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复仇不成英雄发配(1)
“哼！”弓足一步也不让，“扁担大蛆口袋管你甚么事？”说着，右手冷不防把他头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撮下来丢在桌上，左手将他头上的簪儿拔下，细心旁观，不是本身送给他的那支，上面钑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这是孟玉楼给他的。弓足不知，觉得是哪家娼妓送的，一顺手放进了本身的袖子里。
“有我在此，你放心好了。”王婆说道。
本来，先是卓丢儿亡故，西门庆忙了几日。事刚了，媒婆薛嫂前来提亲，说的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孟玉楼。这孟玉楼年已三十，丈夫原是贩布兼开染坊的买卖人，日子也还敷裕安闲。不料丈夫一年前外出贩布客死他乡。孟玉楼故意再醮，这薛嫂传闻西门庆的小妾死了，便来登门做媒。她先瞒下孟玉楼的年纪，说成是二十5、六，再说杨家有多少财物可得，西门庆自是欢畅。媒婆又夸孟玉楼的才貌，西门庆更是喜上眉梢。厥后，西门庆去相亲，亲目睹到孟玉楼公然是别有风味，又兼一双小脚三寸高低，当即说定。孟玉楼见西门庆人物风骚，固然为妾，非常中意。何如杨家母舅为争财产，出来阻婚，西门庆用薛嫂之计，买定杨家老女人，舅家固然出面，终不是女人的敌手。西门庆娶进一可心之妾，争得一丰富陪嫁，非常对劲，哪偶然候与心机来紫石街看望弓足。就在弓足日思夜盼之时，恰是西门庆新婚燕尔之日。
“别焦急。”弓足见他手中是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夺过来迎着亮光一照，见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儿。“不知这又是那家美人儿送的。”说着，三下两下，扯了起来。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唉呀，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的，一贯藏着未曾用，本日才使了两日，被你扯烂了。”
弓足将手向西门庆脸边打了个响榧子：“得了，我的哥哥儿，你还没醒酒，哄三岁孩儿也不信！”
“我这多时不来，让你孤傲刻苦了。”西门庆亲着弓足的粉项、酥胸，说道。
“我若负了你，生碗来大的疔疮，害三五年黄病，扁担大蛆口袋。”西门庆真发誓了。
西门庆已清算好花圃内楼下三间给弓足做房。这花圃由一个独独小角门儿出来，院内设放花草盆景。常日里人迹罕到，非常幽僻。西门庆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妆，桌椅锦杌，安排划一。又把大娘子吴月娘房里的一个丫头春梅叫到弓足房内奉侍弓足，赶着叫娘。另买了个丫头给月娘。又替弓足用六两银子买了个上灶丫头，名唤秋菊。月娘是正室，李娇儿为第二房，前不久娶的孟玉楼填的是第三房，先头已故的陈氏娘子的陪嫁丫头名叫孙雪娥，二十来岁，小巧小巧，有姿色，西门庆早已收用与她带了髻，排行第四，弓足天然排做第五房。
洗完澡，弓足走到镜台前，重新妆点出来，门帘下站立。俄然间，只见玳安夹着承担，骑着马，打门前过。弓足叫住，先问他去哪。这小厮说话乖觉，常跟西门庆来弓足这儿，弓足也常给他点酒菜，以是听到弓足叫，当即勒马下鞍，答道：“俺爹使我送这情面，去周守备府。”
玳安便把西门庆一个多月里忙的事说了出来。
王婆先去西门庆家门首探听。门首小厮又见王婆来了颇不耐烦，都说不晓得。王婆便站到对过人家的墙脚下，等西门庆。只见西门庆新近开的绸缎铺的傅伴计正在开铺门。王婆忙上前道万福，探听西门庆在哪。那傅伴计是个好说话的人：“你白叟家问着了，别的人还真不知他去哪。大官人寿诞，前几日连着在家宴客。昨晚又被众朋友拉着去院子里了，一夜没返来。你去那看看。”
三日过后，弓足每日凌晨夙起，到月娘房里来做针黹，做鞋脚。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要本身的丫头赶着月娘一口一声叫“大娘”。月娘开初不觉得然，垂垂地，见弓足针黹鞋脚做得非常好，人也乖觉知礼，欢乐起来，称呼弓足为“六姐”。西门庆感觉弓足仙颜，且房事各式称心可意，每晚只往花圃里宿歇，把个李娇儿气得牢骚满腹。
