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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路行》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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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何以入世-1

以后几白天,前山黎寨的人都晓得丘胤明要走,一日晚间,特地聚在一起为他饯行。世人围上来问长问短,酒更是一碗碗敬上。丘胤明推让不得,只好来者不拒,大半夜下来再也消受不得,与有为一同谢过世人的美意,带着大妈们送的一大盘香蕉饼走出盗窟。月明星稀,林间薄雾缭绕。

有为整整衣衫,撩起竹帘,见道长神采宁静地盘膝于榻上。

有为回过甚笑道:“看你这副模样,还说甚么海上豪强都是饮十缸而不倒。再去做买卖,别人都不要你了。”

天涯无寒暑,工夫荏苒,现在已是景泰四年的春季。

回到竹楼,丘胤明洗去身上的盐,换了身洁净衣服,与有为一同走进书房。只见上官鸿盘膝于榻上,低头浏览《吕氏春秋》,左手边的木几上放着半碗新奇椰汁。见两人同时出去,合上书道:“有为,你先出去。”他经常对二人伶仃教诲,有为只道是师父要与丘胤明切磋他的功课,因而向师父作礼后回身出去了。上官鸿表示丘胤明在榻边的藤椅上坐下。丘胤明不知以是,恭敬地坐下,欠身问道:“教员有何指教?”

“哦。胤明在那里?”

“以你本日文武之才,任用其一皆可登庙堂。只是一桩,你熟读典范,若能有机遇入得宦途则最好,若不然,也莫管江湖事。”

看罢,上官鸿如有所思,半晌,将手中的纸折好仍放回原处,起家踱出门去。

每念往昔,莫不叹吾之幸。吾幼时,颠沛流浪。食无充饥,衣无蔽寒,亦无父母兄长眷顾搀扶。尝求者苟存罢了。然天运不为人窥也。适举目有望之际,屡蒙恩德,具衣食而拜蒙师,却懵钝而始知为人之道。一念之善其深也,苦厄艰险莫使异,身比盗匪莫使移。因思其就,盖广历人间诸恶在先,火线谙善之所觉得贵也。犹瘴暍当中偶沐甘霖,知其贵而倍惜之矣。又何幸也,得遇师尊,高德普济,授文武经世之道,更博古论今,屡释吾惑。再造之恩吾不知何故为报。夜阑深静处忆及过往诸般,犹自嗟曰:普天之下生如吾者众也,或安为贩夫走狗,或沦落逃亡之途者莫计其数。缘何吾得僻此门路耶!遂念及老聃有言,六合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故非吾生而有殊于众耳,率无怨不弃而得善时是也。

“你叫他来见我。”

这时竹楼里很温馨,只要上官鸿一人。转眼天气渐晚,灯里的油却见底了。上官鸿合上手中的半卷书,想起尚些灯油存于有为处,因而从榻上起家,徐行来到有为房门口。房里悄无声气,上官鸿打起竹帘。

藤床上一本《庄子》倒扣于枕边,床下堆着十几只大椰子,屋子中心的方桌上放着编了一半的竹篮。上官鸿会心一笑,徒儿的技术无师自通,越来越好。又见床上散落着一叠功课,便拿起翻阅,心中考虑,或许是该让他出世游历一番了。只是......一想到纯真天真的门徒,不免踌躇不决。

丘胤明没想到道长竟会俄然说出此番话来,惊道:“教员但是要潜我拜别?”

“我看还不止一桩。实话说,你挨过几次耳光?”

