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天台花影
“此事原也无解,只要等候机遇。”楼荻飞摆摆手,“送走你以后,我还会去南边看一看,或者能从汤家那边密查到一些动静。”
“你又觉得甚么?”她仿佛要哭了,“你底子甚么都不懂,只会胡说!”
楼荻飞闻言,不免空落落的,道:“如此说来,我倒要恋慕你。我平生所寻之事,尚不知下落在那边。”
相传古时刘晨、阮肇二人由剡溪入露台山采药,迷了路,正在饥饿之间,发明山溪里漂下来鲜嫩的芜菁叶和一杯胡麻饭,猜想离人家不远。沿溪而上,遇见了两个绝美的仙子。仙子瞥见他们,就像老朋友似的笑问道:“郎君来何晚耶?”刘阮二人遂与两位仙子结为了佳耦。
她点点头。
不承想会惹哭了她,沈瑄也急了,不管如何先哄住了她再说。他往前走一步,她反而今后退,退到墙角,干脆蹲了下来。
“瞥见了吗?”
她并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眼中一时警戒一时慌乱,不知在揣摩甚么。
沈瑄讶然:“向来只是楼兄为我驰驱,没想到楼兄更有悲伤事,我却涓滴帮不上。”
“你说的,不走了?”
贰内心叹了一声,便不再多想,干脆将她横抱起来,一向走到床边才放下。她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栗,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惊骇,闭着眼一声不吭。实在他一样心如擂鼓,每一次亲吻,胸中腹内皆掠起一阵山呼海啸。如此酝酿好久,他终究鼓足勇气俯下身去。
“离离。”他摸索着向她伸脱手去。
“那你为何而来?”她诘问。
“瞥见过便能够下山了。”
“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她抵当着,“你坏透了。”
蒋灵骞道:“每天傍晚,它都在赤城山顶上守着朝霞呢!” 蒋灵骞带着沈瑄绕到了赤城山居前面,山坡上几棵老松,枝丫苍虬,呈虎踞龙盘之态。细心一看,富强的枝叶下粉饰着几间低矮的茅舍。本来赤城隐士并不住在故居中,却在这里结庐。蒋灵骞叫了几声阿翁,无人开门。莫非蒋听松又不在?正要排闼,忽听得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还觉得你不回家了。” 蒋灵骞转过身,迎上阿谁从松林里踱出来的白叟:“阿翁……” 蒋听松抚着她的肩,长叹了一声:“一走就是三年……本来好好地嫁你出门,惹了这些祸。” 蒋灵骞昂首问道:“阿翁你这些年身材可好?” 沈瑄对蒋听松的环境早有耳闻,可瞥见这个白叟,还是吃了一惊。他觉得被多少江湖中人称为魔头、老怪的一代妙手,即使归隐,也会多少留下锋芒和戾气的。但是面前这个蒋听松,干枯的身形支着一件灰蒙蒙看不出形状的袍子,意兴阑珊的,只是茫茫然说:“还好,还好。” 沈瑄正踌躇要不要畴昔见礼,蒋听松却已经瞥见他了。他固然老气沉沉,思路还很快,遂问蒋灵骞:“你跟汤家闹翻,就是为了这个小子吗?” 蒋灵骞噘嘴道:“阿翁,他家娶我不安美意。他们把我关起来,还叫很多人杀我……” “算啦算啦,”蒋听松点头道,“畴昔就算啦。你叫甚么名字,那里人?” 这话是问沈瑄的,蒋灵骞却从速抢道:“他叫沈瑄,是桐庐的郎中。”本来她见阿翁竟然不究查前事,料定大有机遇,遂帮沈瑄作答。沈瑄天然不能算真正的桐庐人。他明白蒋灵骞不说出他的洞庭宗出身,是怕又起波澜。他虽不肯坦白出身,但也只得谅解蒋灵骞的企图,默不出声了。 “沈瑄……”蒋听松沉吟着,“你倒是哪一点赛过汤慕龙,竟然抢走了灵骞?” “蒋翁谈笑了,晚生并不比汤君强。”沈瑄淡淡道。 “咦?”蒋听松不由得盯着他细细打量起来。沈瑄被他萧索的目光一扫,内心有种说不出的讨厌,毕竟那漂满洞庭湖的赤色深深印在他的影象里。不过他一贯谦恭有礼,这讨厌传到脸上,也只是一种倨傲罢了。想不到蒋听松竟然笑了起来:“好,好!你的确强过汤慕龙。” 