只见鞋面着地，鞋底朝天。弓足叹了一口气，套上鞋，靠着床发楞。
“六姨，你何必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玳安见弓足泪水如线，劝道：“六姨，你休要哭。你写几个字儿，我替你捎去，爹必定就来。”
“我想想看。四月二十前后，你哥哥猛可地害急心疼起来。病了8、九日，求神问卜，甚么药都吃了，就是医治不好，死了。”
西门庆一听，脑袋里只感觉“嗡”地一响，翻身下床，扯起裤子套进脚。
王婆说道：“大官人，这有何难处？‘幼嫁由亲，后嫁由身。’古来叔嫂不通流派。现在武大已百日来到，大娘子请上几个和尚，把这武大的灵牌子烧了。趁武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顶肩舆把娘子娶了家去。武二返来，我自有话说。他敢怎的？今后，你二人安闲平生，岂不是妙？”
王婆朝前向着俯下身来的西门庆耳畔低言。
“真的？”弓足说道，“你真会哄人哩！你敢发誓？”
“娘子别逗乐了，我渴死了。”西门庆想叉开话题。
初八日早晨，一顶肩舆，四个灯笼，来接弓足。弓足换了一身艳色衣服，由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抬进了西门庆家。左邻右舍，远近街坊都来看热烈，大家心中稀有，只是不敢管西门庆的事，公开里你说我道。
虽早已同床共枕，但毕竟本日是结婚之日，这新婚之夜，西门庆当是在弓足房中宿歇，更何况西门庆喜好弓足。弓足进了西门庆的家，心中重负又卸了很多，纵情寻欢做爱，一会儿鄙人，一会儿在上，二人如鱼似水，美爱无加，好不欢愉。
“这可不是恐吓你。”王婆说道，“一大早，就有个兵士送了信来，说是武松只在八月内准到家。”
弓足依在门儿上，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玳安，你不晓得。我与他畴前过去那般恩爱密意，本日如何一旦抛闪了？”
谁知又是一个来月音信全无。弓足白日立于门前帘下长等短等，挨一日如三秋；早晨展转床上帐中泪湿床笫，盼半更如一夜。
弓足一听，如同天上掉下个宝贝来，赶快下楼驱逐。西门庆已下了马，摇着扇儿进了门，见了弓足，施礼唱诺。弓足还了万福。王婆告别拜别。
弓足却说道：“管他哩，天塌下来自有豪杰去顶着。”她抱着西门庆，不让他起家。
武松走到哥哥门前，叫道：“哥哥。”
“固然放心，我决不对他说。”
“乳母说的是。”西门庆放下心来讲道。
玳安见弓足果然焦急，笑道：“事儿倒有一桩，我对六姨说了，六姨千万莫对爹说是我说的。”
弓足见这小厮笑得有因，再紧问一句：“端的有甚么事？”
弓足忙把门翻开，问道：“他在哪？”
八月初六早上，西门庆拿了数两散碎银钱，来到弓足家，弓足将银两交给王婆，请了六个和尚，来家做水陆，超度武大，晚夕除灵。弓足陪着西门庆在房里休歇，到拈香佥字、证明礼佛时才出来对付一下。西门庆不耐烦了，要王婆去陪和尚。王婆到时便把那武大灵牌烧了。
初七这天，西门庆和潘弓足又安排一席酒，将迎儿托付与王婆看养。西门庆问道：“乳母，武二返来，如何才气不让他晓得六姐是我娶了才好。”
没人应。
“我没瞥见，只怕娘错数了。”迎儿答道。
王婆见楼上仍未有动静，急得直打叹声，想了想，管顾不得很多，提脚上楼，敲起了房门：“武二要来了！”
“甚么花子虚的。”弓足说道，“又来哄我了。”
叠封伏贴，付与玳安。临别，弓足又给玳安几十文钱，再三叮咛：“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在骂他。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坐肩舆亲身来。”
弓足教迎儿执壶为西门庆斟酒，然后本身跪下去，插烛似地磕了四个头。西门庆赶紧扶将起来。二人并肩紧坐，交杯换盏喝酒。看看天气已晚，西门庆叮咛随身小厮牵马归去，本身在弓足家歇宿。弓足已是两个多月未与西门庆在一起，加上酒哄春情，罗帐内竟紧抱西门庆不放。此时又是炎夏之末，天然香汗淋漓。西门庆自愧多时不来，用心各式安抚。他扶住弓足坐在本身身上交代起来。任其起坐吃苦。弓足是“久别胜新婚”，纵情之时，竟不能自已，瘫在西门庆胸腹之上，“达达”、“哥哥”连连呼喊有声。
