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融化成一汪春水
他流下热泪，却仍然笑如当日的青涩少年，道：“好，死在你手里，我一点也不冤，是我对不起你。”爱莲接着道：“我不但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完颜蔷薇，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狠心让我死。”十四道：“我与你之间，与薇薇无关，你要恨就恨我。是我不好，是我命令赏你毒药，是我命令烧了柴房，是我…犯下统统的错，你要恨就恨我。”
他仿佛被摄去灵魂，惶恐失措的转头看我，颤抖着嘴唇不说话。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觉得产生了大事，几步走到他面前，问：“如何啦？”他又莫名其妙的回身看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甚么也没有。半响，他舒了口气，道：“好冷。”
十四眼圈儿红了，苦笑道：“你恨我是对的，若恨我能让你好受些，那就恨吧。”爱莲道：“恨？！岂止是恨，我要杀了你，方解我心头之恨。”
他还未回话，蔷薇便嗔道：“你的披风呢？”十四的披风给爱莲了，他下认识的不想让蔷薇晓得爱莲之事，便随口诌了个谎，道：“刚才去了趟尚书房，健忘穿返来。”
张芳芳脑筋转得快，含含混糊道：“上头要呢。”确切，十四也是他的“上头”。但很多人觉得“上头”是指后妃天子，说不准是天子看上哪个医女了。王大人冷静衡量了一番，才将册子给张芳芳，张芳芳识字未几，又问：“昨儿永和宫当差的医女在那边？”
归正披风多得很，另找一件就是了。
十四已然无言，道：“去吧。”
哎，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吧。
此时天微微发亮，雪光照天，皇城沉重的金黄色渐渐被铺上一层淡白。夹道空寂，烈风夹着雪花猖獗的四周乱窜。十四立在雪里，像一棵坚毅挺直的青松，任谁瞥见，都会感觉安然、可靠，令人迷恋。爱莲穿得薄弱，每朝他走一步，心底便会更热一分。
小寺人往四方院的正屋一指，张芳芳也不怠慢，疾步去了。进了屋，掌事王大人正在洗漱，张芳芳客客气气道：“大人好。”王大人吐了漱口水，问：“你是？”张芳芳并不答复本身是谁，只道：“叨教可否查一查昨晚医女当值记录？”
天光大亮了，垂垂有宫人来往。今儿大年初二，很多王公大臣会携家眷往各宫存候。十四还要去奉养德妃，不能担搁太久，而爱莲，忙着给位分低的小主、宫人送汤药。两人谁也没法压服谁，沉默了一会，爱莲道：“我另有事，先走了。”
我一面朝他走近，一面喊：“十四。”
张芳芳问：“掌事大人在那边？”
夏季的早上来得特别晚，天没亮，半空里簌簌飘着细碎的雪花，风很大，他避开宫人，只带了张芳芳，寻到太病院。太病院不时候刻都有人当值，门房的寺人在打打盹，十四立在夹道里候着。张芳芳搂紧了大氅拐进大门，拉了个小寺人问：“昨儿早晨在永和宫当差的医女可在？”小寺人不认得张芳芳，打量着官衣，游移道：“要问掌事大人方知。”
宣来暖轿，回到阿哥所，我顾不得浑身冰冷，便叮咛厨房熬煮姜汤。十四却立在门口连屋也不进，道：“你好好安息。”我不免失落，先前他还说要圆房呢…我道：“呆会我让玟秋把姜汤送你屋里，喝了再睡，别忘了。”
她，还在爱他。
熔化成一汪春水。
十四悄悄嗯了一声，打着灯笼走了。
爱莲的泪止不住，滑入嘴角，苦涩酸楚。
爱莲狠恶的颤抖，道：“真好？看着本觉得死去的人俄然呈现在面前，莫非不该惊骇么？”十四道：“我不惊骇，因为你是爱莲，就算是鬼，我也不会怕。”爱莲攫泪嘲笑道：“你的虚情冒充还要骗我到何时？我已经不是之前的爱莲了，我的心在你赏毒药的那天就已经死了。从今今后，我只会恨你、恨你、恨你！！！”
十四解下身上披风，裹住爱莲，深深的将她望进眼里，柔声道：“你还活着，真好。”
她的痛，亦是他的痛。
十四彻夜未眠。
德妃的伤好得差未几了，很有精力召见进宫存候的内命妇。蔷薇的额娘也来了，德妃特地下了旨意，让她们两母女在偏院说了会梯己话。十四也给完颜夫人请了安，完颜夫人对半子是越看越对劲，死命儿催蔷薇从速生儿育女。
我行了万福礼，恭谨道：“是。”
爱莲的脸烙在他的心上，一闭眼，满是她哀怨的神情。时隔一年的光阴好似全数返来了，她在樱花雨下含笑的模样，在顿时惶恐的模样，在人群里蹙眉的模样，另有第一次遇见时怯怯的模样。光阴仿佛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每一个场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摸了摸他的掌心，见满手的盗汗，便道：“归去让厨房煮碗姜汤驱寒。”
十四又道：“皇宫不是你能久呆的处所，我送你分开好不好？”几乎死灰复燃的心再一次被残暴的浇灭，爱莲摆脱他的度量，道：“你让我分开，我...”