蒋灵骞讶异地瞥见阿翁脸上竟然呈现了一线光彩,内心乐滋滋的。蒋听松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道:“我要尝尝你的工夫!” 沈瑄道:“晚生武技寒微,只怕惹前辈笑话了。” 蒋灵骞也道:“阿翁,沈郎是个郎中,又不是甚么武学妙手,你和他过甚么招啊!” 蒋听松笑道:“剑意即民气。他既然带着剑,想来是会一点的。我只是尝尝他,你放心,一根枯树枝伤不了他。” “但是,”蒋灵骞又道,“他受了内伤还没好。” 蒋听松遂对沈瑄道:“你只和我过招式,不要动真气。” 蒋灵骞见不能作罢,遂一跃到沈瑄身边,低声道:“用我教你的剑法。” “小子,接招了!”蒋听放手中枯枝微颤,斜斜地递到沈瑄面前。沈瑄不及细想,右腕抖出,左臂平胸,就是一招“海客谈瀛洲”。蒋听松咦了一声,闪身而过,却从背后点沈瑄的任脉诸穴。沈瑄与蒋灵骞拆招已久,晓得必定要用“烟涛微茫信难求”来接,遂飘然回身,衣袂飞处,剑花缤纷而落。蒋听松大笑道:“阿灵,你竟然将这套剑法教给了他!” “我教得不好,还请阿翁指导!”蒋灵骞已看出蒋听松甚是对劲,不由得满心欢乐。本来这此中另有原因。这一手“梦游剑法”是蒋听松平生对劲之作,却只教过蒋灵骞一小我。厥后蒋灵骞问他,甚么人能学这套剑法,蒋听松就说只再传给自家人。这些意义,蒋灵骞却未敢对沈瑄说过。 蒋听松此时一心想看看沈瑄将梦游剑法练得如何,就依着剑招的挨次,一一给他喂招。十招过后,对这个年青人不由得刮目相看。本来此时沈瑄跟着吴剑知修习洞庭武技已有小成,他手中的“梦游剑法”也与初学时分歧。露台宗的千变万化被他糅入了洞庭宗的萧洒随便,偶然变招当中,自出机杼,不但诡奇奇妙,更兼以柔克刚,这都不是蒋灵骞能教的。蒋听松已看出他武学成就虽浅,但本性中的博学颖慧、随机应变倒是罕见的。冷傲如蒋听松,也不得不想,此人实在是个学武的良材。 不料这时,沈瑄手中的剑俄然一慢,几乎被蒋听松点着额头。蒋听松皱眉道:“这一招‘人间行乐亦如此’,怎的使成了如许!” 蒋灵骞远远叫道:“阿翁,前面的我还没教过他!” 这一招沈瑄只在三醉宫见蒋灵骞使过,仅略具其意罢了。蒋听松遂道:“好!你看细心了。” 沈瑄退在一旁,只见蒋听松略一提神,眉宇之间竟然放出模糊光彩来,仿佛又规复了当年豪气勃勃的赤城剑客的模样。蒋听松高山拔起,手中的枯枝剑气纵横、游龙飞凤,这就是梦游剑的最后七招:“人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高兴颜!” 沈瑄看毕,略一深思,也即提剑而起。这七招乃是梦游剑的扫尾,精华地点,繁复得无以复加。蒋听松只是连着使了一遍,并未加阐释,但沈瑄早已贯穿露台剑法的要义。他目光极详确,把蒋听松的行动都记在了内心。固然精微之处还不能拿捏得精确,但经他本身阐扬连缀,仿佛也是七招绝世无双的剑法。 蒋听松微微点头,指导了一回,命他再与本身拆招。这一回蒋听松用了很多精美的剑招,看沈瑄可否变更。沈瑄不慌不忙,一一挑开。偶然合用几招,偶然只用半招,将一套梦游剑分化得天衣无缝。 那恰是: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露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泛动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轰隆,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大不见底,日月晖映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繁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 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床笫,失向来之烟霞。 人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
