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旧事（十四）
父亲在朝中的朋友浩繁，门客也有很多，凡是他在家，老是会客不竭。约莫是想着我今后要当皇后，不成对朝政一无所知，父亲向来不禁止我在珠帘前面旁听。偶然碰到他以为的一些有真知灼见的来宾，他还会特地让人将我唤来。
比方，他对待上官家。
以是，兄长提起的这个姑苏赈灾弊案，我是晓得的。
我定定望着他，只觉脑筋里似塞了一团乱麻，理不清眉目。
我又愣了愣。
兄长神采当真地看着我：“月满则亏，盛极则衰。上官家风景了好久，父亲位极人臣，已是到了赏无可赏之地。圣上既然不准再上前一步，那么取稳之道，只要后退。齐王当然无甚根底，但也因得如此，你嫁给他，才会让圣上和朝中的很多人安下心来。且我在京中也算交游广漠，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太子，论品德见地，也没有能比得过齐王的。故而在我看来，圣上此举，不见得是好事。”
“前几日，父亲面圣。”兄长道，“圣上与他提及了你的婚事。”
“哦？”我问，“圣上如何说？”
“兄长是说……”
我讶然抬眼。
“迩来朝中但是出了甚么事？”我问道。
客岁春季，姑苏城起了一场大火，烧掉了五分之一的房屋，丧失惨痛。此中，还包含了官府的官署堆栈，以及穆天子去江南巡幸时住的行宫。出了这等事，朝廷自是要施助的，因而调钱调粮，安设哀鸿，重修屋舍。
这事，我只是传闻了一些，不知后事。没想到竟是牵涉到了父亲。
上官家有父亲这么个能臣，自是不错。但如果再加一个皇后，就太多了。
“父亲很绝望？”我问兄长。
我想说景璘，但话未出口，电光石火之间，我想起兄长之前说过的话，倏而睁大了眼睛。
“怎会与父亲有关？”我忙问，“莫非父亲真参与了此事？”
“阿黛。”兄长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我知你不似父亲那样笃定要做皇后，故而听父亲提及此事时，倒是感觉，你若能与齐王结婚，并无不成。”
“要嫁人的是你，不是父亲也不是我。”兄长道，“你并非那逆来顺受之人，人间或人或事，定要你看得上眼才算好。你的婚事不是圣上做主就是父亲做主，议婚之前，也不会先问你。故而我想着，起码能先让你跟齐王熟谙熟谙，万一将来真议起了婚，你不至于不知所措。”
这话，我一点也不惊奇。
天子的恩德，向来不是毫无计算的。父亲替圣上做了很多事，上官家变得更加树大根深，仿佛成了当朝第一望族。
如此臣子，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是怀着三分赞成七分防备的。
“我明天碰到了齐王，也晓得他本日要与人跑马毬，是我非要他到灞池来一趟。”他说，“我想着让你跟他见一见面，说说话，感觉你或许会喜好他。”
被我如此诘责，兄长并无讳饰之色。
可才调拨不久，便有人告发，说赈款出了弊案，多量赋税泥牛入海不知所踪。圣上大怒，命令严查。
我看着他，心头一沉。
故而在我看来，圣上不想让我当太子妃，实在来由充沛。
因为姑母的原因，圣上对上官家一贯不错，这是无庸置疑的。这些年来，我父亲越来越遭到圣上的重用，乃至四十出头就当上了左相，在本朝算得前无来者。
我沉吟不语。
“何止。”他说，“你晓得，圣上筹算将你嫁给谁么？”
不过于我而言，能当自是不错，当不上也无所谓。
但放在上官家身上，这并非功德。
“恰是齐王。”兄长看着几近惊掉下巴的我，无法道，“你说父亲怎会甘心？”
“累么？”他问我。
我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变要看圣上的态度了。圣上莫非是信了？”
我的心砰砰跳着，比先前更加清脆。
圣上待我是亲热的，不过我晓得作为上位者，做事永久不会只靠好恶。
这事，如果放在明玉她们身上，她们或许会顿时流下感激的泪水，跪谢天恩。
这一次，我感到脸上的热气再也袒护不住，腾一下漫了上来。
圣上不但不筹算让我做太子妃，乃至不筹算让我做他任何一个儿子的王妃，而是要将我许配给大家都看得出来不受待见的齐王。
我摇点头。
毕竟太子不但长得不多数雅，说话不好听，还跟陨国公家的二公子他们不干不净。
“那我们边走边说。”兄长说罢，拉着我，朝火线溜去。
兄长点头：“父亲并非贪财忘命之辈，又是堂堂左相，怎会参与。不过他皋牢的人那么多，不免有那打着他的幌子浑水摸鱼的。现在被御史抓到，就成了攻讦父亲的把柄。”
相反，他淡淡一笑，目光却变得更是深沉。
以是，圣上对父亲的猜忌已经是到了明面上。
就连我都看得出来这事的奥妙。如果圣上至心附和，我和太子早就订婚了。
从我很小开端，父亲就想让我做太子妃，然后做皇后。这个意义，他明里暗里也不晓得跟圣上透露了多少次。可圣上虽不反对，却也向来没有表示过准予。
“圣上信不信，端看朝中局势。”兄长道，“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参过父亲结党营私，谋权乱政。”
兄长没答话，却将目光望向冰面。
“在于我？”我不解。
“那……”我踌躇半晌，道，“父亲愿么？”
兄长苦笑一下。
“兄长在说甚么……”我的声音都开端变得结巴，“甚么喜好不喜好？”
我就像一只咬了钩的鱼，扯着他的袖子，心甘甘心肠亦步亦趋，恐怕他话没说完跑了。
“圣上说，他将你的生辰交给太卜署，为你和太子测算，不甚相合。”他说，“太子妃人选乃要紧之事，还是要再议。”
“父亲执念太深，一时恐怕难以想通，我会劝他。”兄长道，“此事最关头之处，在于你。”
“是有些事。”兄长道，“父亲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连累了姑苏火警赈款的弊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