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春寒
“宫里人多了，不免有那喜好胡说八道乱嚼舌根的。”苏美人话语轻柔，道，“谁不晓得太后心疼玄真，有人爱投机取巧，也自不希奇。”
兰馨殿的苏美人本日打扮得非常素雅，发髻堕堕，簪着绢纱堆的宫花，又平增几分可儿的美丽。她带着几位新进的宝林和采女到玉清观里烹茶闲坐，笑声琳琅，让温馨的园子里显得热烈起来。
我细心地盯着绣绷，好一会，才终究将它拆下来。
苏美人眉间一喜，笑盈盈地一礼：“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玄真。”
那宫人随即上前，奉上一只精美的漆匣。
入阵曲。
“崔贤妃确是生得鲜艳，莫说圣上，妾等也是喜好得很。”一旁的张宝林道，“传闻上个月，圣上到骊山的汤泉宫曲，点了崔贤妃侍驾。她戴了一顶弓足冠，见到的人都说，很有玄真之风……”
东风里，丝竹婉转，带着花香，传到玉清观的亭子里来。
雨接连下了几日，好轻易有了个好天，轻风里，仍透着凉。
说罢，她转头朝身后的宫人看一眼。
“好些日子未曾见美人了。”我说，“传闻，美人迩来颇得中宫赏识，日日在昭阳宫顶用事？”
苏美人的脸上浮起一丝难堪，旋即闪过不见。
乐歌伴着笛声飘来，模糊可闻。
当今天下，宫里宫外，上至天子太后，下至布衣庶人，能用此乐的，只要一人。
兰音儿笑嘻嘻：“就晓得玄真对我们好。”
“……这位崔贤妃，入宫也才不过半年。先是封了个采女，侍寝以后，一下就封了宝林，没几日又封了美人。厥后一起晋位，做到了贤妃。前头的董淑妃，是诞下了皇子才进位，崔贤妃却只是得了孕，就顿时受封。如此盛宠，可真是圣上继位以来绝无独一。”
我咬了咬唇，加快脚步。
我抖了抖拂尘，拱手胸前，款款一礼：“无量寿福。”
话音落下，无人接上。
苏美人暴露忧?之色，道：“前次太上皇返来，圣上便到大营里练兵，足足两个月也不见人。我等嫔妃，本就可贵轮到见圣上一面，隔着这很多日子，也不知圣上还能不能记得妾是甚么模样。”
“贫道未曾听闻。”我随即道。
我悄悄晃动手里的拂尘，信步分开杏花盛开的园子，往外头而去。太乐署的乐声又起，这一次，虽也是雅乐，却并非册立后宫所用，而是一支熟谙的曲子。
我说：“苏美人母家虽非王谢望族，却也是河东大户，世代为官。这点银两于她而言，比九牛一毛还不敷挂齿。”
我放下绣绷，起家送她。
苏美人忙道：“玄真和一众女冠日日念佛供奉，也老是辛苦。现在方才开春，观中总要补葺，也要添置四时衣物。剩下的，也还是妾的情意，还请玄真笑纳。”
我手里拿着绣绷，正照着绣样，给凤凰的羽毛添上金线。
约莫是发觉到我的眉头皱了一下，苏美人轻咳一声，张宝林忙噤声。
“都充公吧。”我说，“不久便要入夏，给观中世人购置些岁时衣物，剩下的都平分了，也好让大家手里攒些梯己。”
说罢，她将一杯烹好的茶端到我的面前：“天底下莲冠戴得都雅的人多了去了，可正如太后所言，唯有那心胸道法之人，才气真配得上。不然，就算是再像，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美人故意。”我说，“只是这殿上的香油，也实在费不得很多银子。”
一根金线绣歪了。啧。
我望了望火线开得正盛的梨花。
才入三月，一场北风，让本来见暖的气候来了一场倒春寒。
身边的小道姑兰音儿听得这话，随即上前，将漆匣接了。
太后寝殿软榻的迎手，每年都要换一次。她最喜好我绣的凤凰，以是每年也都由我来绣。
回到亭子里，兰音儿正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叹道：“我粗粗衡量衡量，少说也有五十两。玄真，这些宫嫔怎一个个似财神似的，脱手就这般豪阔？这香油钱，便是乡间的殷实人家，也充足一大师子人过一年了。”
张宝林忙讪讪拥戴道：“苏姊姊所言甚是。”
“崔贤妃未出阁前，也是京中的官家闺秀，不知玄真见过她么？”苏美人问道。
“后日，圣上要陪太后到玉清观来赏梨花。贫道听闻美人烹茶甚妙，何不到时候过来，为太后和圣上一展茶艺？”
说罢，她收了银子，喜滋滋地跑开了。
说着，我看了看那漆匣里的银两，确有很多。
又酬酢了一番，苏美人起家告别。
才出亭子不远，苏美人忽而道：“妾听闻，太上皇要返来了，也不知确否？”
那是不远处的太乐署里，正在为天子的册妃典仪排练。
脚步定了一下。
“记不得了。”我说。
我念了一声“无量寿福”，道：“如此，多谢美人。”
“妾这些日子事件缠身，得空到老君进步奉，心中实在惭愧。”苏美人一脸诚心，对我道，“这些银子，权作香油，还请玄真收下，供奉神仙，以表妾虔诚之心。”
不远处，几个采女正在一树海棠下采摘绽放的花朵，插在发髻和鬓间。嬉闹的笑声，如莺啼般委宛，更显得亭子里温馨。
倒不是我喜好做这个，而是太后身上的用物，从手帕到鞋底，都由急于揭示贡献之心的嫔妃们包办了。我这等外人，不好喧宾夺主，也只要在迎手这等不首要的物件上显一显技艺。
下个月初，就是太后四十岁的大寿，这绣品，便是我的寿礼。
抬眼看了看苏美人，我微微一笑。
她神采谦恭：“妾小小宫嫔，那里堪得中宫大用。只不过是中宫出了正月就到隆福寺礼佛去了，得空措置宫中事件，见妾精通文墨算数，便将妾召到昭阳宫里去帮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