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盗御冠交托丁兆蕙,拦相轿出首马朝贤
且言智爷见那人上墙畴昔了,方引着火扇一照,见一溜朱红桶子上面有门儿,俱各粘贴封皮,锁着镀金锁头。每门上俱有号头,写着“天字一号”,就是九龙冠。即伸手取出一个小皮壶儿,内里盛着烧酒,将封皮印湿了,渐渐揭下。又摸锁头儿,锁门是个“工”字儿的,即从囊中取出皮钥匙,将锁悄悄开开。轻启朱门,见有黄承担包定冠盒,上面另有象牙牌子,写着“天字第一号九龙冠一顶”,并有“臣某跪进”。也不细看,智爷兢兢业业请出,将承担挽手翻开,把盒子顶在头上,两边挽手往本身下巴底下一勒,系了个健壮;然后将朱门闭好,上了锁,恐有指模,又用袖子搽搽。回击百宝囊中取出个油纸包儿,内里是浆糊,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复用火扇照了一照,再无形迹。脚下却又滑了几步,弥缝脚踪,方拢了快意绦,倒爬而上。到了天花板上,单手拢绦,脚下绊住,探身将天花板放下安稳。翻身上了后坡,立住脚步,将快意绦收起。安设斜岔儿椽子,抹了油腻子,涓滴不错。搭了望板,盖上锡被,将灰土俱各按拢堆好,顺次儿稳了瓦。又从怀中取出小笤帚扫了一扫灰土,纹丝儿也是不露。清算已毕,离了四值库,按旧路返来,到处取了暗记儿。此时已五鼓天了。
迟不几日返来,大师迎到厅上,细问其详。丁二爷道:“到了中天竺,就在周老茶馆居住。白日进了香,到了晚间,饰辞身材困乏,早早上楼安息。周老惟惊骇醒于我,再也不敢上楼。是以趁空儿到了马强家中佛楼之上,果有极大的佛龛三座。我将宝冠放在中间佛龛左边槅扇的前面,仍然放下黄缎佛帘,大家不能理睬。安设安妥,回到周家楼上,已交五鼓。我便假装起病来,叫伴当清算起家。周老那里肯放,务必赶作羹汤暖酒。他又拿出四百两银子来要偿复原银,我也没要,吃紧的赶返来了。”大师听了,欢乐非常。唯有智爷瞅着艾虎,一语不发。
这艾虎在路路程,不过是饥餐渴饮。一日,来到开封府,进了城门,且不去找白玉堂,他却先奔开封府署,要瞧瞧是甚么样儿。不想刚到衙门前,只见那边喝道之声,撵逐闲人,说:“太师来了。”艾虎暗道:“巧咧!我何不迎将上去呢?”趁着慌乱之际,见头踏已过,大轿看看切近,他却从人丛中钻出来,迎轿跪倒,口呼:“冤枉呀!相爷,冤枉!”包公在轿内见一个小孩子拦轿鸣冤,叮咛带进衙门。摆布承诺一声,上来了四名差役,将艾虎拢住,道:“你这小孩子调皮的很,开封府也是你戏耍的么?”艾虎道:“众位别说这个话,我不是玩来了,我真要告状。”张龙上前道:“不要惊吓于他。”问艾虎道:“你姓甚么?本年多大了?”艾虎一一说了。张龙道:“你状告何人?为着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问。只求你老带我见了相爷,我自有话回禀。”张龙听了此言,暗道:“这小孩子竟有些意义。”
且说黑妖狐来到皇城,用快意绦超出皇墙,已到内围。他便发挥平生技艺,走壁飞檐。此非平常房舍墙垣可比:墙呢是高的,屋子是大的,到处一层层皆是殿阁琉璃瓦盖成,脚下是滑的,并且各地点皆有上值之人,要略有响动,那是玩的吗?好智化!轻移健步,跃脊窜房,所过处皆留暗记,以便归路熟谙。嗖、嗖、嗖一向来到四值库的后坡,数了数瓦栊,便将瓦揭开,顺挨次排好,把灰土扒在一边。到了锡被四周,用利刃划开望板,也是还是排好,早已暴露了椽子来。又在百宝囊中取出连环锯,斜岔儿锯了两根,将锯收起。用快意绦上的快意钩搭住,手握丝绦,刚倒了两三把,到了天花板,揭起一块,逆流而下。脚结壮地,用脚尖滑步而行,唯恐看出足迹儿来。
