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两个温容
容娘惊醒,猛地做起,额头盗汗淋漓,背心湿透。
美人不防,叫卫大娘抓得死紧。她亦颤微微的,用力挣扎着,有力地骂道:“你这龌蹉婆子。竟敢冒昧于我?快些罢休,不然……!”
外头沉寂,不见人来。
“曼娘!”
美人却嗤笑:“你是容娘?那我是谁?”
容娘又做了梦,梦中浓雾满盈,伸手不见五指。曼娘绝望的尖声唤着,一声急似一声:“娘,容娘……!娘,容娘……!”
容娘抱着卫大娘,虽心内里甚么主张都没有,也一起安抚着回了徐府。
冰冷的声音将两颗滚烫的心刹时浇冷。
自那日大雨过后,老天爷放晴,竟然一起晴了下来。四五天了,初夏的天,炙热得彷如仲夏,穿一件单衣,尚嫌热得难受。
容娘渐渐站起,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却强按了下去,道:“敢问娘子,但是……”
容娘安抚了一回卫大娘。正待叫春雨去寻店中妇人,却闻声木制的楼梯上有人上来。那脚步极其轻巧,不急不慢。
“你……说甚么?曼娘……,曼娘不是跌进河里去了么?你在那边见着了,那边?”
七郎返来了,倒是躺在棺柩中返来的。
容娘安抚舒娘道:“放宽解,会返来的。”
是,曼娘的丹凤眼眼尾向上飞,像她爹。
卫大娘颤抖着,抽泣着。她停了半晌。忽地上前抓了美人的手,翻转过来,捋起她的衣袖,吃紧寻觅着甚么。
舒娘与容娘惊的面面相觑,两张脸普通的白。无法,两人不好再坦白,只得将此动静告与两位夫人。
天更暗了,雨水哗啦哗啦的倾泻,豆大的雨点打在肩舆的顶棚上,重重的,连缀不断的,叩击着,捶打着。炎热之气从地底升起,转而变成阴冷。冷气从肩舆底下一阵阵地往上袭来,直往裙子里钻。
外头的轿夫骂骂咧咧地,怨这鬼气候忒没事理,一会儿的工夫由初夏变成了初春。
“若没认错,这位但是徐府的娘子?本日来此,但是来瞧我们店里最新式的钗环?”
“曼娘啊……”
八斤赶返来,道:“七郎独自要去小郡王处,本身阻不了,七斤已然跟着去了。”
楼下偶尔有几声扳谈,也未闻声那位温娘子的声音。
……
容娘热切地看着美人,只盼她从速点头承诺。梦内里的人竟然呈现在面前,这叫她全然乱了分寸。
那美人却缓缓伸开红唇,似笑非笑地盯着容娘,道:“奉告亦无妨。我爹爹,倒是旧都殿前司温批示使,我阿娘,乃旧都曲院街温家的大娘子。”
昨日她与乳娘又偷偷地去会曼娘,返来后乳娘只是垂泪,一张瘦脸的确老了几岁,彷如五十岁的老妪。
舒娘苦着一张脸,日日缠了容娘问动静。容娘一颗心要担忧这处,又要担忧大郎,又装了曼娘在内心,的确不知如何是好。这几日,她已经瘦了好些了,连颧骨都突了出来。
一个打扮富丽的娘子款款出去。其头面金饰,不甚多,却样样精美,一看便知绝非俗物。袅娜身姿,穿了一件桃红色刻丝小袄,白绫裙子,外头套一件玫瑰紫事事快意妆花褙子。直映托得美人荣光抖擞,如戏文里唱的倾世美人普通。
她的脸上闪现一层冰霜,那笑意,竟然带着讽刺。仿佛容娘所说,乃是世上最不成信的大话似的。
容娘战战兢兢地点了蜡烛,取出针线,持续做着守中的白绫中衣。唯有如此,心中方能安稳些。
卫大娘肥大的身子抖索着,她的眼中尽是不成置信,脸上皱纹一道一道,皆盛满了苦痛。
还是老夫人开解徐夫人:“咱家世代尽忠国度,七郎去了那处也没甚么,他有此心,不愧为咱徐家的儿郎!”
卫大娘绝望地喊道:“曼娘,是娘啊,你记得阿郎与娘子,却不记得娘了么?”
“你们想关键死我么?”
卫大娘如坐针毡,一忽儿坐着,一忽儿站着,一忽儿挑了帘子去觑。
谁料那温娘子侧身一偏,躲过容娘二人。
卫大娘勉强坐了。又忽地弹起,道:“娘子,你坐着吧。”
容娘与卫大娘甚么都未发觉,她们忐忑的,焦炙的,惶惑的,有些怕。又盼着快些到。
卫大娘惶惑然地看着美人,吃紧问道:“如何,曼娘,但是有甚不当?”
容娘失声痛哭,她上前一把抱住美人,将一腔思念痛痛快快地放将出来。
两位夫人乍闻,神采皆灰,好一时不能开口说话。
容娘顾不得很多,叫了肩舆,便与卫大娘两个往蔡家金店而来。
将士马革裹尸,终将魂归故里。
美人的眼睑微垂,脸上强自平静,眼睫毛却悄悄地颤抖着。
卫大娘颤抖着伸手去摸美人的脸,那是她落空十多年的心头肉啊,日思夜想,常常恨不得去鬼域路上寻她。恨不得将这条老命换她返来的女儿啊!