完颜夫人道：“你看你的蜜斯妹钮钴禄?小曼，入四爷府才半年，传闻都有孕了！眼下固然还只是个格格，若肚子争气，生了个皇孙，再加上她为人机警，今后还不知发达成甚么模样。”话锋一转，又唠叨道：“你都结婚一年多了，肚子如何没得半点动静？看来前次在庙里求的药方不管用啊，我得再去求两道符尝尝...”
蔷薇瞪着眼，气鼓鼓的抱怨：“可真会忘事。”又朝张芳芳道：“还不替你爷去取，早晨还要用呢。”张芳芳极会揣摩主子的话，晓得十四成心瞒着，便连连道：“主子这就归去拿。”
他决定去找她。
到了永和宫，蔷薇竟然顶着风立在永和门下。雪停了，东边冒出一丝淡红的彩霞。蔷薇远远迎向他，笑道：“你去那里了？我等着你一同出来存候呢。”她的笑容澈底纯洁，声音明朗委宛，挤进十四钝钝的内心，如同那抹彩霞，能把夜里统统的风雪袒护。
王大人皱了皱眉，道：“你不说你是谁？我为何要给你查？”
王大人道：“你说芙蓉啊，她在那儿给储秀宫的小主熬药呢。”说着，往门外一指。张芳芳顾不得客气，小跑到廊下，张嘴就道：“女人，你可有福分了，十四爷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芙蓉一点也不惊奇，她平静自如的站起家，拍拍裙摆的雪沫，道：“往哪？”
他也光荣，她没有死。
蔷薇倒也很想从速生娃娃，可十四不作为，她又不是雌雄同体，如何有孕？
德妃驯良道：“比前几日要好很多，没那么疼了。”又道：“十四在外头，你寻到他，不必再过来存候，直接与他回阿哥所罢。”
宫女掀起锦帘，我侧身往外，被北风一扑，冻得浑身一颤，脑筋也复苏很多。夜色浓稠，黑黢黢的亭台楼阁在远处巍峨鹄立。廊下悬着数盏宫灯，暗淡的辉映在脚边。十四站在不远处，背着身，不知在看甚么，一动不动。
她痛苦得说不出话，死力忍住哽咽道：“为了见你，为了入宫，你晓得我受了多少苦么？我要你了偿我，用你统统具有的统统来了偿我！”十四道：“你想我如何了偿？只要能解开你心中的恨意，我甚么都承诺你。”爱莲又哭又笑，道：“你觉得我还是两年前的傻爱莲么？现在你说甚么，我都不信。”她的眼泪淌了满脸，被风一吹，痛如刀割。
等走到他面前，已是泪如滂湃。
她的撕心裂肺，亦如他的痛彻心扉。
她苦楚道：“若不是我死命抠出毒药，若不是我命大从狗洞里钻出，此时现在，我只剩一堆白骨。当日我一向哭一向哭，哭着要再见你一面，我真是死也不信，要赏我毒药之人，要我死的人，竟然是你！你是我最爱的人啊，是我的夫君，是让我过上好日子的人…”
但再痛，也不及她肉痛的万分之一。
我睡得浅，闻声有动静，便展开眼起家。我看了看屋里，问玟秋：“十四爷呢？”玟秋扶了我一把，回道：“十四爷方才出去了。”我行至暖阁，德妃正坐在炕沿，由着宫人放下袖口，我猜想她已敷了药，该安寝了，便上前福了福身，道：“额娘，手臂好些了么？”
是的，芙蓉就是爱莲的化名。
十四拥住她，在她耳边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两年里，我每一天都在悔怨，每一天都会想起你，每一天都在做梦你会返来。你能活着，我真的很欢畅。”爱莲倚在他怀里，暖和而熟谙的气味将她淹没，她忍不住痛哭，肝火和痛恨曾经如毒蛇般啃噬她的心，让她没法呼吸。可本日，当他真的呈现在面前，当他向她认错，当他说对不起时，她的心熔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