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玉泉山关公显圣洛阳城曹操感神
孔明视之，乃玄德也。孔明、许靖奏曰：“适来所言，皆传闻之事，未足坚信。愿王上宽怀，勿生忧愁。”玄德曰：“孤与云长，誓同存亡；彼如有失，孤岂能独生耶！”孔明、许靖正安慰之间，忽近侍奏曰：“马良、伊籍至。”玄德急召入问之。二人具说荆州已失，关公兵败求救，呈上表章。未及拆观，侍臣又奏荆州廖化至。玄德急召入。化哭拜于地，细奏刘封、孟达不发救兵之事。玄德大惊曰：“若如此，吾弟休矣！”孔明曰：“刘封、孟达如此无礼，罪不容诛！王上宽解，亮亲提一旅之师，去救荆襄之急。”玄德泣曰：“云长有失，孤断不独生！孤来日自提一军去救云长！”遂一面差人赴阆中报知翼德，一面差人会合人马。
玄德曰：“贤弟别来无恙！夜深至此，必有大故。吾与汝情同骨肉，因何躲避？”关公泣告曰：“愿兄起兵，以雪弟恨！”言讫，冷风骤起，关公不见。玄德俄然惊觉，乃是一梦。时正三鼓。玄德大疑，急出前殿，令人请孔明来。孔明入见，玄德细言梦警。孔明曰：“此乃王上心构造公，故有此梦。何必多疑？”玄德再三疑虑，孔明以善言解之。孔明辞出，至中门外，迎见许靖。靖曰：“某才赴智囊府下报一奥妙，听知智囊入宫，特来至此。”孔明曰：“有何奥妙？”靖曰：“某适闻外人传说，东吴吕蒙已袭荆州，关公已遇害！故特来密报智囊。”孔明曰：“吾夜观天象，见将星落于荆楚之地，已知云长必定被祸，但恐王上忧愁，故未敢言。”
却说孙权求计于吕蒙。蒙曰：“吾料关某兵少，必不从通衢而逃，麦城正北有险要巷子，必今后路而去。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于麦城之北二十里；彼军至，不成与敌，只可随后掩杀。彼军定无战心，必奔临沮。却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于临沮山僻巷子，关某可擒矣。今遣将士各门攻打，只空北门，待其出走。”权闻计，令吕范再卜之。卦成，范告曰：“此卦主仇敌投西北而走，彻夜亥时必定就擒。”权大喜，遂令朱然、潘璋领两枝精兵，各依军令埋伏去讫。
未及天明，连续数次，报说关公夜走临沮，为吴将所获，义不平节，父子归神。玄德听罢，大呼一声，昏绝于地。恰是：为念当年同誓死，忍教本日独捐生！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化。
且说关公在麦城，计点马步军兵，止剩三百余人；粮草又尽。是夜，城外吴兵招唤各军姓名，越城而去者甚多。救兵又不见到。心中无计，谓王甫曰：“吾悔昔日不消公言！本日危急，将复何如？”甫哭告曰：“本日之事，虽子牙复活，亦无计可施也。”赵累曰：“上庸救兵不至，乃刘封、孟达按兵不动之故。何不弃此孤城，奔入西川，再整兵来，以图规复？”公曰：“吾亦欲如此。”遂上城观之。见北门内奸军未几，因问本城住民：“此去往北，阵势如何？”答曰：“此去皆是山僻巷子，可通西川。”公曰：“彻夜可走此路……王甫谏曰：巷子有埋伏，可走通衢。“公曰：虽有埋伏，吾何惧哉！“即命令马步官军：严束装束，筹办出城。甫哭曰：君侯于路，谨慎保重！某与部卒百余人，死据此城；城虽破，身不降也！专望君侯速来救济！“公亦与泣别。遂留周仓与王甫同守麦城，关公自与关平、赵累引残卒二百余人，凸起北门。关公横刀进步，行至初更今后，约走二十余里，只见山凹处，金鼓齐鸣，喊声大震，一彪军到，为首大将朱然，骤马挺枪叫曰：云长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公大怒，拍马轮刀来战。朱然便走，公乘势追杀。一棒鼓响，四下伏兵皆起。公不敢战，望临沮巷子而走，朱然率兵掩杀。关公所随之兵，垂垂希少。走不得四五里，前面喊声又震，火光大起，潘璋骤马舞刀杀来。公大怒，轮刀相迎，只三合，潘璋败走。公不敢恋战，急望山路而走。背后关平赶来，报说赵累已死于乱军中。关公不堪悲惶，遂令关平断后，公安闲前开路，随去处剩得十余人。行至决石，两下是山，山边皆芦苇败草，树木丛杂。时已五更将尽。正走之间，一声喊起，两下伏兵尽出，长钩套索，一齐并举，先把关公坐上马绊倒。关公翻身落马，被潘璋部将马忠所获。关平知父被擒，敏捷来救；背后潘璋、朱然率兵齐至，把关平四下围住。平孤身独战，力尽亦被执。至天明，孙权闻关公父子已被擒获，大喜，聚众将于帐中。