卫大娘嗫嚅着,却说不出话,两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不敢稍离。
客气的言辞,拒人于千里以外的语气,将容娘阻在配房的这边。
卫大娘一顿,踏出一步的脚不好再动。面前的人神采冷僻,但是那眉眼,那眉眼像极了曼娘她爹。如此肖似,却叫她如何忍得?
容娘见乳娘神采,如何不晓,忙上前一步进言道。
虽说如此,面儿上开通的老夫人与心中闷痛的徐夫人皆是普通的牵肠挂肚,望穿了秋水,只盼家中大郎与七郎返来。
“请娘子勿要见怪。实因娘子面孔酷似故交,一时心急,方才如此莽撞。敢问娘子故乡那边,爹娘名讳可否奉告?”
卫大娘与容娘如遭雷击,不能转动。
她抬了抬手,身后的妇人与婢女躬身退出。
那妇人有些讶异,面前的娘子打扮虽不甚富丽,描述却非常高贵。她到底见惯了市道,忙笑着应了。
金店是善做买卖的,眼下大雨,正没有几小我。忽地奔来了这么两顶肩舆,迎客的妇人老远便笑着出迎。
容娘与卫大娘对视一眼。皆有些冲动。两人紧紧地盯着门口处,春雨本日机警,不待叮咛便往外瞅了一眼,转头时,脸上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黑夜无情,雨声孔殷,如催人的擂鼓,点点扣在心弦。
而这个美人,脸上神情却很冷酷,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有着看破人间的疏离。她微微瞧了一眼,便垂了眼睑,不再看容娘等人。
府中世人正热热烈闹地玩耍说话,又下着大雨。并未有人重视到容娘外出返来。
她停了下来,卫大娘抬起她的手臂,嘴唇抖了几抖,殷殷看向美人,哑声唤道:“儿啊,你还不认我么?”
那两个轿夫怕极了这雨,脚下近似跑着,一起上紧赶慢赶到了金店。
是的,会返来的。
卫大娘将她搂住。一颗早已碎成两半的心排泄精血,一半泡在冰水里,一半被火焰炙烤,直叫人肝肠寸断。
裙子下摆都被打湿了,容娘也顾不得。进了楼上的雅间。她便对那忙着倒茶水摆点心的妇人道:“不必忙了。烦请贵店的温娘子过来,可好?”
这几日卫大娘非常不安,常常菜不是做咸了,便是做淡了。偶然老夫人叮咛要个糕甚么,里头也被蒸成实心,非常没有滋味。老夫人皱眉,当着容娘的面也不说甚么。容娘天然晓得,便抽了空子,去厨房帮手。又偷偷地塞了钱给宋婆子,叫她多费些心机。
还是那妇人将门帘翻开,对里头笑道:“温娘子来了。”
容娘换了衣裳,勉强奉侍着两位夫人用了饭,又叮咛靖哥儿早些安息。方偷偷地去看了一回乳娘。两人一处,不免悲伤,倒是相对无言。容娘劝着卫大娘吃了一碗粥,看着她歇了,方才归去。
卫大娘心中晃过往昔的小人儿,仿佛度量里另有她又软又暖的身子依偎着。
容娘亦心中焦灼,见了乳娘神采。她又是心伤又是顾恤,便上前搀了乳娘手臂,道:“乳娘,莫急,老天爷既然把曼娘送返来了,我们且放宽解等着吧。”
容娘泪水夺眶而出。在府中避人耳目也就罢了,在如此时候,她尚且记取端方,叫她做何感触?
心中一抽一抽的痛,她噙泪点头,心中带了但愿,眼里便有了些许光芒,道:“咱……咱这就去,去寻她!”
卢管事返来讲,贩子上来了很多福建路的流民,流言传来,那边盐民暴动,小郡王正在剿灭,不得安生啊。
容娘与卫大娘俩个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管那人是否曼娘,她也该当来见一见才是啊。
容娘趿着鞋,一把抓住卫大娘的手臂,吃紧道:“乳娘,你莫急。我这便安排肩舆,我们去蔡家金店寻她。若果是她,想是老天爷顾恤,叫人救了她。若不是……,不会的,怎的那般巧,与我同名同姓,眉眼又那般像她!定是她特地改了我的名,叫我们去寻她。你不晓得,乳娘,她的眼睛那般翘起,当初我叫她狐狸眼的是不?”
这是她的乳娘,兵荒马乱中如母鸡普通将她护在胳肢窝底下,却将曼娘丢失在那处哭天抢地的人群中。
梦里不知身是客,彼时是客,抑或此时是客?
“曼娘,我是容娘啊。乳娘盼你,心都盼碎了。你瞧瞧,细心瞧瞧,可记得么?”
斯须,两人同时醒来,潸然泪下,紧走几步,奔向温娘子。
容娘心头又惊又喜,她所说的恰是本身的爹娘,可见此人是曼娘无疑了。
容娘一眼瞥见,白腻的手臂上,肘窝里头。一颗豆子大小的黑痣鲜明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