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杜雍课读侍妾调奸,秦昌赔罪丫鬟丧命
也是该死有事。这日恰好员外与国璧告了半天假,带他去探亲。碧蟾听了此信,暗道:“许他们给先生做菜,莫非我就不准么?”便亲手做了几样菜,用个小盒盛了,叫小丫头彩霞送到书房。未几时返来了,她便问:“先生做甚么呢?”彩霞道:“在那边看书呢。”碧蟾道:“说甚么没有?”丫环道:“他说,‘昔日俱是家童送饭,本日为何你来?快归去罢!’将盒放在那边,我就返来了。”碧蟾暗道:“奇特!为何不吃呢?”便叫彩霞看了屋子,她就三步两步来到书房,撕破窗纸,往里窥看,见盒子仍然未动。她便悄悄咳嗽。杜先生听了,昂首看时,见窗上撕了一个洞穴,有人往里偷看,倒是年青妇女,赶紧问道:“甚么人?”窗外答道:“你猜是谁?”杜先生听这声音有些不雅,忙说道:“这是书房,还不退了!”窗外答道:“谅你也猜不着。我奉告你,我比安人小,比丫环大。本日因员外出门,家下无人,特来相会。”先生听了,发话道:“不要唠叨,快躲避了!”内里说道:“你为何如此不识相?莫要孤负我一片美意。这里有表记送你。”杜雍听了,顿时紫涨面皮,气往上冲,嚷道:“满口胡说!再不退,我就要喊叫起来。”一面嚷,一面拍案大呼。正在气愤,忽见窗外影儿不见了。先生仍愤怒忿的坐在椅子上面,暗想道:“这是何说!可惜秦公待我这番风景,竟被这贱人带累坏了。我须得便点醒他,庶不负他待我之知遇。”
你道碧蟾为何退了?本来她闻声员外返来,故此仓猝退去。且言秦昌进内改换衣服,便来到书房,见先活力忿忿坐在那边,也不为礼。转头见那边放着一个小小元盒,内里酒菜极精,纹丝儿没动。刚要坐下问话,见地下黄澄澄一物,赶紧毛腰捡起,倒是妇女戴的戒指。一声儿没言语,回身出了书房。细心一看,倒是安人之物,不由的气冲霄汉,直奔寝室去了。你道这戒指从何而来?恰是碧蟾隔窗抛入的表记。杜雍正在愤怒喊叫之时,不但没瞥见,连闻声也没有。
本来秦昌之子名叫国璧,年方十一岁。安人郑氏,三旬以外年纪。有一妾,名叫碧蟾。丫环仆妇很多,此中有个大丫环名叫彩凤,奉侍郑氏的;小丫环名叫彩霞,奉侍碧蟾的。内里有执事四人:进宝、进财、进禄、进喜。秦昌固然四旬年纪,另有自小儿的乳母白氏,年已七旬。算来人丁也有三四十口。家道饶余。员外因平生未能读书,深觉得憾,故此为国璧谆谆延师,也为改换门庭之意。
一日,员外又去讨帐,临行叮嘱安人与大丫头:“先生处务要留意,好好接待。”员外去后,彩凤顾问了饭食,叫人送到书房。碧蟾也便悄悄随到书房,在窗外偷看,见先生眉清目秀,三旬年纪,儒雅之甚。不看则已,看了时邪心顿起。
且说静修和尚翻开春联一看,见写的笔法雄浑,字体遒媚,不由的连声赞道:“好书法,好书法!”又往儒者脸上一望,见他固然贫苦,颇含清秀,并且气度不凡,不由的慈悲心一动,便叫儒者将字放下,叮咛小和尚带到前面梳洗净面,接待斋饭。儒者听了,深深一揖,跟着和尚前面去了。北侠道:“我见此人颇很有些正气,决非冒充斯文。”静修道:“恰是,老衲方才看他骨格清奇,更非久居人下之客。”说罢,复又下棋。
未几时,只见碧蟾披头披发,彩凤哭哭啼啼,一同来见员外。一个说:“彩凤偷了我的戒指,去到书房,谗谄于我。”一个说:“我何尝到姨娘屋内。这明是姨娘去到书房,现在反来讹我。”两个你言我语,分争不休。秦昌反倒不得主张,竟自分化不清。本身却悔怨,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把安人唾骂一顿,忒鲁莽了。倒是郑氏有主张,将彩凤恐吓住了,叫乳母把碧蟾劝回屋内。
秦昌来到寝室以内,见郑氏与乳母正在叙话,不容分辩,开口痛骂,道:“你这贱人,干的功德!”乳母不知为何,赶紧上前解劝。彩凤也上来劝止。郑氏安人看此风景,不知是哪一葫芦药。秦昌坐在椅上,半晌,方说道:“我叫你接待先生,不过是饮馔经心,谁叫你跑到书房,叫先生瞧不起我,连理也不睬。这另有个闺范么?”安人道:“哪个上书房来?是谁说的?”秦昌道:“现有对证。”便把戒指一扔,郑氏看时果是本身之物,赶紧说道:“此物虽是我的,倒是两个,一个留着自戴,一个赏了碧蟾了。”秦昌听毕,立即叫彩凤去唤碧蟾。