沈瑄不明白她的意义,但见她含笑的眼神里仿佛有一种难言的悲惨,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是冰冷的。他想到,固然对她许下了平生的相守,实在也独一不到半年之期。莫非,她也感遭到了吗?不会的,她不晓得。 第二日凌晨,蒋灵骞就把沈瑄拉了起来:“我们去找阿翁。” 沈瑄有些惊奇,蒋灵骞委宛道:“我自幼蒙阿翁扶养长大,现在嫁你,总须向他禀告一声。并且,我也有快三年没见到他了。” 沈瑄点头称是,却又道:“只是你阿翁晓得我们的事,定然分歧意吧?” 蒋灵骞道:“那也一定。阿翁与旁人分歧,统统看他的表情如何。他或者一口回绝,但倘若你对了他的脾胃,说不定会慨然附和。” 沈瑄笑道:“既然如此,我那里还能不放心。这就走吗?” “不忙!”蒋灵骞不急不徐地踱到竹林里,取出那支斑竹箫悠悠地吹了起来。沈瑄不知她企图,就悄悄听着。本来是他第一次在葫芦湾闻声的那支知名曲子。这支曲子仿佛天然地就飘零在露台山的林泉之下,蒋灵骞现在吹出,又平增了一种甜美欢愉。这时竹林里雪光一闪,昨日那只白鹿翩但是至。 “本来她用箫声呼唤她的雪衣。”沈瑄想。 蒋灵骞搂着雪衣的脖子向它悄悄低语,雪衣却用鹿角悄悄地去挑小仆人的头发,那景象敬爱极了。过了一会儿,蒋灵骞招手道:“沈郎,雪衣带我们去赤城山。” “它驮得了两小我吗?”沈瑄问。 蒋灵骞已然骑在了白鹿背上,伸手拉沈瑄:“你小瞧雪衣!” 那白鹿公然为灵物,沈瑄思疑露台宗的轻功是向它学的。他坐在蒋灵骞身后,缕缕芳香的发丝吹拂到他的脸颊上。这是在骑鹿升仙吗?只怕人间天上,更无复此至乐了。 赤城山顶上,白鹿放下两人,盈盈而去。沈瑄问道:“它几时再来?”
沈瑄浅笑道:“本来那只白鹿是你的朋友。若不是它,我还找不到你呢!”
“谁许你来的!”她俄然道,“谁许你说想我的!”
“你真的……”蒋灵骞轻叹道,“甚么也不管了。”
沈瑄素知楼荻飞心机深藏,从不向人提及。宋小娘子倒也罢了,他的同门师妹周采薇夙来与他交好,但两人皆年事老迈,却从不闻喜信,此中必有一段勉强。
蒋灵骞道:“不是。我本来随阿翁住在赤城山上。十三岁那年有一天,雪衣把我带到这里来玩儿,才发明这屋子——雪衣是一只白鹿,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这屋子看来已闲置多年,仆人不知是甚么人,约莫走时非常仓猝,灶下另有烧了一半的柴呢!我喜好这里风景清幽,世外桃源普通。这间竹屋,又很像……很像一个真正的家,比赤城山上好多了,我就不时过来住几日。这一次回山,我还没敢去见过阿翁,就躲在这里。”
沈瑄不由有些惊诧,只得道:“离离,我不是为解药而来……”
“未曾回籍找过吗?”
露华在地,明月在天。低吟的晚风、淙淙的山泉仿佛都停止了唱和,仿佛不忍打搅这场清梦。只要殷勤的碧桃花,将胭脂普通鲜艳的花瓣纷繁扬扬地撒落水中。
他又问道:“这本来不是你的屋子吗?”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高兴颜! 蒋听松不觉叹道:“我收过七个不成器的弟子,怄了一肚子气,想不到老来遇见你,才晓得那七个满是白教了。你今后留在这里,我将露台武技尽数教你,你和阿灵两人传我的衣钵吧。” 这话说出,不但是许婚,更有将沈瑄收录门墙的意义。蒋灵骞远远闻声,不知是喜是忧。 沈瑄把剑一收,直截了当道:“蒋老前辈,我不能做你的弟子。” “如何?”蒋听松惊奇道。 说不说呢?沈瑄踌躇着。蒋听松嘲笑一声,喝道:“你感觉露台宗的名头在江湖上早已叫不响了,是不是?”话音未落,手中的树枝向沈瑄的剑柄重重击去。他在愤恚当中,树枝上运上了真力,沈瑄不晓得蒋听松脾气如许暴躁,涓滴没有防备,长剑竟被击上了天。他只感觉被震得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翻起手掌回身相格。 蒋听松呼地退开半步,声音阴沉得像从深谷中传出:“洞庭弟子?” 