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矢口不移心灵性巧,真赃实犯理短情屈
此时颜大人旁观者清,见艾虎沉吟火线才承诺“认得”,就知艾虎有些恍忽,悄悄焦急担惊,唯恐年幼一时认错了,那还了得。急中生智,便将手一指,大袍袖一遮,道:“艾虎,少时马朝贤来时,你要劈面对明,休得包庇。”嘴里说着话,眼睛却递眼色,虽不肯点头,但是纱帽翅儿也略动了一动。艾虎本因范大人问他认得不认得,心中有些狐疑;现在见颜大人这番风景,心内更觉明白。只听内里锁镣之声,他却跪着偷偷往外旁观,见有个大哥的寺人,固然项带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敛容息气。并且见了大人们,也不下跪报名,直挺挺站在那边,一语不发。小爷更觉觉悟。
忽听内里喧闹,有人喊冤,只见衙役跪倒禀道:“内里有一老头子手持冤状,前来申述。世人将他拦住,他那边喊声不止,小人不敢不回。”颜大人道:“我们是奉旨鞠问要犯,何人胆小,擅敢在此喊冤?”差役禀道:“那老头子口口声声说是替倪太守鸣冤的。”陈公公道:“巧极了。既是替倪太守鸣冤的,何妨将老头儿带上来,众位大人问问呢?”叮咛:“带老头儿。”未几时,见一老者上堂跪倒,手举呈词,泪流满面,口呼:“冤枉”。颜大人叮咛将呈子接上来,重新至尾,看了一遍,道:“本来果是为倪太守一案。”将此呈通报众位大人看了,齐道:“此状恰是奉旨应讯案件。现在虽将马朝贤监守自盗讯明,另有倪太守与马强一案未能质讯。今既有倪忠补呈伸诉,理应将全案人证提到当堂鞠问明白,明日一并复旨。”陈公公道:“合法如此。”便往下问道:“你就叫倪忠么?”倪忠道:“是,小人叫倪忠,特为小人仆人倪继祖前来伸冤。”陈公公道:“你不必哭泣,渐渐的诉上来。”
颜大人道:“下官方才说请刑者,不过恐吓罢了。他有了年纪之人,如何禁得起大刑呢?”杜大人道:“方才见马总管不认得艾虎,下官有些狐疑,焉知艾虎不是被人主使出来的呢?”颜大人听了,暗道:“此言短长。但是白五弟托我照顾艾虎,我岂可坐视呢?”赶紧说道:“大人虑的虽是。但艾虎是个小孩子,如何担的起如许大事呢?且包太师已然测到此处,是以要用御刑铡他的四肢。他若果然被人主使,焉有舍去性命,不肯实说的事理呢?”杜大人道:“言虽如此,下官又有一个计算,莫若将马强带上堂来,如此如此诘问一番,如何?”世人齐声说“是”。叮咛:“带马强,不准与马朝贤劈面。”摆布承诺。
且说艾虎听范大人问他可认得他家太老爷这一句话,艾虎悄悄道:“这可罢了我咧!当初虽见过马朝贤,我并未曾留意,何况又别了三年呢。但是又说不得我不认得。但这位大人如何单问我认得不认得,必有甚么原因罢?”想罢,答道:“小人的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范大人听了,便叮咛:“带马朝贤。”摆布承诺一声,朝外就走。
文大人又问艾虎道:“你家仆人被劫一事,你可晓得么?”艾虎道:“小人在招贤馆奉侍我们仆人的朋友。”文大人道:“甚么招贤馆?”艾虎道:“小人的员娘家大厅就叫招贤馆,有好些人在那边住着,每日里耍枪弄棒,对刀比武,都是好本领。那日因我们员外诓了个儒流秀士带着一个老仆人,厥后讲是新太守,就把他主仆锁在空房以内。不知甚么工夫,他们主仆跑了。小人的员外晓得了,立即骑马赶去,又把那秀士一人拿返来,就下在地牢里了。”文大人道:“甚么地牢?”艾虎道:“是个地窖子,凡有紧急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这个地牢当中,不知害了多少性命。”陈公公嘲笑道:“他家竟敢有地牢,这还了得么!这秀士必被你家员外害了。”艾虎道:“原关键来着,不知甚么工夫,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小人的员外就害起怕来。