忽一日，玄德自发浑身肉颤，行坐不安；至夜，不能宁睡，起坐阁房，秉烛看书，觉神思昏倒，伏几而卧；就室中起一阵冷风，灯灭复明，昂首见一人立于灯下。玄德问曰：“汝何人，夤度至吾阁房？”其人不答。玄德疑怪，自起视之，乃是关公，于灯影下来往遁藏。
且说东西两川，民安国富，田禾大成。忽有人自荆州来，言东吴求婚于关公，关公力拒之。孔明曰：“荆州危矣！可令人替关公回。”正商讨间，荆州捷报任务，络绎而至。不一日，关兴到，具言水淹七军之事。忽又报马到来，报说关公于江边多设墩台，防备甚密，万无一失。是以玄德放心。
却说关公一魂不散，荡荡悠悠，直至一处，乃荆门州当阳县一座山，名为玉泉山。山上有一老衲，法名普净，原是汜水关镇国寺中长老；后因云游天下，来到此处，见山明水秀，就此结草为庵，每日坐禅参道，身边只要一小行者，化饭度日。是夜月白风清，半夜已后，普净正在庵中静坐，忽闻空中有人大喊曰：“还我头来！”普净抬头凝睇，只见空中一人，骑赤兔马，提青龙刀，左有一白面将军、右有一黑脸虬髯之人相随，一齐按落云头，至玉泉山顶。普净认得是关公，遂以手中麈尾击其户曰：“云长安在？”关公英魂顿悟，即上马乘风落于庵前，叉手问曰：“吾师何人？愿求法号。”普净曰：“老衲普净，昔日汜水关前镇国寺中，曾与君侯相会，本日岂遂忘之耶？”公曰：“向蒙相救，铭感不忘。今某己遇祸而死，愿求清诲，指导迷途。”普净曰：“昔非今是，统统休论；结果后果，相互不爽。今将军为吕蒙所害，大喊还我头来，但是颜良、文丑，五关六将等世人之头，又将向谁索耶？
却说王甫在麦城中，骨颤肉惊，乃问周仓曰：“昨夜梦见主公浑身血污，立于前；急问之，俄然惊觉。不知主何休咎？”正说间，忽报吴兵在城下，将关公父子首级招安。王甫、周仓大惊，急登城视之，果关公父子首级也。王甫大呼一声，堕城而死。周仓自刎而亡。因而麦城亦属东吴。
“因而关公恍然大悟，顿首皈依而去。后常常于玉泉山显圣护民，村夫感其德，就于山顶上建庙，四时致祭。先人题一联于其庙云：赤面秉赤忱、骑赤兔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彼苍。“却说孙权既害了关公，遂尽收荆襄之地，赏犒全军，设席大会诸将庆功；置吕蒙于上位，顾谓众将曰：“孤久不得荆州，今唾手而得，皆子明之功也。”蒙再三谦谢。权曰：“昔周郎雄略过人，破曹操于赤壁，不幸早夭，鲁子敬代之。子敬初见孤时，便及帝王大略，此一快也；曹操东下，诸人皆劝孤降，子敬独劝孤召公瑾逆而击之，此二快也；惟劝吾借荆州与刘备，是其一短。今子明设想定谋，立取荆州，胜子敬、周郎多矣！”因而亲酌酒赐吕蒙。吕蒙接酒欲饮，俄然掷杯于地，一手揪住孙权，厉声痛骂曰：“碧眼小儿！紫髯鼠辈！还识我否？”众将大惊，抢救时，蒙推倒孙权，大步进步，坐于孙权位上，两眉倒竖，双眼圆睁，大喝曰：“我自破黄巾以来，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今被汝一旦以奸计图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追吕贼之魂！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权大惊，仓猝率大小将士，皆下拜。只见吕蒙倒于地上，七窍流血而死。众将见之，无不惊骇。权将吕蒙尸首，具棺安葬，赠南郡太守、孱陵侯；命其子吕霸袭爵。孙权自此感关公之事，惊奇不已。