沈瑄一愣,本来刚才他一个行动,不知不觉露了家底,那是吴剑知教给他的洞庭武技。“前辈好眼力!”沈瑄淡淡道。 蒋听松直勾勾地瞪着面前这个清俊的少年,目光迷离,仿佛瞥见了好久之前的一个幻影,喃喃不清地念着:“神剑……”俄然,他狂啸一声,尖叫道,“澹台树然,你还我女儿!”一只枯松树皮般的手掌向沈瑄的天灵盖奋力砸下。 “阿翁,不要啊!”蒋灵骞一声惨叫,扑了上来。 沈瑄躲不过,即便他没有内伤,也避不开蒋听松在半步以内倾尽尽力击下来的一掌。他瞥见蒋听松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大火,晓得他的心智已经真正狂乱了。是甚么样的仇恨使得他如此痛苦呢?沈瑄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肯再看他。 仿佛过了好久,却没有被打死。沈瑄展开眼睛,瞥见了蒋灵骞惨白而尽是敌意的脸。 蒋听松倒在地上,像一堆劈开的干柴。沈瑄一眼就看出,他已经断气了。而他的肩上插了一把长剑,那是沈瑄的。 “离离……”贰内心一片茫然,这剑明显早已脱手,莫非…… 噌的一声,清绝剑指向了沈瑄的咽喉。“他美意指导你剑法,你却下此毒手!”蒋灵骞凄厉地哭叫着,“好,好!你报了杀父之仇,我也不会放过你!” 剑锋的寒气丝丝渗入喉中,噎得沈瑄说不出话来。俄然他瞥见蒋听松伤口流出的是青色的血,不由道:“离离,你阿翁是中毒死的。” 那一剑不成能是沈瑄脱手。那是从蒋听松背后掷过来的。力道甚微,入肉不及一寸,却令蒋听松当时毙命。沈瑄挣扎起来,察看了蒋听松的伤口,惊骇得几近要堵塞。 那是洞庭宗的独门秘药“碧血毒”! 沈瑄记得父亲留下的医书里记录过这类药,用于兵刃和暗器。涂抹在刀剑上,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但是一旦敌手被这刀剑挑出了血,当时就断气,连挽救都来不及。沈彬在书中讲明道:“兵刃附毒,特为不义。况此毒一经伤人,无从救治,故毫不成用。”究竟上洞庭宗这么多年来,固然掌有这个药方,的确没有人利用过。 沈瑄恍然若失的神情没有逃过蒋灵骞的眼睛。她冷冰冰道:“不是你亲身脱手,但你却早就在剑上涂了毒药。你要暗害我们,自知不是我们的敌手,就使如许卑鄙无耻的手腕!” “离离!”沈瑄喝道,“你如何这么讲?听我说……” “不要说了!”蒋灵骞尖叫一声,手中的清绝剑铛地掉到地上。 “你……你骗得我好苦……”她的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沈瑄呆立不动,他不明白,如何转眼间成了如许…… “还不走吗?”蒋灵骞厉声道,“是不是想等我把剑捡起来!下一次再让我瞥见……” 沈瑄霍然回身,从尸身上拔下本身的剑,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她不信赖他,昨晚才许下毕生,本日就翻为仇敌。胸中的气流翻江倒海,使他痛苦得几欲不支,但他跑得很快,恨不得立即就远远分开露台山,再也不返来。 蒋灵骞扑倒在阿翁的尸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沈瑄愣住了,不由道:“离离,我真的很想你……”
沈瑄竟不知从何提及,只得道:“来看看你。”
沈瑄遂将本身来时的奇遇说了,又道:“想不到我可比阮郎荣幸多了,未曾受饥馁之苦,还获得神鹿互助。仓促赶到,仙子不会怪我来得太晚吧?”
抚摩着翠绿的竹竿,只见其上大大小小的玄色斑点,真如美人泪迹普通。沈瑄沉吟道:“你那支竹箫,也是用这里的竹子做的吧?”
“你必定是听了甚么传闻……”她把头埋在膝上,“我说的那些不算……我没有说过……”
蒋灵骞长在露台山,当然晓得这个故事。听他话中以佳耦比拟,又想起方才情事,顿时面红耳赤,扭身走开,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指着那溪流道:“你既熟知典故,可晓得这溪流叫甚么名字?”