到了天明,王头儿来时,智化冒充哀号,说:“俺爹昨晚偶尔抱病,闹了一夜,不省人事,俺只得吃紧归去。”王头儿无法,只得由他。英姐不知就里,只当她祖父是真病呢,她却当真哭起来了。智爷推着车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一起上有晓得他们是逃荒的,无不嗟叹。出了城门,到了无人之处,智化将裴福唤起,把英姐抱上车去,背起绳绊,吃紧赶路。离了河南,到了长江,乘上船,一帆风顺。
忽听内里传出话来:“带那小孩子。”张龙道:“快快走罢,相爷升了堂了。”艾虎跟着张龙,到了角门,报了门,将他带至丹墀上,当堂跪倒。艾虎偷偷往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两旁列举衙役,甚是严厉,真如森罗殿普通。只听包公问道:“那小孩子姓甚名谁?状告何人?诉上来。”艾虎道:“小人名叫艾虎,本年十五岁,乃马员外马强的家奴。”包公传闻马强的家奴,便问道:“你到此何事?”艾虎道:“小人特为出首一件事。小人却不晓得甚么叫出首。只因这宗事小人知情,闻声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来在相爷跟媒介语一声儿,就完了小人的事了。”包公道:“渐渐讲来。”艾虎道:“只因三年前,我们太老爷乞假回籍……”包公道:“你家太老爷是谁?”艾虎伸出四指,道:“就是四指库的马朝贤,他是我们员外的叔叔。”包公听了,暗想道:“必是四值库总管马朝贤了。小孩子不晓得四值,拿着当了四指了。”又问道:“乞假回籍,如何样了?”艾虎道:“小人的太老爷坐着轿到了家中,抬到大厅之上,下了轿,就叫摆布躲避了。当时小人跟着员外,觉得是个小孩子,却不忌讳。只见我们太老爷从轿内捧出一个黄龙承担来,对着小人的员外悄悄说道:‘这是圣上的九龙冠,咱家趁便带来,你好好的供在佛楼之上。将来襄阳王爷发难,就把此冠呈献,千万不成泄漏。’我家员外就接过来了,叫小人托着。小人端着沉甸甸的,跟着员外,上了佛楼。我们员外就放在中间龛的左边桶扇前面了。”包公听了,悄悄吃惊,连两旁的衙役无不骇然。只听包公问道:“厥后便如何样?”艾虎道:“厥后也不如何样。到一来二去,我也大些了,常闻声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睬会。厥后又有人晓得了,却向小人探听,小人也就奉告他们。他们都说:‘没事便罢,如有了事,你就是知情不举。’到了新近,小人的员外拿进京来,就有人合小人说:‘你防备着罢!员外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儿说出来,你就是藏匿不报的罪名。’小人听了惊骇。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现在也觉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玩的。是以小人赶到京中,小人却不是出首,只是把此事说了然,就与小人不相干了。”包公听毕,揣测了一番,蓦地将惊堂木一拍,道:“我骂你这狗才!你受了何人主使,竟敢在本阁跟前谗谄朝中总管与你家仆人?是何事理?还不与我从实招上来!”摆布齐声呼喊,道:“快说!快说!”