刚然结局,只见出去一人,年约四旬以外。和尚却认得是秦家庄员外秦昌,赶紧让坐,道:“施主何来?这等欢畅。”秦员外道:“无事不敢擅造宝刹,只因我这几日心神有些不安,特来哀告吾师测一个字。”静修开初不肯,厥后推让不掉,只得说道:“既如此,这倒轻易。员外就说一个字,待老衲测测看。说的是了,员外别喜好;说的不是了,员外也别恼。”秦昌道:“君子问祸不问福。方才吾师说‘轻易’,就是这个‘容’字罢。”静修写出来,打量了多时,道:“此字无偏无倚,倒是个端方字体。按字意说来,‘有容德乃大’,‘无欺心自安’。员外作事光亮,毫无欺心,这是好处。但是事须有涵容,不成暴躁。未免急则生变,与事就不适宜了。员外今后总要涵容,遇事存在内心,管保转祸为福。老衲为何说这个话呢?只是以字拆开看,有些不妙。员外请看,此字若拆开看,是个穴下有人丁。若要不涵容,唯恐人丁倒霉。这也是老衲妄说,员外休要见怪。”员外道:“多承吾师指教,焉有见怪之理。”
本来此人姓杜名雍,是个饱学儒流,平生性气朴直,又是个落落寡合之人。静修便将秦昌延请之意说了。杜雍却甚情愿,秦昌乐不成言。少时家童将衣衫帽靴取来,秦昌恭恭敬敬奉与杜雍。杜雍却不推让,将通身换了,更觉落落风雅。秦昌别了静修、北侠,便与杜雍同业。出了庙门,秦昌便要坠镫,杜雍不肯,谦让多时,二人乘马,来到庄前上马。家童带路,来到书房,献茶已毕,即叫家人将门生唤出。
说话间,秦昌屡盼桌上的春联。见静修将字测完,方立起家来,把春联拉开一看,连声夸奖:“好字,好字!这是吾师的大笔么?”静修道:“老衲如何写的来,这是方才一儒者卖的。”秦昌道:“此人姓甚名谁?现在那边?”静修道:“现在前面。他原是求帮助的,并未问他姓名。”秦昌道:“如此说来,是个寒儒了。我为小儿屡欲延师训诲,未得其人。现在既有儒者,吾师何不代为礼聘,岂不两便么?”静修笑道:“延师之道,理宜恭敬,不成因他是寒士,便鄙视于他。似如此草率,非待读书人之礼。”秦昌立起家来,道:“吾师责备的甚是。但弟子唯恐错过机遇,不得其人,故此感觉草率了。”赶紧将内里家童唤出去,叮咛道:“你速速到家,将衣衫帽靴取来,并将马快快备两匹来。”静修见他延师心盛,只得将儒者请来,谁知儒者到了前面,用热水洗去尘垢,更觉满面光彩,秀色可餐。秦昌一见,欢乐非常,赶紧延至上座,本身鄙人面相陪。
秦昌不能阐发此事,坐在那边发楞,生暗气。少时,乳母过来,安人与乳母悄悄商讨,此事须如此如此,方能明白。乳母道:“此计甚妙。如此行来,也可试出先生心肠如何了。”乳母便一一奉告秦昌。秦昌深觉得是。到了晚间,天到二鼓以后,秦昌同了乳母来到书房,只见内里另有灯光,杜雍业已安息。乳母叩门,道:“先生睡了么?”杜雍答道:“睡了,做甚么?”乳母道:“我是姨娘房内的婆子。因员外已在上房安息了,姨娘派我前来请先生到内里,有话说。”杜雍道:“这是甚么事理!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时,怪道她说比安人小,比丫环大,本来是个姨娘。你归去奉告她,若要如此的闹法,我是要辞馆的了。岂有此理呀,岂有此理!”内里秦昌听了,心下明白,便把白氏一拉,他二人抽身回到寝室。秦昌道:“再也不消说了,也不消再往下问。只这‘比安人小,比丫环大’一语,倒是碧蟾贱人无疑了。我还留她何用!若不尽早杀却她,难去心头之火。”乳母道:“凡事不成暴躁。你若将她杀死,一来性命关天,二来丑声鼓吹,反为不美。”员外道:“似此如之何如呢?”乳母道:“莫若将她锁禁在花圃空房以内,或将她饿死,或将她囚死,也就完事了。”秦昌深觉得是。次日拂晓,便叮咛进宝将后花圃清算出了三间空房,就把碧蟾锁禁,叮咛不准给她饭食,要将她活活饿死。
自拜了先生以后,统统肴馔甚是精彩。秦昌虽未读过书,却深知敬先生,也就难为他。常常有那不读书的人,觉得先生的饭食随便俱可,漫不经心的很多。哪似这秦员外拿着先生当天神敬的普通,每逢本身讨取帐目之时,便叮嘱郑氏安人:“先生饭食要紧,不成草率,务要谨慎。”即或安人不得暇,就叫彩凤顾问,习觉得常。谁知早已惹起侍妾的疑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