“如何?”蒋灵骞睁大了眼睛。
楼荻飞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想此人光阴无多,此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同他说说也无妨,遂叹道,“实在我同你一样,也是自幼背井离乡,阔别亲人。你看我是卢道长收养的孤儿,但我本来也有父母,也故意中牵挂之人。只是年深日久,全都失落了。”
“我错了。”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沈瑄已经不知如何应对了,忙道,“我错了,我觉得你……”
他圈住她,感遭到她在本身怀里不再挣扎,呼吸垂垂安静下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甜美,只愿这一刻永久不要畴昔。月光从窗棂间透过来,照得她脸如明玉,其上晶晶点点似有泪痕。贰心中一动,低头细细地为她舔舐泪水。她先是有些瑟缩,随后竟然学着回吻过来,一下又一下,有如一只毛茸茸的小兽踩在贰心尖儿上。他被踩得心如擂鼓,干脆找到了这小兽的肉爪子,无休无止地吸吮起来。 等他略微复苏过来时,发明她抬头朝天,裙衫半褪,肌肤绯红,而他正覆在她身上。
“不成,我没有多少光阴了。她今后总要嫁人的。”沈瑄如许想着,极力安静本身,挣扎着坐起来。未等他起家,一双雪藕似的胳膊已然缠了上来,玛瑙臂环光芒宛转,月光下有如芙蓉红泪。她才是甚么都不懂,只晓得抱紧他、挨着他,果断不肯放手。“不准走。”她气恼道。
楼荻飞苦笑道:“坏就坏在我连故乡在那里都不晓得。我当时力劝你回三醉宫认祖归宗,实在那是我本身悠长以来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这段苦衷不了,我也偶然立室立业。”
他一时无言以对,俄然瞥见不远处凤尾摇摆、疏影婆娑,遂问道:“我瞧着这里有湘妃竹,心中猎奇,出来看看。湘妃竹出在湖湘一带,这里如何会有呢?” 蒋灵骞道:“我也不晓得,或许是其间旧仆人移植过来的吧。”
见她神情尚且平静,他遂笑问:“不再躺一会儿吗?”
沈瑄见她的眼神闪动,已知其意,遂道:“也是啊,既然来了,何需求走呢?”
“瞥见了。”
自剡中,经天姥,过关岭,越赤城,是一条延绵的陈腐驿道。青山川国,长亭短亭,不知走过了多少旅人,留下了多少传说。只是唐末以来烽火纷繁、民不聊生,这条古道也垂垂冷落,只剩下满山的幽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楼荻飞将沈瑄送至露台山下的剡溪边。两人一起同业,又说了很多话。楼荻飞看他这几日气色尚好,略略放心。沈瑄自云只要能找到蒋灵骞,此生便再无遗憾。
沈瑄嗟叹很久,取出琴来,说要为老友再弹一曲。他那五首《五湖烟霞引》已练得谙练。但楼荻飞听到此人间绝调,竟然内心空落落的。他晓得这约莫是最后一次听沈瑄操琴了,唯其如此,更难以静下心来。 沿着蜿蜒的剡溪溯流而上,迤逦进入深山。露台山横亘几百里,雄奇清幽,山川神秀,六朝孙绰誉之为“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可沈瑄却不晓得他的“灵仙”在哪一处深谷仙洞,只能一起跋涉寻觅。朝沐烟岚湿雾,暮枕明月松涛,每日里相伴的只要野花、修竹、怪石、清风。固然行路辛苦,但他的吐血之症却发作得少了。或许是青山白云熏陶之下,表情温馨超然,别无旁骛之故。 找到蒋灵骞却并不轻易。露台山中所多的是寺院和道观,虽乱世里香火残落,普通的小观宇多破敝不堪,但守院的和尚羽士还是有的。沈瑄常常借宿在庙里,趁便向仆人探听露台蒋翁住在甚么处所。不料统统的人闻声“蒋听松”三个字,脸上都挂了一层严霜。有的就冷冷地再也不理睬,有的看他边幅文弱不像恶人,遂一意劝他不要去找阿谁魔头。想不到蒋听松在这露台山,申明竟是如此可骇。 