“这里有他的家书。”王婆把手中的信朝弓足面前一递。弓足见是一封手札，神采才稍稍地转过来，说道：“乳母，把奴吓个半死。”
玳安道：“俺爹再没续上姊妹，家中事忙，脱不了身来看六姨。”
弓足把玳安引进门，又问道：“你爹家中有甚么事，如何一贯不来傍个影儿？我想，定是另续上一个心甜的姊妹了。”
“角儿蒸熟了？拿来我看。”弓足说道。
月娘已是几次传闻过弓足，却未曾见过。今儿重新看到脚，那是风骚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骚朝上流。论风骚，如水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月。月娘心中想道：“小厮们来家，只说武大的老婆如何如何，想不到公然生得斑斓，这就怪不得俺那能人爱他。”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予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怕惧。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热了水，娘沐浴不？”迎儿问道。
玳安嘻嘻只笑不语。
此时二人已醒，弓足靠在西门庆怀里，不肯解缆。西门庆听到王婆叫唤，说道：“该起来，去看看乳母有甚么急事。”他觉得本身家里出了甚么事。
王婆接过簪子，掂了掂，握在手中：“放心，老身这就去。”
“还不承认？我定打你错数。”弓足扬起鞭子，瞪圆杏眼喝道。
“奴家不能没有官人。”弓足闭着眼，双手抱着西门庆的头，悄悄地说道：“只愿官人不要丢弃主子是。”
“几时死的？得甚么病？吃谁的药？”
迎儿赶紧端了来。弓够数了个，眉头一皱，再数一遍，责问道：“怎少一个？”
“我亲数了两遍。这是做好等你爹来吃的，你如何偷吃了一个？好娇态的淫妇主子，你害馋痨痞？”不由分辩，弓足剥下迎儿的衣服，拿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得迎儿杀猪似地叫痛。
武松公然赶在中秋前回到清河。他交了差事，换上洁净衣服鞋袜，戴了一项新头巾，径投哥哥家来。进了紫石街，众邻居瞥见武松，都吃了一惊，手中捏了两把汗：“该出事了！”
二人颠鸾倒凤纵情玩乐了半夜，到二更鼓时分，才睡着。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王婆手上拿着一封手札，在楼下急得坐立不安。等了好久，只得叫道：“大官人，娘子，快快起来，老身有要事相告。”
弓足上前，与月娘磕了头，递了鞋脚。月娘受了她四礼。次后，月娘又让人唤了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都来拜见，平叙了姊妹之礼，立在边旁。月娘叫丫头拿了个坐儿给弓足，叮咛丫头、媳妇们叫弓足做五娘。这些女人们也都晓得弓足的事，本日又见弓足的模样，心中大家都在想着本身的苦衷，显上脸的，都是不冷不热的神采。弓足是个机警的人，内心也清楚。
“不会吧。就是家中有事，那里丢我个半月，连音信也不送一个？只是不把你六姨放在心上。”弓足让玳安坐下，递上茶水，又问道：“到底有甚么事，你可得对我说。”
小迎儿光着身子，鞭痕累累，满身颤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抹。弓足要她本身穿上衣服，拿过一把扇子在旁打扇。迎儿打了一回扇，弓足口中说道：“贼淫妇，你舒过脸来，等我掐你这皮脸两下子。”说着，用尖指甲掐了迎儿脸皮，掐出两道血口儿。迎儿痛得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下来。
“二哥，请坐，听我来奉告你。”王婆也坐在武松劈面。“唉，你哥哥自从你去后，到四月间得了个拙病死了。”
“大官人，”弓足说道，“朱紫稀见面，怎的把奴丢了？一贯不来傍个影儿！家中有新娘子伴随，这也难怪，如胶似漆，那里想起奴家来！”
第二天一早，弓足打扮打扮，身穿盛装，要春梅捧茶跟着，走到前面大娘子月娘房里，拜见大小，递见面鞋脚。
心患已除美人欢宴
“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上马来，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了一个时候也不见。”西门庆编了个谎儿。