“嗯?”上官鸿笑道:“你还不能走。”

古之贤者出世,皆心胸天下。或当万乘之主,高低相亲,及卿相之位而泽及后代,世人咸美者,昔有太公,韬光养晦,待时以动,得用于文王,修德振武而周室兴;继有管子夷吾,既任齐相,宽政惠民,实仓廪,强兵卒,九合诸侯而匡天下。或出于乱世,运筹帷幄,固天下而安百姓,世人皆颂者,前有留侯子房,矢志灭秦,忍人所不能,智勇深沉,立汉室而成万世之功;后有武侯孔明,治国以礼,奖惩有信,殁千载而梁汉之民犹歌思遗烈。此皆庙堂之上辅国恤民之善者也。然为善非论其道。古有布衣之侠,不轨礼法,然言必行,行必果,趋人所急,诚其诺而轻其身。自汉以来,历世以孔教,凡以武犯禁者皆为学士所鄙,太史公后遂鲜有所载。古之信陵,孟尝,平原,春申者,籍有土厚资,纳天下良士,足可谓贤矣,然布衣陋巷之侠,史乘不载而世人交相传诵者,更难而宝贵也。吾幼时尝闻母语荆轲,豫让,朱家,郭解诸事,甚慕者,慷慨恐惧之节,不矜其能之德。虽不为儒者道,然不成谓不贤者矣。以一人之躯,千里诵义,为死不羁于世,曷其少哉!

“算你本领大。”有为俄然有些不怀美意地说道:“哎,你这一走,不知哪个女人又要悲伤好几天。嗯,不过,顶多也就几天罢了!”

人之初,性本善乎,性本恶乎,历世争说不休。吾皆不取。人之初,法天然。纯如白璧,何来善恶之分。知识之开,或得于父母,或取之目睹耳闻。而后获于师。是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长成,向善趋恶,一念之源。能勿如履薄冰欤。

“有为,你方才到那里去了?”

山坡之下,葱茏婆娑的椰林外便是白沙海滩。这时,落日已经没入水中,深蓝的一片天幕正渐渐浸入绯红的朝霞,融成一片紫色的霓彩,。海面轻风轻揉,退潮的水波在沙岸和礁石上冲刷出层层声响。一只划子停顿在沙岸上,不远处只见一人坐在水边一块圆石上面,望着海面入迷。

上官鸿又道:“你成人已久,尚未有字。为师本日送你一字吧。叫承显。望你承令先慈之德才,昭显于世。”

丘胤明三两步从礁石上跳下来,先把划子推到岸边的一棵大树下,拴好后,从船里连续拿出几样东西。起首映入有为视线的是竹篓里几支刺眼的红珊瑚。有为赞叹道:“我编一个月的竹器也没这个换的钱多啊。”

“胤明——”有为的声音穿过暖和的风,惊起几只悠然的灰鸥。

从师父房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有为爬到山顶,向前山的寨子望去,一片火把把村庄照得莹莹橙红,一群人似在跳舞,阵阵歌声随风飘入耳内。晚风中夜莺的啼叫在淡淡的鼻箫声里给人几分难过。八年过得太快了。胤明初到时的景象尚历历在目。时过景未迁,人事已分歧。他这一去,不知何年可再相见。圆月如镜,持重地高挂天幕,一团清辉洒向海面。海那一边到底是甚么样有为不晓得,只在梦里设想过。他缓缓走回竹楼,在屋前垂手站立,直到米饭的味道缓缓飘出灶间,蒸龙虾的香气打断他的沉默。

“你根底未实,尘凡十丈,艰巨险阻数之不尽,为师担忧你遭知名之罪。待些光阴,再令你出世游历如何?”

有为站在水边,擦擦汗道:“别在那边乘凉了。师父要见你。”

上官鸿莞尔一笑,“没甚么。前日我与有为谈及‘出世’一说,有为似有看望人间之念,却又纠结于清修有为的道家本心。我问他‘何谓平静,何谓有为,为何道家本心归于此,’他虽能说些事理,可皆是书中之论。你非我道门中人,现在已年过弱冠,琼崖虽好,你一定情愿长居此地。”

“是。师父。”有为回身就跑,俄然又转过来,说道:“师父,我屋里的椰子都是明天摘的,你先尝一尝吧。”

“不晓得。快去吧。”

丘胤站起家,想了想道:“半月以后吧。教员对我恩重如山,门生也不忍仓促拜别。别的,我另有一些情面要还。”他略停又道:“有为晓得我要走,定是不乐意。”

“那我呢?”

