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杨芳怀忠彼此见礼,继祖尽孝母子相逢
且说金公判明进宝,将他立时收监,与彩凤抵命;把秦昌当堂开释;唯有杀奸之人,再行访查缉获另结,临时悬案。论碧蟾早就该死;进禄因有淫邪之行,致有杀身之祸。他二人既死,也就不必穷究了。
到了庵前,天已微明,向前叩门,出来了个老尼,隔门问道:“是哪个?”杨芳道:“姑母请开门,是侄儿杨芳。”老尼开了庙门。杨芳来到客堂,尚未就坐,便悄悄问道:“姑母,可有一个妇人投在庵中么?”老尼道:“你如何晓得?”杨芳便将灌醉二贼,私放李氏的话,说了一遍。老尼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惜乎你为人不能为彻。错舛你也没甚么错舛,只是她一点血脉失于路上,恐将来断绝了她祖上的卷烟。”杨芳诘问情由。老尼便道:“那妇人已投在庵中,言于树林内临蓐一子,若被人捡去,另有活路;倘若遭害,便绝了卷烟,深为怜惜。是我安慰再三,应许与她找寻,她方止了哀号,在前面小院内将息。杨芳道:“既如此,我就找寻去。”老尼道:“你要找寻,有个表记。他胸前有枝白玉莲花,那就是此子。”杨芳服膺在心,离了白衣庵,到了树林,看了一番,并无踪迹;悄悄访查了三日,方才得了实信。”
一日,倪忠对太公道:“小人见小官人年纪七岁,资性聪明,何不叫他读书呢?”太公道:“我正有此意。前次见东村有个老学究,学问颇好。你就拣个日期,我好带去退学。”因而定了日期,倪继祖人学读书。每日俱是倪忠护持接送。倪忠却经常到庵中看望,就只瞒过倪继祖。
一日,先生出门。倪继祖也要出门闲游闲游,禀了然太公,就叫倪忠跟从。信步行来,路过白衣庵,倪忠道:“小官人,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削发,请出来歇歇吃茶。小人趁便看望看望。”倪继祖道:“从不出门,本日走了很多的路,也觉乏了,正要安息安息。”倪忠向前叩门。老尼出来驱逐,道:“不知小官人到来,未能驱逐,多多有罪。”赶紧让到客堂待茶。
且说杨芳放了李氏,心下畅快,一歪身也就睡了。刚然睡下,感觉耳畔有人唤道:“你还不走,等候何时?”杨芳从梦中醒来,看了看四下无人,但见残月西斜,疏星几点,本身想道:“方才明显有人呼喊,为何竟自无人呢?”再看陶、贺二人熟睡如雷,又转念叨:“不好!他二人如果醒来,不见了妇人,莫非就罢了不成?不是抱怨于我,就是四下搜索。当时将妇人访查出来,反为不美。有了,莫若我与他个溜之乎也。及至他二人醒来,必说我拐了妇人远走高飞,也免得他等搜索。”主张已定,东西一概不动,单身登陆,一向竟往白衣庵而来。
北侠也就别了静修,上杭州去了。沿路上闻人传说道:“好了!杭州太守可换了,我们的冤枉可该诉了。”细心探听,北侠却晓得此人。
本来此人就是杨芳。因同他姑母筹议,要照顾此子,故要投到倪宅。因熟谙此庄上的二人,就托他们趁着道贺,趁便保举。杨芳闻声倪太公不但留下,并且起名倪忠,便上前叩首,道:“小人倪忠与太公爷叩首道贺。”倪太公甚是欢乐。倪忠便殷勤筹措诸事,不消叮咛,这日倪太公就省了好些心。今后倪忠就在倪太公庄上,更加谨慎留意。倪太公见他忠正俭朴,诸事俱各拜托于他,无有不经心极力的。倪太公倒得了个好帮手。