那日在桐柏观,欢迎的羽士本来甚为客气,一听沈瑄说去找露台蒋氏,顿时将他赶了出去,闭门不纳。沈瑄无可何如,看看天气晚了,遂找了一处树荫卧下。俄然有人拍拍他的头。 沈瑄一看,倒是一个过路的和尚。那和尚仿佛很老了,满面沟壑也不知是皱纹还是伤疤,神情却甚是慈爱超脱,像个得道之人。沈瑄赶紧起来施礼,老衲人合十道:“施主何不到贫僧寒舍住一晚,好过在这里风餐露宿。” 沈瑄道了谢,遂随那老衲人去了。老衲人背着一竹筐的草药,沈瑄接了过来背上,老衲人也不推让。 本来这老衲法号枯叶,并不在哪家寺院挂单,本身在琼台上面结了一间草庐修行。 “贫僧年青的时候略学过一点医术,现在在此地修行,偶然也给四乡的山民看看小病。这露台山里有很多可贵的草药啊。”晚间,枯叶一边在灯下检点着药草,一边向沈瑄先容。沈瑄自是里手,看看这些药草实在都是极浅显的种类,老衲讲的一些医理也是极平常不过的,他也只冷静听着,心想这老衲固然医术平平,可贵一片慈悲心肠。 夜里睡前,沈瑄鼓起勇气向枯叶探听露台蒋氏住在甚么处所。枯叶愣了愣:“你找蒋听松做甚么?” 沈瑄道:“不是找蒋翁。我有一个朋友是露台门下,正要去寻访她。” 枯叶道:“真是去探友吗?”眼神中竟有一丝焦炙。 沈瑄不觉脸红了红,但还是道:“真是的。” 枯叶看在眼里,仿佛松了口气,道:“本来如此,蒋翁仇家甚多,贫僧还担忧你是去处他寻仇的呢!那人很短长,只怕你要亏损。既是探友,倒也罢了。不过,这露台山上,很多年前就没了露台弟子了,只剩蒋翁和他收养的一个小女孩儿。你要找的,莫非是蒋家小娘子?” 沈瑄被人一语道破,禁不住有些惭愧,低声道:“恰是蒋娘子,长老晓得她吗?” 枯叶叹了一口气,道:“小的时候见过一两回。我听人说,这小娘子的手腕,不亚于蒋听松呢!你别招惹她啊。” 沈瑄当真道:“蒋娘子为人很好,她是我的朋友,长老不消担忧。”顿了顿又道,“究竟如何能找到她家,还请长老指导。” 枯叶却不答复,只是转过身挑灯,喃喃道:“不成去,不成去……”俄然又说,“蒋听松脾气暴躁,他的住处平素都没有人敢走近,碰上了他可不妙。施主,你听贫僧一句劝吧。” 沈瑄浅笑不语。枯叶见没法,只得长叹一声。 如许景象见多了,沈瑄也不再诘问,第二日告别枯叶就上路了。枯叶始终没有说出蒋听松的住处,却往沈瑄行囊中放了很多干粮,其情殷殷,沈瑄非常感激。 实在沈瑄固然探听不到甚么动静,还是有主张的。他想蒋听松既号“赤城隐士”,多数就住在赤城山。起码到了赤城,就会有线索了。这一日渐近傍晚,俄然瞥见前面的山峦之间一片丹霞,心不觉狂跳起来。 “赤城霞起以建标”,赤城山以霞闻名,倒是因为山顶的岩石呈赭红色,落日一照,灿若明霞,故为天下一绝。沈瑄得空赏识,从速爬到山顶,穿出一片林子,公然瞥见一片陈旧的宅院,油漆剥落的匾上可辨出“赤城山居”几个字。沈瑄内心七上八下,此番拜访,倘若能先见到蒋灵骞当然好,离离即使发发脾气,总会保护他的。若先见到蒋听松,这奥秘的武林高人会如何对待他呢?在蒋听松那一面,他粉碎了离离的姻缘,以江湖中传言来看,蒋听松必然不会饶了他。但是在他眼里,蒋听松另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直接的杀父仇敌。想到此处,那漂满全部洞庭湖的赤色又泛动到了面前。 沈瑄闭了闭眼,暗道:我已没有几天可活,只求能见到离离,别的管不了啦。举手便敲那大门。 不料那门呀的一声就开了,摇摆几下几近就要垮掉——本来底子没插上。走出来一看,倒是一片极大的天井,模糊是当年的练武场,野草蒿蓬早已长得齐腰,在晚风中摇摆。沈瑄心想,这么多屋子,不知离离住哪一间,遂提了气味,大声道:“洞庭沈瑄求见赤城山仆人。” 他连说了三遍,只闻声山谷里传来本身的覆信。莫非都不在家吗?踌躇半晌,穿过练武场向那排房屋寻去。这些屋子早已没有人住了,瓦松积顶,狐兔成群。沈瑄扒开乱草,从门窗中望出来,只瞥见断梁残柱,幽阴悄悄中飘晃着蛛网尘丝,没有半点人气。 转到后院,却瞥见拐角处一间屋子,阶下甚是干净。