那些人劝我们员外说没事,如有事时,大伙儿一同上襄阳去。就是那天早晨有二更多天,俄然来了个大汉,带领官兵,把我们员外和安人在寝室内就捆了。招贤馆世人闻声,一齐赶到仪门前救小人的仆人。谁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汉的敌手,俱各跑回招贤馆藏了。小人惊骇,也就遁藏了,不知如何被劫。”文大人道:“你可晓得甚么时候,将你家员外起解到府?”艾虎道:“小人听姚成说有五更多天。”文大人听了,对世人道:“如此看来,这打劫之事与欧阳春不相干了。”众大人问道:“何故见得?”文大人道:“他原失单上报的是拂晓被劫。五更天大汉跟着官役押送马强赴府,如何拂晓又打劫了呢?”众位大人道:“大人高见不差。”陈公公道:“大人且别问此事,先将马朝贤之事复旨要紧。”文大人道:“此案与御冠相连,必须问明一并复旨,明日方好搜索提人。”说罢,叮咛带被告姚成。谁知姚成闻声有九龙冠之事,晓得此案大了,他却逃之每天了。差役去了多时,返来禀道:“姚成惧罪,业已脱逃,不知去处。”文大人道:“被告脱逃,显有情弊,这九龙冠之事益发真了,只好将大抵景象复奏圣上便了。”大师共同拟了折底,托付陈公公,先行陈奏。
只听范大人问道:“艾虎,你与马朝贤劈面对来。”艾虎用心的昂首望了一望那人,道:“他不是我家太老爷,我家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陈公公在堂上笑道:“好个孩子,真好眼力!”又望着范大人道:“似这等风景,这孩子真认得马总管无疑了。来呀!你们把他带下去,就把马朝贤带上来罢。”摆布将假马朝贤带下。未几时,只见带上了个欺心背反,蓄意谋奸,三角眼含痛泪,一片心术不端的总管马朝贤来。摆布当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陈公公见这番风景,未免心生怜悯,无法说道:“马朝贤,今有人告你三年前乞假回籍时,你把圣上九龙珍珠冠擅敢私携至家,你要从实招上来。”马朝贤吓得胆裂魂飞,道:“此冠实是库内丢失,犯人概不知情呀!”只听文大人道:“艾虎,你与他劈面对来。”艾虎便将供词述了一回,道:“太老爷,事已如此,也就不消推委了。”马朝贤道:“你这小厮,实在可爱!咱家何尝认得你来?”艾虎道:“太老爷如何不认得小人呢?小人当时才十二岁,服侍了你白叟家多少日子,太老爷还经常夸我很聪明,将来必有出息,莫非太老爷就忘了么?可见是‘朱紫多忘事’。”马朝贤道:“我即使认得你,我几时将御冠交给马强了呢?”文大人道:“马总管,你不必狡赖。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刻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们就要动大刑了。”马朝贤道:“犯人实无此事。大人如若赏刑,或夹或打,任凭叮咛。”颜大人道:“大束缚手问他,决不肯招。摆布,请大刑来!”两旁发一声喊,刚要请刑,只见艾虎哭着,道:“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陈公公便问道:“你为何不告了?”艾虎道:“小人只为惊骇,怕担罪名,方来出首。不想现在害得我太老爷偌大年纪受如此痛苦,还要用大刑鞠问,这不是小人活活把太老爷害了么?小人实实不忍,小人甘心不告了。”陈公公听了,点了点头,道:“傻孩子!此事已经奉旨,如何由的你呢。”只见杜大人道:“临时不必用刑,摆布将马总管带下去。艾虎也下去。不成叫他们劈面扳谈。”摆布别离带下。
