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清平旧事（一）
又有作奸不法者，好吃懒做者，惹是生非者，鸡鸣狗盗者，邪心渐起，沟中诸事垂垂不平。然管家的二郎良善不足，气势不敷，镇不住一干人等。元娘利索，亦管不了外头事情。
接连数天，徐府与张府派出去的人沿着那群叛匪的线路紧着寻访，却涓滴不见容娘身影。
徐夫人卧在床上，想起容娘，心中哀伤，又叫春雨过来，细细扣问当日景象。
历经数年办理，转头沟山中树木葱茏，丘田连纵，林间起伏，风声可闻。溪谷高山，十数栋屋子均匀散落。鸡犬相闻。中间大屋，流派划一，宅院深幽。
徐夫人气味微小，两眼枯涸无神，喝了几口参汤以后，好歹规复些精力过来。
他许是不晓得吧。惠娘内心黯然，他们那般恩爱，如果晓得，不知贰内心如何作想？
但是世道更加乱了。
元娘恼火地白了中间公婆一眼，又扯了扯中间老夫人衣衿，只盼着她来圆场。
因想着沟中一时进了很多人，老夫人便问仓中粮食可足。宋管事垂首禀道：“娘子叮咛，每岁入成，留两成在仓中，以防次年灾荒。再者，今岁干旱，粮食一粒未卖，尽入了库中。谷中亦有一些支出，粮食一时倒是不愁。”
率先发作的是周淮南这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他借了他婆娘婉娘有孕在身，叫小厮找管事要粮要蛋要肉要面。卢管事无法，只得回禀管家的元娘。元娘皱眉，叫管事打发了两升粮食。
但外头战事更加频繁，沟中人事亦更加庞大。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何况这十里长的沟中，狭长的溪谷里，藏了数百人，又逢初春，可寻食之处确切无多。
老夫人听了因而不语。
便是这一日干饭，也有人熬不得这苦，矫揉造作的叫苦叫难。
老夫人叹了一声，道：“家中就这么点粮食。你又不是不晓得，发甚么脾气呢。庄子里人更加多了，人家粥里还要掺野菜才够呢。”
也有恋家的，日日将房门紧闭了，不露脸面。也有穷的无处可去的，摆布无财可被人劫，干脆将破败的院门翻开，让人一眼瞧见里头失修的窗棂、杂生的野草、裂开的墙缝，好叫人消了邪心。
老夫人闻讯，脸上沉了又沉，心中悔甚，不好作声。她心中念着守中命苦，减了几日饭食，却还是挺过来了。
但光阴一多，贩子空空荡荡，一有动静，便叫民气里慌镇静张。连张传授家，等了数日，也无法的带了媗姐儿进了临安城。老夫人想着总不是体例。正要劝，宋管事瞧了情势，便说转头沟早做了筹办，莫若退到转头沟，也好刺探动静。
“阿姐也瞧得起人，叫人打发这么些米，莫不是盼着我周家绝后，好甩了我们这几口人！”
周姨婆嗤笑。脸上褶子深如沟壑。她瞥了一眼慢吞吞吃粥的进之，嘲道：“三郎，你不是在家顶用过炊饼了么，如何又吃？撑坏了肚腹，这沟中可没有郎中给你开健胃消食汤！”
那日田庄中人，也有逃散的，但过后接二连三的返来；或是遭了刀枪，尸首也横在那田间地头，并未如容娘那般消逝不见。
玉娘与舒娘忙抚的抚胸，掐的掐人中，好歹将夫人弄醒来。
内里寻容娘的人甚多，管事返来些许说了几句，大抵是小郡王与高九郎都帮着寻了，但娘子仍旧踪迹全无。
徐夫人闻听容娘不见了，两眼一闭，便晕了畴昔。
眼看着沟中更加不承平，愁眉苦脸的二郎佳耦正不知如何清算。沟外，有敌来袭。
徐夫人今后卧榻，乱世当中，没有良医可寻，只姑息养着。如有人安抚，话未开口，她的泪倒先出来了。
转头沟过了数月的安稳日子后。到了次年春季，四乡来投的人越来越多。沟中火食昌隆，的确可称是一个热烈的镇子了。但这个镇子里的粮食一日比一日淡薄，两位管事愁眉苦脸。算盘打尽，不晓得可否熬到七月的收割。但此时，稻种尚未下田呢！
二郎守惟皱眉，本身爹娘却不好斥责。但府中长幼，皆是一日两顿，一干一稀。不想本身这两个不懂事的爹娘，竟如此无私！
进之急着要携家带口去临安，徐夫人却对峙守在清平，她只恐容娘返来寻不到人，无处可去。
但是，容娘，仍然不见踪迹。
一日三餐就改做了一日两餐，只徐府世人一日用一餐干饭，其他人等，尽是稀菜粥。
惠娘母子坐立不安，老娘诚恳，整天屋里垂泪，不敢张扬。惠娘凄然，奉侍起老夫人来却更加经心极力。
进之哑然，晓得本身怀了事，便哼哼唧唧的不再出声。
