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医馆（下）
“……千万未曾想，郎君竟是当年齐王麾下？”他叹道，“老夫当年在并州军府当中做医官做了几十年，将要告老之际，赶上乱事。老夫虽老，却也有一腔报国壮志，听闻齐王一起势如破竹且不扰百姓，便知那是个走正道的明主。若不是这腿脚实在不可了，老夫也是要投齐王麾下去的。厥后，也只能劝说两个儿子去跟随齐王。”
谁要誓跟他在一起！我不在他就敢如此信口雌黄！
“郎君这等体格，确是少有的好。”终究，他感慨道，“如果好好走正道，也不至于会送到老夫这医馆里来。”
“鄙人明白。”只听他淡淡道，“多谢先生。”
用过膳吃过药以后，他让我待在病舍里安息，本身却去了堂上。
我耐烦道：“我想过了，你我可去弄一身陈旧些布衣，扮作平常村人上路，免得惹人谛视。只要做得松散些，可躲过追兵的眼线。你那宝剑，我看能换很多钱。若你实在感觉不能少了防身兵器，可去买一把平常些的替代，也费不了几个钱……”
“用了膳以后，这药也就不烫了。”他说，“整晚服尽，夜里另有。”
他的目光定了定。
李郎中探了探他的额头，又给他评脉，还听了心跳，看了眼白舌苔。
心头被甚么戳了一下，我耳根一热，真能编。
“哦？”只听太上皇问道，“不知先生的两位公子，现在那边？”
我想，这李郎中脾气怪归怪，倒是个朴重之人。
“我也是没法。”我随即解释道，“他看你的伤口，便鉴定出了伤你的不是等闲之辈。我总不能说你是太上皇，只好顺着他的话圆下去。我说你在都城欠了巨债，惹了不得了的仇家，被道上的人追杀至此。”
还没走到堂上，我就听到了内里传出的笑声。
“我们现在已是身无分文。”我说，“如果分开这医馆，我们就连用饭的钱也没有了。”
我猜疑地看着他，想问他筹算若那边理。
我听着，一时怔忡。
“你那宝剑看着值钱得很，不如……”
毕竟他一只手临时废了，没有人会信赖如许落魄的人是太上皇。
太上皇眉梢微动，随即将目光扫向我。
“哦？”只听李郎中道，“郎君在洛阳做了些甚么？”
“据那位小娘子所言，郎君厥后还是回了都城？”
“可我就是喜好他。”却听太上皇的声音一本端庄，“郎中有所不知，我和她乃青梅竹马，自幼两情相悦。我放不下她，她也放不下我。便是再苦再难，我们二人也誓要在一起。”
看着他如有所思的模样，我愣了愣：“你要做甚么？”
他的眉梢又动了动。
李郎中道：“你二人可在寒舍住一夜，明日一早，便分开吧。老夫这医馆每日都要收治病人，但是惹不起那些追债杀人的。”
“小娘子说，她出身官宦之家，这婚事，家中死力反对。可她一时迷了心，看上郎君，与郎君私定毕生，又跟着郎君出走而走。”说罢，李郎中叹口气，“郎君，老夫多说一句，此事，郎君做得实在不当。郎君当下惹了费事，定是要流落些日子的，怎好带着这么个小娘子上路，让她刻苦？女子没有了名节，将来但是难了。”
“上皇移驾洛阳以后，他们就仍跟随上皇，到洛阳去了。”李郎中道，“现在洛阳羽林当中，各当了小小的军吏。”
我不知他要做甚么，在病舍里待了一会，见他还没返来，便走出门去看。
“郎君醒了？”他看着太上皇，仿佛对这病人规复得如此之快非常惊奇。
“我说不成便是不成。”他说，“此事，我会处理，你不必操心。”
我想，他约莫从没碰到过真正身无分文的时候，对此毫无警戒。
我眨眨眼，很有些对劲：“这也不是我本意。他一看我就说我是个好出身，还劝我转头，莫与你这等逃亡之徒为伍。我不谦让他绝望，只好也跟着圆了下去。”
正说话间，李郎中来了。
“自是你的未婚妻。”我说，“出身良家，却被你拐着私定毕生，丢弃父母，跟着你一道流亡至此。”
李郎中走后，那目光随即转向我。
沉吟半晌，他看着我：“你的意义……”
太上皇：“……”
“不成。”他决然回绝。
我持续望着房梁。
固然方才捡了性命返来，但他毕竟伤的是手臂，可下地走路。
他沉吟半晌，忽而道：“那么你呢？”
这医馆，傍晚以后就关门了，没有闲杂之人。
不要脸！
李郎中又嘀嘀咕咕一阵，让药童将熬好的药端到他面前。
他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思考半晌，道：“这郎中，竟能从箭伤判定出来源？”
李郎中收回会心的笑声。
“何事？”
“多谢先生。”太上皇道。
“不知鄙人的未婚妻，如何与先生提及此事。”他猎奇问道。
是直接到官府去，奉告他们他是太上皇？还是凭着这张脸到大街上去卖艺？
——
对于那匹马，他倒是无所谓的模样，只“嗯”一声，却道：“郎中何时才气把剑还我？”
“恰是。”他说，“为了归去跟她结婚。”
“他说何时分开，何时就还你。”我说，“除此以外，另有一件事。”
说罢，他问道：“看郎君这番经历，当年也是跟随了齐王的，又生得一表人才，怎落得本日地步？老夫传闻，上皇对麾下将士非常虐待，特别是打了败仗的。我听那位小娘子和郎君口音，都是都城人氏，更当如鱼得水才是，莫非郎君竟未曾得上皇封赏么？”
我撇开眼睛，望向房梁。
又想了想，我感觉起码第一条路他走不了。
太上皇道：“封赏是有，鄙人也曾想留在京中，可家中出了些变故。兄长归天，侄子争产，鄙人不肯起很多骚动，便抛下统统，去洛阳自餬口路。”
耳根更加热，我瞪起了眼睛。
在门后窥觑，出乎我料想，竟是李郎中和他坐在榻上说话。李郎中笑眯眯的，像是碰到了甚么丧事，满面红光。
“也没甚么，做做买卖，挣些衣食罢了。”
我心下惊奇，没想到，这李郎中竟另有这等渊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