“小厮来家对我说了。”西门庆笑着道，“我晓得六姐恼我哩。好，我现在就随你去。”
弓足一听，浑身一个暗斗，“忽”地一声坐起家来，从速把小衣穿上。
“没听哥哥说有此病，如何一疼便死了？”
弓足见本身平生有了下落，轻松很多，叮咛迎儿服伺梳洗，本身将早餐安排好。此时，玳安拿马来接西门庆。三人分头，各去备办。
次日，弓足记起是西门庆的生辰，一早踅过王婆家，从本身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与她，说道：“乳母，是必往大官人家去一趟。”
武松奇特，正要细问，只见王婆畴前门掀帘儿出去，便施礼唱诺，问道：“可见我哥嫂那里去了？”
迎儿自武松进门始，就开端堕泪，闻声叔叔问本身，这才哭出声来。
王婆道了谢，便往倡寮丽春院走去。她晓得，西门庆常与一帮结拜兄弟上那儿去喝酒寻欢。拐过东街口，只见西门庆骑着马劈面走来，马后跟着两个小厮。看那模样，醉眼昏黄，前合后仰，准是宿酒未醒。王婆大声叫道：“大官人，少吃儿怎的？”向前一把手把马嚼环扯住。
“娘休打了，是我饿得慌，偷吃了一个。”
“你偷了，如何赖我错数？瞥见你就是气，祸端淫妇。那王八在时，轻学重舌，本日看你如何？再在我跟前弄神弄鬼，看我把你这个牢头祸端淫妇打下下截来。”
“好玳安，是必累你请得他来，到明日，我做双好鞋与你穿。”说完，令迎儿把那蒸好的角儿装了一碟，打发玳安吃茶。本身走入房中取出一幅花笺，又轻拈玉管，款弄羊毛，写了一首《寄生草》：
弓足听罢，泪珠儿不由得顺着脸腮滚将下来。玳安慌了：“六姨，你本来这等量窄，我本不该奉告你。”
弓足去沐浴，摸摸水，又把迎儿叫了过来：“好个贼淫妇，你想烫死老娘。”一巴掌朝迎儿脸上搧去，立时见五道血红印显了出来。
“你还稳放心！奴与你的簪儿那里去了？”
西门庆大喜，又拿出三两银子谢她。当晚，把弓足的箱笼打发人搬到本身家去。弓足也把一些破桌、坏凳、旧衣裳，都与了王婆。
“朋友？”弓足问道，“谁？”
“花子虚。”西门庆答道。
玳安带着弓足的盼望去了。
西门庆定了定神：“王乳母，是你？六姐在寻我了？”
当下，三人商定八月初六日，为武大的百日，请僧烧灵。初八日晚，迎娶弓足。
武松揭起帘子，进得门来，瞥见小女迎儿在楼穿廊下撵线。武松先叫声“哥哥”，无人应，后叫声“嫂嫂”，还是无人应。“是我耳聋了？迎儿，你爹娘往那里去了？”
弓足连续串的挖苦，西门庆难以抵挡。弓足感到痛快，她号召迎儿送来茶水，又要迎儿给西门庆叩首祝寿。不一会儿，预先安排的上寿的酒肴一一摆上。弓足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用盘子盛着，送到西门庆面前。西门庆旁观，倒是一双玄色缎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缎子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永祥云嵌八宝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内里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钑着一首小诗：“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见一样喜一样，见了这首诗，已是心花怒放，把弓足搂在本身的怀里，亲了个嘴，说道：“真不知娘子你有如此聪明，好可儿意也！”
送走王婆，弓足回到家中，香薰鸳被，清算打扫，然后搬个小杌子，坐在自家门前。
弓足取出信，与西门庆一道看阅。信中有问候哥嫂的话语，申明将赶回家中过中秋。二人慌了手脚：武松半个月内就将呈现在清河县。西门庆说道：“乳母快想个别例遮藏我俩。恩有重报，不敢有忘。我俩现在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返来，轻则我俩不能见面，重则报仇雪耻，如何是好？”
“你休听别人胡说！”西门庆道，“哪讨甚么新娘子来。都只因小女出嫁，忙了几日，未曾得闲工夫来看你。”
弓足此时已心灰意懒地上了楼进了房，忽听到王婆的声音：“大娘子恭喜，我老身把大官人给你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