一日,来到扬子江,到幽僻之处,将倪仁抛向水中淹死。贺豹便逼勒李氏。李氏哭诉道:“因有身临迩,待临蓐后再行结婚。”多亏杨芳在旁解劝,道:“她丈夫已死,莫非还怕她飞上天去不成?”贺豹只得罢了。杨芳悄悄想道:“他等作歹,将来事犯,不免扳拉于我。再者看这妇人哭的不幸,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他便沽酒买肉,道贺他二人一个得妻,一个发财。二人见他殷勤,一齐说道:“何必要叫你操心呢。你今后真要好时,我等按三七与你股分,你道好么?”杨芳悄悄道:“似你等如许行动,慢说三七股分,就是全给老杨,我也是不奇怪的。”他却用心答道:“如若二位肯提携于我,敢则是好。”便殷勤劝酒。未几时,把二人灌的酩酊酣醉,横卧在船头之上。杨芳便悄悄地奉告了李氏,叫她登陆,一向往东,过了树林,有个白衣庵,他姑母在这庙削发,那边能够安身。
俗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日倪太公得了此子,早已就有人晓得,道贺的不离门。又有荐乳母的。本日你来,明日我往,俱要给太公作贺。太公难以推让,只得备了酒菜请乡党父老。这些乡党父老也备了些须薄礼,前来作贺。正在应酬之际,只见又是两个乡亲领来一人,约有三旬年纪。倪太公却不认得,问道:“此位是谁?”二乡老道:“此人是我们夙来熟谙的。因他无处安身,闻得太公得了小相公,他甘心与太公作仆人。就是小相公大了,他也好照看。他为人最是俭朴忠诚的。老乡亲看我二人分上,将他留下罢。”倪太公道:“他一人所费无几,何况又有二位老乡亲美意,留下就是了。”二乡老道:“还是老乡亲利落。过来见了太公。太公就给他起个名儿。”倪太公道:“主子总要虔诚,就叫他倪忠罢。”
只因杭州太守出缺,圣上钦派了新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倪继祖奉了圣旨,不敢迟延,先拜教员,包公鼓励了多少言语,倪继祖一一服膺,然后乞假回籍祭祖。奉旨:“着祭祖毕,即赴新任。”你道倪继祖但是倪太公之子么?就是仆人但是倪忠么?此中另有很多的原委,直仿佛白罗衫的故事,此处不能不叙出。
刚念了有二三年风景,老学究便转荐了一个儒流秀士,倒是济南人,姓程名建才。老学究对太公道:“公子乃国度大器,非是老夫能够培养的。如果从我敝友训导训导,将来必有可成。”倪太公另有些犹疑,倒是倪忠撺掇,道:“小官人颇能读书。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荐了这位先生,何不叫小官人跟着学学呢?”太公听了,只得应允,便将程先生请来训诲继祖。继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把个先生乐的了不得。
工夫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倪继祖已然十六岁。程先生对太公说,叫倪继祖科考。太公老是乡间人形景,不敢妄图成人。倒是先生焦急,不知会太公,就叫倪继祖递名去赴考,高高的中了生员。太公甚喜,酬谢了先生。天然又是道贺,应接不暇。
且说秦昌回家,感激杜雍不尽,二人遂成莫逆。又想起静修之言,杜雍也要看望,是以二人同来到盘古寺。静修与北侠见了,相互惶恐。还是秦昌直率,毫无忌讳,将此事叙明。静修、北侠方才释疑,始悟进宝之言尽是子虚。四人这一番敬爱欢愉,自不必言。盘桓了几日,秦昌与杜雍仍然回庄。
此时天已五鼓,李氏登陆不顾凹凸,冒死往前奔驰。俄然一阵肚痛,暗说:“不好!我是临月身材,若要临蓐,可如何好?”正思考时,一阵疼如一阵,只得勉强奔到树林,存身树下。未几时,就临蓐了。喜得是个男儿。赶紧脱下内衫,将孩儿包好,胸前就别了那半枝莲花。不敢沉沦,不免悲戚,急将小儿放在树木之下。本身恐贼人追来,忙忙往东奔逃,上庙中去了。
