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康熙六十一年腊月二十八

五十一年十月，皇太子胤礽再度被废。十年，仿佛一梦。

步步慎行，殚尽竭虑，半晌无有懈倦。多少人欲捡隙下绊，妄翻风波，期陷朕于不义？些许怠惰或得玷缺臭名，授人柄话，再难宁日。

胤禛，不，——雍正，自养心殿出，信步闲行。

哀我皇父，叹为君之难。

撑撑，再撑撑。日复日趋，南山平，指日可待。

何谓汗青？天定也罢。安闲由心，非安闲无以安闲。

有人有我浑然幻，无我无人非是真。踏上金銮宝座，王去了那里，我又到了那边？休再谈甚么空空如也故乡归，清闲欢愉风里去罢。

昔日称心少年郎，过而立，近不惑，鬓染霜华。渐心十载，一朝潜渊腾天，正应是骥途展飞时。惜积羽沉舟，旧事惶惑。翼翼恭谨，何复当日意气？

皇考授神器，托鸿基，朕必仰惟先志，追慕前徽，荣枯继絶，润色鸿业。

哭泣悲怆难抑。然凡各种衷忱之心，点滴情切，行之，则更甚，又使令天下人知，岂不为沽求隽誉？！非号哭恸哀无显哀思之痛，非敬恭全礼不得尽臣子孝意。且，与旁人看彻罢。

虽无法欤，于君父，朕何故安对？！湛湛心伤，毁瘠形销，郁苦之意，实难言表。

胤禛冰霜普通的面上渐透出笑，带出一丝涩重。复，逐步暖和。

为天下先，为当为之事。朕，乃普天率土之主！

皎月当空，殿前红砖上的残雪早已打扫的干清干净，唯红墙黄瓦间，透出些皓白，透向四方悠远的天涯。

皇四子胤禛品德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即位。即天子位。

子薄嗣稀，经年无所出的雍亲王喜得双子，迄今整整十一载。

——罔极之德，报曷能尽；终天之慕，辞岂可宣。

晋封王爵，定辅政总理大臣，拔各部人事，惕宗室觉罗，擢升故旧，各有加恩。

狙难藏，戾尽显，阴事断无成。何足惧乎。徒助朕清内廷，扫宫闱耳。

期众心戴德，明势知机，竭诚辅弼。

月余前深夜的那场硬仗，至今忆起，犹似悸栗难安。

至九门舒展，诸阿哥奉舆返宫，方略得喘气。

家事国事天下事，连番诸样事，事事躬襄劳瘁。幸亏，另有个怡王十三祥。

色空无碍，得破重关，人言王得大安闲。何如？王是安闲，安闲是我。

累——

允祉愕哭，允祐潸涕，允禩凝痴，允禟狷慢，允俄沉语，允祹静泣。十三弟勉捺哀啕，受命护行仪卫，唯朕知其苦，其难，其哀思切骨。是夜，诸王贝勒行思不一。

殿外廊前丹陛上，胤禛紧紧拢着身上的皮袍。怀中微烫的手炉传来一阵阵暖意，执笔太久带着些僵冷的右手指尖轻弹在炉上，带出阵阵轻微刺麻。

皇考梓宫奉殿补缀洒扫事，也行文章，何其妄逆！忿怨行于色彩，宵小掎挈伺诈。

心到哪儿便行到哪儿……累了，当场一躺便了。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四子弘历生，十一月二十七日，五子弘昼降世。

——朕之昆弟子侄甚多。惟思一体相干。亲善罔替。共享昇平之福。永图盘石之安。

昊天已威，予慎无罪。唏，手足淡水情，黄袍岂能轻阻。

朕非于此自谓尽孝，亦非博尽孝之浮名乎？

意由心生，拦不住也弃不了，对劲是它，得志也是它。

倚庐寝苫，饘粥难进，刺血示诚，释服悲切，斋居素服，五内哀思，至情火急，实不能已。泣，无复天然。

康熙六十一年十仲春二十八日。深夜。登大宝一月不足的新君扔开手中的笔，揉着模糊闷涨的眉心，心中只剩了一个字。

大将军王业已返京，军务稍安。九阿哥、鄂伦岱西行，或减隐邪羽翼。

元年待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