沈瑄心中一动,奔了畴昔。 那间屋子里仍然没有人,但却清算得干清干净。高雅的轻纱罗帐低垂着,看起来像是女子的内室。房间很大,书架、棋枰、琴台、花案一应俱全,无一不是极尽精美讲求。沈瑄随便看了看一只花瓶,发明是纯银打制的,固然年久,上面嵌着的一对拇指大的松石还是熠熠有光。 莫非这是离离的房间?沈瑄越看越感觉不像。离离简朴洒落,连衣裳也满是素色的,她的屋子如何会如此豪华,像养尊处优的闺阁令媛普通?并且,沈瑄再看看就发明,这屋里的东西固然整齐,却也是多年前留下的。那琴弦已然崩断,宝镜已然无光,罗帐也朽了,仿佛一拉就要碎掉。 落日残照俄然从窗棂间透过,落到东墙一幅画上。沈瑄望畴昔,不看则已,一看几近吓了一跳。画上一个盛装的女郎,容光满面,风韵楚楚,固然年青了些,沈瑄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夜来夫人! 沈瑄固然早晓得夜来夫人是露台门下,却没想到她的内室留在这里。画的落款题着:“明珠小照赤城隐士于乙酉年碧桃时”。 本来夜来夫人是蒋听松的亲生女儿,叫作蒋明珠。明珠夜来,却也应景。沈瑄想起当年在太湖黄梅山庄听到的事情,不由深思起来。 绕了整整一圈,沈瑄才信赖,本来这赤城山居的确没有人居住了。从断墙残垣中穿出,落日已落进山谷。立在崖边,夜晚的凉意悄悄袭上来,沈瑄俄然打了个寒噤。她竟然不在赤城山,又在甚么处所呢?眼看这莽莽无尽的大山笼在了暮霭当中,伊人却向何方觅?他自进山以来,头一回感到一丝绝望。 俄然,平空掠过一道白光。虽只一瞬,却不啻灵仙一羽,把山谷都照亮了。正待细看,白光竟落到了面前。那是一只白鹿,浑身闪着雪一样的光芒,轻巧而灵动。沈瑄猎奇地瞧着这神物,它也用一双清澈婉柔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沈瑄,仿佛欲言又止。沈瑄不觉叹道:“白鹿啊白鹿,你若通灵,可晓得我的离离在那里?” 意想不到的事产生了,那白鹿闻声声音,俄然走了过来,跪在沈瑄面前,仿佛表示他骑到本身身上。沈瑄又惊又喜:这可真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了!不假思考地跨了上去,笑道:“有劳鹿兄!” 只听呼的一声,白鹿带着沈瑄飞了起来。这类腾云驾雾的滋味真如成仙飞仙,只瞥见青山绿水在脚下一一掠过。不知飞了多远,白鹿终究在一个碧黝黝的深潭边上停下,让沈瑄下来,一闪而去。 这就是金桥潭,幽花碧水,寂寂无人。潭的上游是碎玉断银般的难过溪,从层峦叠翠中飞流而下,涧随山转,斗折蛇行。沈瑄沿涧水而上约一里,两岸的石山越束越紧,娟娟攒立,岚翠交换,仿佛没有路了。此时天气已非常暗淡,眼看入夜了。沈瑄不由沉吟起来。 俄然溪流中漂来一片竹叶,接着,又是一片、两片……沈瑄顺手拈起看看,惊奇地发明那是湘妃竹的叶子!贰心中一亮,朝竹叶流来的方向看去,一块大石后背,公然模糊有路。因而渡水越石,向山谷深处走去…… 新月如眉,从东山爬起。山谷中的碧桃花和竹林抹上了淡淡的银辉,统统都不像是实在的。竹林里蜿蜒出一条清澈的小溪,透露着幽幽的波光。小溪边,簧竹下,斜倚着一个盈盈冉冉的身影。白衣胜雪,如春云出岫;秀发披拂,若楚雨潇潇。看不清她的神采,只见溪流的浪花里摆动着两只小脚,仿佛在玩水。 此情此景,看得沈瑄几近连呼吸都要落空了,定住了脚步,悄悄凝睇着。 “甚么人?”一声轻叱未了,早飞来一片石块。 沈瑄正在入迷入定,竟未曾躲过,石块砸在前额上。他猛地一惊,俄然气血上涌,暗道不妙,就恍恍忽惚栽倒在地上。 等他悠悠醒转,发明本身躺在一间草庐当中,身下垫着冰冷的竹席。他不无欣喜地想:“是离离的屋子吧?” 四顾一望,又感觉不太像。这间屋子几近满是由竹子构成的,竹门竹窗、竹桌竹椅。陈列非常简朴,墙上挂着斗笠镰刀,架上摆着锅碗瓢盆,满是些平常度日的物什,倒像浅显山民的寓所。床边竟然悬着一只竹编的小小的摇篮,摇篮里严严地铺着绣了碧桃花的小被褥。