一日,来到镇江口,正要换船之时,只见那边有一只大船出来了三人,倒是兆兰、兆蕙、艾虎。相互见了,俱各欢乐。赶紧将小车搭跳上船,智爷等也上了大船。到了舱中,换了衣服,大师就坐。双侠便问:“事体如何?”智爷申明原委,甚是畅快。趁着顺风,一日,到了本府,在停靠之处下船,自有庄丁伴当欢迎,推小车。一同进庄,来至待客堂,将席篓搭下来,安设安妥。天然是喝酒拂尘。智化又问丁二爷如何将冠送去。兆蕙道:“小弟已备下赋税筐了,一头是冠,一头是香烛赋税,又干净,又矫捷。就说奉母命天竺进香,兄长觉得何如?”智爷道:“好!但不知在那边居住?”二爷道:“现有周老儿名叫周增,他就在天竺开设茶馆,小弟夙来与他熟谙,且待他有好处。他那边楼上极其幽雅,颇可安身。”智爷听了,甚为放心。喝酒用饭以后,到了夜静更深,摆布无人,方将九龙珍珠冠请出供上。大师翻开,瞻仰了瞻仰。此冠乃赤金累龙,明珠镶嵌。上面有九条金龙:前后卧龙,摆布行龙,顶上有四条搅尾龙,捧着一个团龙。四周珍珠不记其数,单有九颗大珠,晶莹抖擞,光芒四射。再衬着赤金敞亮,闪闪动灼,令人不能谛视。大师无不赞美,真乃希奇之宝。好好包裹,放在赋税筐内,粉饰周到。到了五鼓,丁二爷带了伴当,离了茉花村,竟奔中天竺而去。
刚要脱手,只见墙那边墙头暴露灯光,跳下人来,道:“在这里,有了。”智爷暗说:“不好!”急奔前面坎墙,贴伏身材,留意谛听。外边却又说道:“有了三个了。”智化暗道:“这是找甚么呢?”忽又传闻道:“六个都有了。”复又上了墙头,越墙去了。本来是隔壁值宿之人,大师掷骰子,耍急了,隔墙儿把骰子扔过来了。厥后讲合了,大师圆场儿,故此打了灯笼,跳过墙来找。“有了三个”,又“六个都有了”,说的是骰子。
他只顾在这里盗冠,把个裴福急的坐立不安,心内胡思乱想。由半夜盼到四更,四更盼到五更,盼的老眼欲穿。好轻易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忽听锣声震耳,恰好的巡更的来了,裴福吓的胆裂魂飞。只见那边黑影一蹲,却不动了。巡更的问道:“那是甚么人?”裴福忙插口道:“那是俺的儿子出恭呢,你老歇歇去罢。”更夫道:“巡查要紧,不得工夫。”当、当、当打着五更,往北去了。裴福赶上一步。智爷过来,道:“巧极了。巡更的又来了,几乎儿误了大事。”说罢,吃紧解下冠盒。裴福将席篓子底屉儿揭开,智化安设安妥,盖好了屉子。本身脱了夜行衣,包裹好了,保藏起来,上面用棉被褥盖严。此时英姐尚在睡熟未醒。裴福悄悄问道:“如何盗冠?”智化一一说了,把个裴福吓的半天作声不得。智爷道:“功已成了,你白叟家该装病了。”
但见小爷从安闲容道:“丁二叔即将宝冠放妥,侄儿就该起家了。”兆兰、兆蕙听了此言,倒替艾虎难堪,也就一语不发。只听智化道:“艾虎呀,我的儿,此事全为忠臣义士起见,我与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险,好轻易将此事作成。你若到了东京,口齿中稍有含混,不但前功尽弃,只怕忠臣义士的性命也就难保了。”丁氏弟兄极口答道:“智大哥此话是极,贤侄你要考虑。”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但存候心。小侄此去,此头可断,此志不能回!此事再无不成之理。”智爷道:“但愿你如此。这有手札一封你拿去,找着你白五叔,自有安设照顾。”小侠接了手札,揣在里衣以内,提了包裹,拜别智爷与丁大爷、丁二爷。他三人见他小小孩童干此干系严峻之事,又是担心,又是珍惜,不由的送出庄外。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不必远送,艾虎就此拜别了。”智化又叮嘱道:“金冠在佛龛中间左边槅扇的前面,要记了然!”艾虎承诺,背上包裹,头也不回,扬长去了。请看艾虎如此的风景,岂是十五岁的小儿,差未几丰年纪的也就甘拜下风。别人儿虽小,胆量极大,并且机变策画俱有。这恰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