二人正说之间，俄然殿内转出一人，扯住孔明衣袖而言曰：“如此凶信，公何瞒我！”
少时，马忠簇拥关公至前。权曰：“孤久慕将军大德，欲结秦晋之好，何相弃耶？公允昔自发得天下无敌，本日何由被吾所擒？将军本日还服孙权否？”关公厉声骂曰：“碧眼小儿，紫髯鼠辈！吾与刘皇叔桃园结义，誓扶汉室，岂与汝叛汉之贼为伍耶！我今误中奸计，有死罢了，何必多言！”权回顾众官曰：“云长世之豪杰，孤深爱之。今欲以礼相待，劝使归降，何如？”主簿左咸曰：“不成。昔曹操得此人时，封侯赐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上马一提银：如此恩礼，毕竟留之不住，听其斩关杀将而去，导致本日反为所逼，几欲迁都以避其锋。今主公既已擒之，若不即除，恐贻后患。”孙权沉吟半晌，曰：“斯言是也。”遂命推出。因而关公父子皆遇害。时建安二十四年冬十仲春也。关公亡年五十八岁。先人有诗叹曰：“汉末才无敌，云长独出群：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镜，《春秋》义薄云。昭然垂万古，不止冠三分。”又有诗曰：“人杰惟追古解良，士民争拜汉云长。桃园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与王。气挟风雷无对抗，志垂日月有光芒。至今庙貌盈天下，古木寒鸦几落日。”
权从其言，随遣使者以木匣盛关公首级，星夜送与曹操。时操从摩陂班师回洛阳，闻东吴送关公首级至，喜曰：“云长已死，吾夜眠贴席矣。”阶下一人出曰：“此乃东吴嫁祸之计也。”操视之，乃主簿司马懿也。操问其故，懿曰：“昔刘、关、张三人桃园结义之时，誓同存亡。今东吴害了关公，惧其复仇，故将首级献与大王，使刘备迁怒大王，不攻吴而攻魏，他却于中乘便而图事耳。”操曰：“仲达之言是也。孤以何策解之？”懿曰：“此事极易。大王可将关公首级，刻一香木之躯以配之，葬以大臣之礼；刘备知之，必深恨孙权，极力南征。我却观其胜负！蜀胜则击吴，吴胜则击蜀。二处若得一处，那一处亦不久也。”操大喜，从其计，遂召吴使入。呈上木匣，操开匣视之，见关公面如常日。操笑曰：“云长公别来无恙！”言未讫，只见关公口开目动，须发皆张，操惊倒。众官抢救，很久方醒，顾谓众官曰：“关将军真天神也！”吴使又将关公显圣附体、骂孙权追吕蒙之事告操。操更加惊骇，遂设牲醴祭奠，刻沉香木为躯，以贵爵之礼，葬于洛阳南门外，令大小官员送殡，操自拜祭，赠为荆王，差官守墓；即遣吴使回江东去讫。却说汉中王自东川回成都，法正奏曰：“王上先夫人归天；孙夫人又南归。一定再来。人伦之道，不成废也，必纳王妃，以襄内政。”汉中王从之，法正复奏曰：“吴懿有一妹，美并且贤。尝闻有相者，相此女后必大贵。先曾许刘焉之子刘瑁，瑁早夭。其女至今寡居，大王可纳之为妃。”汉中王曰：“刘瑁与我同宗，于理不成。”法正曰：“论其亲疏，何异晋文之与怀嬴乎？”汉中王乃依允，遂纳吴氏为王妃。后生二子：长刘永，字公寿；次刘理，字奉孝。
关公既殁，坐下赤兔马被马忠所获，献与孙权。权即赐马忠骑坐。其马数日不食草料而死。
忽报张昭自建业而来。权召入问之。昭曰：“今主公损了关公父子，江东祸不远矣！此人与刘备桃园结义之时，誓同存亡。今刘备已有两川之兵；更兼诸葛亮之谋，张、黄、马、赵之勇。备若知云长父子遇害，必起倾国之兵，奋力报仇，恐东吴难与敌也。”权闻之大惊，跌足曰：“孤失计算也！似此如之何如？”昭曰：“主公勿忧。某有一计，令西蜀之兵不犯东吴，荆州如盘石之安。”权问何计。昭曰：“今曹操拥百万之众，虎视中原，刘备急欲报仇，必与操约和。若二处连兵而来，东吴危矣。不如先遣人将关公首级，转送与曹操，明教刘备知是操之所使，必悔恨于操，西蜀之兵，不向吴而向魏矣。吾乃观其胜负，于中取事。此为上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