被子上搁着一只翠绿色的小孩兜肚,绣着莲花鸳鸯图案,却只完成了一半。兜肚的一角上,用银线钩了个“湘”字。 沈瑄瞧着这些东西,内心漾起一种奇特的感受。 “沈郎你看,这竹篮是做甚么用的?”蒋灵骞端了一只碗,立在他身边。 沈瑄惊奇道:“这是婴儿睡的摇篮啊!做娘的悄悄摇这篮子,再唱几支小曲儿,就能哄着篮里的小孩睡着了。你小的时候……”说到此处俄然愣住——蒋灵骞小的时候,恐怕真未曾有过摇篮。 “我是没见过,奇特了好久呢。”蒋灵骞轻声道,“你把这粥吃了。” 沈瑄接过那碗粥,只说了声感谢,便再也不知讲甚么好。蒋灵骞拿过那只兜肚细细把玩,也不说一个字。本来未见之时,满内心满是在想见面了会是甚么景象、要说些甚么话。现在离离真逼真切在面前了,想不到转而感觉无话可说。那粥仿佛很暖和,但他连是甚么味道都没尝出。 不知过了多久,蒋灵骞起家去卷窗上的竹帘,月光一点一点地放出去。仿佛是考虑了好久,她才问:“沈郎,你如何受的内伤?” 沈瑄感觉胸中的气流又开端混乱了,遂道:“我没有受内伤。” 蒋灵骞回身打量着他,嘲笑道:“当我是傻子吗?掷你的那块石头一点力道都没有。你又不是三岁孺子,若非身负重伤,如何能够被打晕?” 沈瑄道:“我不是被你的石头打晕的,只是走得太累了。”实在这谎明显撒不过,他的内功虽不算顶好,也毫不会走路走晕的。 蒋灵骞把袖子举到他面前:“累到吐血了?” 沈瑄这才瞥见她乌黑的衣袖上鲜明一片淡红色血迹,湿漉漉的尚未洗净。他叹了一声,不得不道:“我的确受了内伤,以是先前没法来见你。厥后楼兄用本身的功力为我疗伤,我才好了。只是……只是眼下未曾病愈,偶尔会吐血。调度些日子,将来就没事了。你看,我等不得伤好就急着来找你啦。”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景象虽大抵不差,远景可完整分歧。 “是如许啊……”蒋灵骞微叹一声,脸上暴露一个奇特的笑容。 她信赖了吗?沈瑄猜不透,只瞥见赤色的衣袖下那只纤手仿佛在颤抖。沈瑄笑道:“不想弄脏了你的衣裳。” 蒋灵骞回过甚去清算碗筷,不再说甚么。
一时势毕,蒋灵骞已是半晕畴昔。沈瑄翻身起来,只觉喉头发甜,料是又要吐血了。那一枚紫色药丸被她扔在了桌上,他拿了过来,趁她还在神魂迷乱中,将药丸塞进她唇间,又给她盖了被子,本身才披着袍子出门。
“听山民们说,叫作难过溪。” 蒋灵骞点点头,道:“刘晨和阮肇在仙子身边过了半年,终究因为想家,要拜别而去。两位仙子挽留不住,就在溪头难过而泣别。另有人说,他们回家一看,人间已过了十世。厥后他俩重入露台,但再也找不到本来的处所了。”
他悄悄揽着她,柔声道:“永久也不走了。”
她顿时又红了脸,嗔道:“倒是我要问你,坐在这里干甚么?”
忍到溪边,才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盘腿坐下,谨慎地调度气味。人间至乐与人间大苦老是接踵而来,想想也是好笑。不知过了多久,俄然闻声离离在身后唤他。
沈瑄一阵怅惘。离离心中有事,固然能够感遭到她对本身的交谊并未有减损,但却平增了一种愁闷。当时他们在莫愁湖畔养伤、在黄梅山庄待敌,景象可完整不一样。固然汤家的暗影时不时掠过,但总能谈笑晏晏、交谊欢洽。可现在,却有重重的樊篱隔在两人之间,很多话是以说不出来。他晓得那樊篱是甚么。 蒋灵骞再翻开竹帘出去时,沈瑄忙道:“离离,我给你带来体味药。前次你在三醉宫吃的药,只能解一年的金盔银甲毒。你把这个吃了,毒性就永久肃除,不再发作了。” 蒋灵骞却不接那紫色的药丸,只是盯着沈瑄的眼睛,半日方咦了一声,嘲笑道:“我说呢,本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来跑一趟。”她话语里虽冷酷,还是粉饰不住幽怨之意。
“哪能不算数了?”他跪下来,试图搂着她,“我来都来了,岂能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