且说扬州甘泉县有一饱学儒流,名唤倪仁,自幼定了同亲李太公之女为妻。甚么聘礼呢?有家传遗留的一枝并梗玉莲花,晶莹光润非常,拆开倒是两枝,合起来便成一朵。倪仁视为珍宝,与老婆各佩一枝。只因要上泰州探亲,便雇了船只。这船户一名陶宗,一名贺豹,外有一个雇工帮闲的名叫杨芳。不料这陶宗、贺豹乃是水面上作生涯的,凡是客人行李辎重露在他眼里,再没有放畴昔的。现在见倪仁雇了他的船,虽无沉重行李,却见李氏生的仙颜,淫心陡起。贺豹悄悄的与陶宗筹议,意欲劫夺了这宗买卖。他别的一概不要,全给陶宗,他单要李氏作个妻房。二人计议伏贴,又悄悄的知会了杨芳。杨芳原是雇工人,不敢多言。
本来倪忠当初访着时,已然与他姑母送信。老尼便奉告了李氏,李氏悄悄念佛。自弥月后便拜了老尼为师,每日在大士前虔心忏悔,无事再也不出佛院之门。这一日正从大士前礼拜返来,健忘了关小院之门。刚好倪继祖安息了片时,便到各处闲游,只见这院内甚是清雅,信步来到院中。李氏听得院内有脚步声响,赶紧出来一看。不看时则已,看了时不由的一阵痛彻心髓,顿时落下泪来,他因见了倪继祖的面孔举止,仿佛与倪仁普通。谁知倪继祖见了李氏落泪,可煞捣蛋,他只觉的眼眶儿发酸,扑簌簌也就泪流满面,不能自解。正在拭泪,只见倪忠与他姑母到了。倪忠道:“官人你为何哭泣?”倪继祖道:“我何尝哭来?”嘴内虽如此说,声音尚带悲哽。倪忠又见李氏在那边呆呆落泪,看了这番风景,他也不言不语,拂袖拭起泪来。
离白衣庵稀有里之遥,有一倪家庄。庄中有个倪太公。因五更赶集,骑着个小驴儿来到树林,那驴便不走了。倪太公惊奇,忽听小儿哭泣,赶紧下驴一看,见是个小儿放在树木之下,身上别有一枝白玉莲花。这老半生无儿,见了此子好生欢乐,赶紧翻开衣衿将小儿揣好,也顾不得赶集,赶紧乘驴转回家中。安人梁氏见了此子,问了情由。伉俪二人欢乐非常,就起名叫倪继祖。他那里晓得小儿的本姓却也姓倪呢。这也是天缘刚巧,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捡去。
你道此人是谁?听我渐渐叙来。只因春闱测验,钦命包大人主考,到了三场已毕,见中卷内并无包公侄儿,天子便问:“包卿,世荣为何不中?”包公奏道:“臣因钦命点为主考,臣侄理应躲避,是以并未入场。”天子道:“朕原为采选人才,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若要如此,岂不叫包世荣抱屈么?”即行传旨,着世荣一体殿试。此旨一下,包世荣好生欢愉。到了殿试之期,钦点包世荣的传胪,用为翰林院庶吉人。包公叔侄见面谢恩。赴琼林宴以后,包公递了一本给包世荣乞假,回籍毕姻,三个月后仍然回京供职。圣上准奏,赏赍了多少东西。包世荣别了叔父,带了九如,光荣回籍。至于与玉芝毕姻一节,也不必细述。
只听老尼道:“善哉!善哉!此乃本性,岂是偶尔。”倪继祖听了此言惊奇,道:“此话怎讲?”只见倪忠跪倒道:“望乞小仆人赦免老奴坦白之罪,小人方敢诉说。”好倪继祖,见他如此,惊的目瞪聪慧。又听李氏悲切切道:“恩公快些请起,休要折受了他。不然,我也就跪了。”倪继祖好生迷惑,赶紧将倪忠拉起,问道:“此事端的如何?快些讲来。”倪忠便把如何长、如何短,陈述了一遍。他这里说,那边李氏已然哭了个声哽气噎。倪继祖听了,半晌,还过一口气来,道:“我倪继祖生了十六岁,不知生身父母受如此苦处!”赶紧向前抱住李氏,放声大哭。老尼与倪忠安慰多时,母子二人方才止住悲声。李氏道:“自蒙恩公援救以后,在此庵中一十五载,不想孩儿本日长成。只是本日相见,为娘的如同睡里梦里,本身反倒不能坚信。问吾儿,你可知当初表记是何物?”倪继祖听了此言,唯恐母亲生疑,赶紧向那贴身里衣当中,取出白玉莲花,双手奉上。李氏一见莲花,暧哟了一声,身材今后一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