吾自知不比古之贤达。所及者,修身明志,怀才不伐已。吾欲以布衣之身游侠九州,急人之所难,惩奸邪腐恶。若侥有业成则广济贫弱。念师尊授业之恩,吾欲谓曰:贫贱勿能伤吾志,繁华勿能摇吾性也。斯或足以不负师尊之教焉。

两人有说有笑地朝山上而去。

丘胤明拿过有为手里的扇子道:“这里交给我。师父叫你呢。”

自吾至此,荏苒八载矣。安之乐之,不管甲子,不知寒暑。尘凡纷繁久沉梦寐,恍忽不成及也。然吾克日忽萌出世之想,一念发而不成收。嗟乎六合之大,生而为人,沧海之一粟耳。其贵也,一瞬耳。会当不令虚度。吾常自问,若怀吾今之才投于世,将至何地?非夙有所求,斯诚如怀有宝刀,经年砺其刃,为待一朝试其锋也。

两人一起抬杠,将近四更才回到竹楼,轻手重脚各自回屋里睡下。

上官鸿笑道:“莫说这些。凡人都有个归属。于你,还是游侠九州来得合意。”

“你都晓得了?”上官鸿道。有为点点头,问道:“师父,那我呢?”

放下有为的笔墨,衣袖触处将搁在中间的一张半数的纸带下地来。捡起一看,倒是丘胤明的笔迹,落笔草率,想必是随便而就。本来未欲作理睬,却见起笔题曰《出世论》。上官鸿心中一动,顺着念下,一时也不忙拜别,坐下来细细读之。

“他到珊瑚海去了。说是去采珍珠。现在快返来了吧。要不我去海边看看。”

“为甚么?”有为满脸的不乐意。

“好了。”上官鸿和声道:“你筹办何时解缆?”

“如何刚问完你就叫我?”有为擦擦汗,“前些天给我的功课还没写完呢。”放下勺子回身要走。

走在半路,丘胤明醉醺醺道:“师父,他怕我把你这羽士带坏了。那天,看了我写的《出世论》,恰好把我打发走。”

丘胤明附身拜道:“多谢教员赐字。”

回想当年,丘胤明的到来,不但给有为的糊口增加了很多兴趣,最大的窜改就是今后有了口福。上官鸿长年清修,每日粗茶淡饭,有鸡蛋就算很丰厚了,除了阿英大娘会不时送来点野味,就只要逢年过节的时候由前山的黎寨人一同送来一些猪肉羊肉。可上官鸿不善烹调,常常水煮了事,乃至有为好久都不晓得肉该是甚么滋味。可自从丘胤明来了以后,他便常会在山间猎得野鸡野兔,又造了条划子下海捕鱼。更妙的是他善庖厨,令有为顿觉糊口非常夸姣。几年下来,也垂垂学会了烹调,虽本身不杀生,但来者不拒。

“我……”有为笑着搔了搔头,“明天是牛日祭奠,我练功返来后去了村庄,帮人家摘椰子去了。然先人家强留我用饭。”

丘胤明笑着把手中的小布袋递给有为道:“你再看看这是甚么?”有为解开袋子倒出来一看,本来是五颗珍珠,最大的一颗有拇指盖大小,模糊透着蓝幽幽的光彩。“我们此主要发财了!”有为欢畅道。又见他提了个网兜出来,里是三只巨大的龙虾,另有几个海胆。接过道:“看你忙了一天,带返来这么多东西,明天晚餐我来。”

“教员请讲。”

“师父——”青年羽士已瞥见上官鸿,“师父,徒儿返来了。”