众位大人来到大理寺,先将御冠请出,大师验明,供在上面。把郭氏带上堂来,问她:“御冠因安在你家中?”郭氏道:“小妇人实在不知。”范大人道:“此冠从那边搜出来的?”郭氏道:“从佛楼中间龛内搜出。”杜大人道:“是你亲目睹的么?”郭氏道:“是小妇人亲目睹的。”杜大人叫她画招画供,叮咛带马强。马强刚至堂上,一眼瞧见郭氏,吃了一惊,暗说:“不好!她如何来到这里?”只得向上跪倒。范大人道:“马强,你老婆已然供出九龙冠来,你还敢狡赖么?快与郭氏劈面对来。”马强听了,战战兢兢问郭氏道:“此冠从那边搜出?”郭氏道:“佛楼之上中间龛内。”马强道:“果是那边搜出来的?”郭氏道:“你如何反来问我?你不放在那边,他们就能从那边搜出来么?”文大人不容他再辩,大喝一声,道:“好逆贼!连你老婆都如此说,你还不快招么?”马强只吓的目瞪聪慧,叩首碰地,道:“冤孽罢了!小人甘心画招。”摆布叫他画了招。颜大人叮咛将马强伉俪带在一旁,立即带马朝贤上堂,叫他认明此冠并郭氏供词,连马强画的招俱各与他看了。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又劈面问了郭氏一番,说道:“罢了,罢了!事已如此,叫我有口难分,犯人画招就是了。”摆布叫他画了招。众位大人相传看了,把他叔侄别离带下去。文大人又问郭氏被劫一事。
到了次日,奉旨立即行文到杭州缉捕招贤馆的众寇,并搜索九龙冠,马上赴京归案备质。过了数日,署事太守用黄亭子抬定龙冠,派役护送进京,连郭氏一并解到。你道郭氏如何解来?只因文书到了杭州,立即知会巡检、守备带领兵弁,觉得缉捕招贤馆的众寇需求厮杀,谁知到了那边,连小我影儿也不见了,只得诘问郭氏。郭氏道:“就于那夜俱各逃脱了。”署事官先查了招贤馆,搜出很多手札,俱是与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又叫郭氏伴同来到佛楼之上,果在中间龛的左边桶扇前面,搜出御冠帽盒来。署事官赶紧翻开验明,仍然封好安妥,立即备了黄亭子请了御冠,因郭氏是个要犯硬证,故此将她一同解京。
未几时,将马强带到。杜大人道:“马强,现在有人替你鸣冤,你认得他么?”马强道:“但不知是何人?”杜大人道:“带那鸣冤的劈面认来。”只见艾虎上前跪倒。马强一看,暗道:“本来是艾虎这孩子,倒有为主之心,真是好!”赶紧禀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杜大人道:“他有多大年龄了?”马强道:“他十五岁了。”杜大人道:“他是你家世仆么?”马强道:“他自幼就在小人家里。”恶贼只顾说出此话,堂上众位大人无不点头,狐疑尽释。杜大人道:“既是你家世仆,你且听他替你鸣的冤。艾虎,快将供词诉上来。”艾虎便将供词诉完,道:“员外休怪,小人实实担不起罪名。”马强喝道:“我骂你这狗才!满嘴里胡说!太老爷何尝交给我甚么冠来?”陈公公喝道:“此乃公堂上,岂是你喝呼家奴的地点?好不懂好歹,就该掌嘴!”马强跪爬了半步,道:“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并未托付小人九龙冠,这都是艾虎的谎话。”颜大人道:“你说你叔父并未托付于你,现在艾虎说你把此冠供在佛楼之上;倘若搜出来时,你还狡赖么?”马强道:“如果从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情面甘认罪,再也不敢狡赖。”颜大人道:“既如此,具结上来。”马强觉得断无此事,欣然具结。众位大人通报看了,叫把马强仍然带下去。又把马朝贤带上堂来,将结念与他听,问道:“现在你侄儿已然供明,你还不实说么?”马朝贤道:“犯人实无此事。如果从犯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犯人隋甘认罪,再无狡赖。”也具了一张结。将他带下去,别离寄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