徐夫人眼神垂垂发直，神采变白，手脚不能转动。她的内心一清二楚，丧失的不但容娘，另有盼望已久的孙辈。
“她苦里来，苦里去。来时无声，去时无影。倒腾出偌大师私，没享着半点福。昔日里头，叫她如何，她便如何。老是顾着家里，从不提半点要求。她来到咱家，过的这十几年，那里过了甚么好日子啊……”
徐府一片苦楚。
那岁大乱，清平城中闹闹哄哄，民气暴躁，有亲的奔亲，无亲的亦慌慌的往临安寻摸着去了。大家思惟皇家圣地，兵马很多，总比清平这么个一马平地的小城要安稳。
进之无妨。一口滚粥入了喉，直烫得他面红耳赤。他冒充咳嗽了几声，正色道：“姨婆谈笑了，何曾吃过火么炊饼，不过是娘子做了几个野菜团子，尝个新奇。姨婆若欢乐，待会叫人送几个畴昔？”
进之心道，本来容娘当家，本身总嫌她吝啬，不肯舍钱。本来，诺大的产业，都填在此处了。这谷中偏僻，平凡人等，不往此处来。可不恰是隐居好地。当年旧都大城，说破便破，竟不如此处安然！
于盼儿脸羞得通红，恨不得钻上天缝里头去。
徐府世人公开里心想，莫非是歹人见了容娘仙颜，将她藏了？但谁都不敢开口，唯恐徐夫人绝望，一口气不来，丢了性命。
徐夫人强捺着哀伤，不竭的叫人去寻。恰好贩子不承平，大旱之年。失了口粮又背了一身赋税在身的耕户趁机肇事，北方来的流民更是挟带此中，抢大户，砸衙门。烧房屋，将世道弄的乌烟瘴气。
老夫人含泪安慰道：“真娘啊，不过昨夜之事，多派些人去寻，想来寻得返来。你莫急坏了身子，家中另有小的要顾着啊！”
吃惯了徐家发的粮食，若哪一日徐家忽地说，仓廪缺粮，一户一日一斤粮，要减至一日半斤。心实的农户仍旧感激涕零的接了去了，心眼缺失之辈则愤激顿生。
元娘垂了眼睛，冷静的喝了一口粥。
“那些不相干的人也亏阿姐散粮食给他们。我倒是先说句不入耳的话，瞧着吧，迟早，这沟中有斗起来的那日。”
春雨懵懂，不知夫人要听写甚么。她哼哼唧唧的说了一阵琐事，蓦地想到娘子省的病，方才哭哭啼啼道：“娘子一向在盼大郎派人去接，不想府中派了娥娘子来，倒是将惠娘子接返来了。当时小的便瞧着容娘子神采不好，一日一日的只是瘦，饭也用的未几。厥后，厥后，又不知得了甚么病症，月事也不来，老是呕。进的那点吃食，呕出来尚嫌不敷，连胆水都呕了出来，脸都绿了，瘦的不成模样……”
内忧内乱的大地上，便似邪魔妖怪颠覆了弹压的宝剑，刹时逃窜道人间为非作歹。
不晓得那小厮归去如何说的，徐家人恰是用晚餐之时，只见周姨婆气咻咻的赶了过来，将小布袋子米倾翻在地。乌黑的米滚得满地都是。
周姨婆犹自不对劲，但徐家桌上稀粥清澈，她也不好再行刁难。
徐守中去了数月，寄回了一封家书。书中寥寥数语，自报安然，与两位夫人问安，再无其他。
徐府世人放心住下，方四周打量。宅中一应物事齐备，虽朴拙些。却极具农户风味。
家中世人惊奇之余，不及详细扣问，忙包裹金饰，几辆车子拉了。一起颠簸入了沟中。
那群乌合之众闹了一场，不及临安，便被临安出来的军队一击而破。至此乱世，朝廷哪有耐烦审罪，一并砍了人头，挂在临安城墙上示众。
才刚初春，那里来的野菜？一掐一把水，只好做汤哩！
金人未曾打到此处，包藏祸心的强盗却借机肇事，浪荡攻击，烧杀劫掠。
周姨婆干枯的脸皮耷拉，眼睛里更加凶恶。
哀哀戚戚，到背面泣不成声，乃至声嘶力竭，气味微小。
徐夫人踌躇再三。迫于时势，不得不该允了。又叫人去告了婉娘与娥娘，并那两户人家，一并往沟中遁藏。
不但粮食，仓廪当中百般腊货火腿亦很多。田庄上不承平，连这那边残剩的十几户人家，赶着鸡鸭猪牛，断断续续的亦入了沟。沟中房屋不敷，却喜气候干旱酷热，沟中林木浩繁，一时世人脱手，搭了很多房屋，也尽够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罢了，每日多量半升米给你姨婆家。本身家里，断断不成开私灶。沟里的人，既然来了，粥米照发。我们徐家，历代忠良，岂可见难不救！大郎在外头兵戈，我们在家里头不成丢他的脸。熬过这阵，苜蓿出来了，野菜多了，天然好过些。”
况徐家有吃不了苦的几个亲戚在那处杵着，公开里和面烙饼，浓烈的粮食香味引得腹中空空的人嫉恨不已，只恨不得扒墙入户，抢一两个入口。
如此折腾，已是入冬。
“哼，淮南在你屋子里吃了几次了，莫来哄我！”
徐府内，更是惶惑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