傍晚轻风习习,虎魄色的夕辉斜射入林间的竹楼。上官鸿收留丘胤明以后不久,本来两间寝室就改成读书讲课之用,在先前的小楼前面搭健了新楼。在竹楼背后又新开垦了数畦菜地,多添了些鸡鸭,仿佛一户活力盎然山里人家的模样。走廊上堆着一些体例精美的竹器,都是有为的妙技术。十几个竹筐竹椅拿到城里的集市上,能够卖个不错的代价。又快到进城的时候了。

“你……哎哟。”本来是丘胤明撞到一块石头摔了一跤。”

“胤明,”上官鸿微捋长须,“你在这里有七八年了吧。”

此时合法八月中秋,崖州边疆之地,虽不遵守中原礼法,但各族各寨在这谷物歉收,天青月明之际,也都有各种欢庆场面。落日沉入南海,海天一片嫣红,前山的黎家人今晚恐怕又有歌会,家家青烟袅袅,模糊瞥见男女老幼身着艳装,穿越不暇。颠末村庄的上山巷子上,有小我背着一捆柴火向竹楼跑来。恰是有为。

“也罢。”上官鸿道:“令先慈如此奇才,死得太惨痛,你要了去体味,我当然没甚么启事去禁止你。只是,有些事情是理不清的。万事莫要太固执。”

丘胤明不解,道:“门生鄙人,承蒙教员不弃,授业八年,至今痴顽。不知教员招我为何?”

“噢。甚么?!”有为一下子转过身来。

礁石上的人闻声站了起来。是个高个宽肩的青年,赤着上身,健壮的身板被海风吹成均匀的古铜色,长裤卷到膝盖,赤着脚,乍一看来就个渔家小伙子。闻声有为的喊声,他回过甚,笑道:“如何了?”近看,其人眉锋结实,颧骨微高,双目苗条,瞳若点漆,目光中透着凡人少有的精炼。

却说丘胤明三两步跨进有为房中,不见其踪迹,模糊闻声灶间中有咳嗽声,便往厨下。只见有为正挽起袖子,一手拿着破葵扇,一手持木勺在烧饭,青烟满屋。

丘胤明转头道:“师父让我出山。”

“闭嘴。”丘胤明笑道:“都甚么时候的事了。”

上官鸿浅笑道:“你去把他叫来。”

丘胤明细细揣摩着道长言下之意,料其不肯多言,点头道:“门生记着了。”

丘胤明内心一动,莫非……?他瞥见道长成心偶然的笑容,心下明白三分,也未几言。上官鸿看着面前这个年青人,模糊还是当年阿谁倔强老成的少年,不过现在变得更加沉着内敛了。又道:“胤明,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他让我走了。大抵半月以后我就回中原。”

《出世论》

有为约摸二十多岁。脸颊微圆,五官端方,端倪清秀。一行汗水从额头上滴下。

上官鸿道:“你现在文武皆有所成,是该去寻你本身的门路了。我怎能束缚于你。”

“嘿嘿,放心,我可没奉告过师父。”有为今晚玩得欢畅,拿起一块饼塞到嘴里,含混道:“手头没空,委曲你本身走好。”

丘胤明起家在榻前跪下道:“教员既出此言,我,便不推让了。教员多年点化教诲之恩,门生长生难忘。”

有为愣了一下,便一阵风地跑了,不谨慎撞翻了门边浸着龙虾和海胆的水桶,泼了一地。

丘胤明歪歪倒倒的扶着一棵大树道:“谁还去做买卖?下次你要走,有你都雅的。倒了可没人来抬你。”

丘胤明道:“教员远见,门生已领。但只要一件事我需求体味清楚。门生自小无父,先母带我出世入死,后丧于不白之屈。我此生已不能酬谢哺育之恩,以是需求查明此事。”

“胤明,你来得恰好。”有为忙着煽火,头也不回道:“这些扁豆拿去前面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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