赉宁家一些资本,又收了宁笑秋之子为徒,悉心教诲。
这是殛毙的图腾,叶锦眉遵循东君的叮咛,一针一线地绣了三年,将它绣在了宁殇背上。
而宁殇背上十二只刺绣修罗却愈新鲜活泼,他们在宁殇颤抖的身躯上载歌载舞,统统的惊骇怨毒豁然不甘都沦为他们的养料。
它没有长度也无所谓粗细,它更像是贯穿针眼的一缕神光,无形无质,却储藏着无尽凶戾的邪气,永无停止地燃烧,永无停止地流淌。
叶锦眉醒过神来,轻声道:“我们今晚便能够完成。”
叶锦眉闭上双眼,刺绣的双眉如同焚香燃起的青烟,悄悄伸展开。
这整幅图腾里埋没着无数重符道阵法,如此繁复的组合叠阵不知要经历多少计算才气破解。
她老是担忧着,担忧有一日斑斓的修罗会复苏过来,他们占有在宁殇的背脊上磨牙吮血,担忧他们会吃掉宁殇再吃掉本身,就像是吃掉引魂灯招来的十二道精魂河道,直至渐渐蚕食了全部天下。
他清声嘲笑:“六合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贤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所谓贤人传道划一,底子是为制止因果连累,听任自流罢了。”
叶锦眉是宁家少族长宁笑秋的老婆。宁家是修行推演变算的小宗族,举族不过万人,亦没有顶峰强者,全凭宁笑秋曾救过东君玄孙才得以在往生界安身。
女子劈面石凳上跪坐着一个不过**岁的孩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嘀咕着甚么。
叶锦眉手里针线不歇随口应道:“道有大小人有正邪。功过利弊轻重缓急,六合自有其辨。”
她容妆高雅,明眸善睐,而她双眉竟是由丝线绣成,如远山如同新柳,别样娇媚。
她是叶锦眉的大丫环叶竹青,是蛇妖化身,跟在叶锦眉身边已经数十年。彻夜她受命守在门外禁止统统靠近者,因为就在小楼里,少夫人将要帮小公子完成正式修行前最后一次通脉洗髓。
孩子对这个答案并不对劲。他抛弃手里的瓜子,从石凳上跳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无大小。正邪虽异,功过之言仍需千年而后断。”
绿衣少女提了灯站在楼前。
“师尊传信说我已满九岁,待图腾完成我便开端聚气修行。”宁殇撇嘴说道。所谓图腾折磨了他整整三年,现在终究将近到头。
宁殇嘻嘻哈哈笑了两声,五指掐一个法诀。他没有聚气修行,这个手势只是空有其表,但是图腾邪气还是由着贰情意消逝而去。
宁殇回身下了小楼。叶锦眉微微牵动了唇角,她多么喜好这个孩子,喜好得乎了血缘的范围,让她能够清楚地晓得他的聪慧乃至狡猾,沉着乃至无情,就像此时,叶锦眉辩白不清他是至心实意的承诺还是假惺惺的利用,但她晓得,宁殇……必然会让她绝望。
孩子口齿非常聪明,边吐着瓜子壳边念叨着拗口的字眼,嗓音清脆像是珠落玉盘。
叶锦眉皱了皱秀眉,轻喝道:“快收敛气味。”
叶锦眉手指一抖,绣线自玉针上滑脱下来,自行扭动着隐入宁殇的皮肤。
孩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体质偏弱,换牙比较晚,下牙整齐着还没有长齐,衬得上面两颗虎牙锋利锋利,因而这个笑容光辉之余又显得有些邪异。
“前人云:道不成轻传。圣言乃大道,何故为小人得而妄用!”孩子看着女子说道。他没有提出问句,却抛出了锋利的题目等候女子答复。
小楼里燃着十二盏引魂灯,暗金色的火焰在灯芯上腾跃着,交映的光影不竭挣扎,仿佛手舞足蹈的人群围观着陈腐奥秘的祭礼。
就在灵魂光河完整没入宁殇背脊的一霎,引魂灯轰然破裂,束玉带崩断,一头黑无风自扬,宁殇倏尔展开双眼,瞳孔仿佛熔化普通流转成两颗乌黑无底的旋涡。
闻言,宁殇小脸当即活泼起来,回身便跑了出去,在雪地里踩下一串足迹。
宁殇换上一身新袍遮住了狰狞的图案。他的神采微微惨白,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这场旷日耐久的酷刑历经三年关于修成正果,他对东君也终究能够交差。
叶锦眉柔声问道:“本日如何?”
……
就像是一滩血迹,缓缓盛开。
这是公开对外的说辞。叶竹青看着小楼里透出的阴暗火光,冷酷的脸上浮出莫名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