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素缣（下）

盘算主张以后，徽妍回到家中，便奉告母亲，她要去一趟长安。

“长姊，姊夫。”徽妍道，“此物在匈奴及西域甚受爱好，而卖到匈奴时，价已更加，往西域则更贵。我想到长安去，寻求销路，若可卖到胡地去，赢利颇丰。”

“那边？”徽妍将几片肉夹到他盘中。

徽妍三四岁的时候，如果问她谁是这世上最夸姣的男人，她会答复是门前卖香糕的小贩；而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再问这个题目，她会又羞怯又毫不踌躇地说，是司马公子。司马楷大徽妍三岁，徽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她十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到府里来做客。司马楷穿戴一身白袍，俊美的脸，肥胖的身形，仿佛神祗般出尘夺目。徽妍记得本身当时，眼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直到母亲提示她快施礼，才回过神来。

王萦也闹着要去看小甥女，戚氏与她对峙一番后，无法，只得让她跟着徽妍一道去长安。

“司马楷？”她笑笑，“我记得他曾随司马侍郎到府中做客，长姊与我还去过他的婚宴。”

当年的那些心机，她谁也没有说过。出塞以后，统统都是别样六合，少女时的旧事也在王庭的糊口中被垂垂忘怀。现在王缪提起来，旧事重又在徽妍心中勾起。

周浚看出她的心机，语重心长，“你还未入行，未知深浅，眼界放远些。从长安道胡地，伤害重重，很多人的货在路上遇了闪失，血本无归，卖给货栈反倒保险。徽妍，你一个女子，何必趟那水深炽热。退一步说话，也且摸索摸索，无益无弊。此人从商多年，心机多，你防着些，说话只说三分便是。”

“记得啊，我前次与长嫂路过，还看到东墙那棵杏花着花了，枝头伸了出来。”

周浚道：“他家的货栈，在长安小驰名誉，专做缯帛，每日都有商旅来买货。”

世人大笑。

“……这些不可！”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却见是个满面虬须的大汉，胡人打扮，一看就晓得是个商旅头子。他将几匹锦推回给店里的掌事，“这般货品，比前次的还差，不如不要！”

宴罢以后，徽妍与王缪坐在室中说话，谈到王恒察举为郎的事，亦是唏嘘。

“也并非计算，”王缪道，“只是今夕有别，看在眼里，心头毕竟难平。母切身材不好，兄长独力支撑好久，已是难为。家中现在景况你我都晓得，兄长客岁想让恒贽选为郎，可探听贽选所需家财之数，将田宅卖尽也不敷，只得作罢。另有你和萦，将来出嫁也要嫁奁。兄长晓得你有些财物，可他不想用你的。那日回家，兄长还与我说，让我等在京中问问可有人要买地。”

徽妍听得此言，晓得是有门路了，心头一喜。

徽妍当时感觉，这的确是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有学问、最美好的话语。

王缪想了想，道：“徽妍，王氏从祖辈起就是士人，你若觉田土不好，卖掉去换良田便是了，何必经商？”

“去过。”王萦说，“长嫂回母家时，总带上我。母亲归去过两三次，也会带上我。”

因为他们说的是匈奴语，而徽妍说的，也是匈奴语。

“小人赵弧，拜见女君。”他施礼。

赵弧语气慷慨：“女君乃赵公亲戚，这般，女君统统素縑，小人都买下，每匹七百钱，如何？”

“他要任郎官了。”王缪笑道，“徽妍，你可还记得父亲的老友司马侍郎？他的次子司马楷现在是尚书承，保举恒做了郎官。”

周浚浅笑道：“赵公专走西域行商，在长安乃是数一数二，非常了得。”

徽妍皱皱眉，她实在并不想找货栈。将货卖给货栈，卖去胡地二三倍的利钱就都给他们赚取了，本身却不过得些残羹。

“就是。”周浚从内里踱出去，听到这话，拥戴道，“我早说过你长姊，莫总往畴前计算，荣辱富贫，想得了多少？”

贩子还价还价是本能，徽妍推测会有此番，不觉得意地笑了笑。

徽妍将店内四周看了一会，看完了，也回身拜别。

“二姊！”他笑盈盈地施礼，已然是个漂亮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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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弧细细看了看，脸上没甚么神采，但看了又看，翻来覆去。

“好啦好啦，顾着说也不消饭，不是早就说饿了么？”王缪笑斥道。

“这些年去太长安么？”徽妍问她。

“再去多买些，西市有骆驼，多买三头。”

“不敢不敢。”赵弧笑道，“小本买卖罢了，周公莫笑。”

姊弟团聚，亦是丧事。待周浚从府衙里返来，王缪干脆让仆人们购置了筵席，世人欢聚一堂，各叙前事。

司马楷，父亲老友司马邕的次子。想到那小我，徽妍的思路仿佛就被带回到了畴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是啊。”王缪道，说罢，叹一口气，“可惜，他新妇几年前归天了。他带着一双后代，单身至今。”

“多带了也须得别人肯要才是，不要不要！”那人道。

“才返来，怎总往外走？”戚氏讶然，有些不欢畅，“本日都未曾陪我，又想着去长安。”

“我在吃。”王恒抹抹嘴，又转头对徽妍道，“二姊，你晓得我要配到那边么？”

“你要经商？”王缪面色犹疑，忙道，“徽妍，工商乃是贱流，你一个闺秀，怎好去做？”

周浚如有所思，倒是不说话了。

“车郎？”王萦猎奇地问，“车郎可就是保护在车旁的那些？”

让徽妍惊奇的是，她的弟弟王恒也在这里。

“我要去做车郎！”

徽妍看去，却见是方才与掌究竟际的阿谁胡商，正与火伴说着话。那胡商眉头舒展，嘴里嘀哩咕噜的，仿佛在说要去找谁乞贷。

从那今后，徽妍明白了甚么叫做心肝乱跳，甚么叫喜好一小我。

“再短长也比不得母亲。”徽妍笑眯眯地阿谀。

此话出来，周浚和王缪皆暴露讶色。

“长姊乃一家主母，带着甥女们过来，总要小住半月，一来二去，整月不在家，姊夫如何是好？母亲昨日与长姊商定，寿辰时她们来看你，便比及寿辰再看。我想看甥女简朴多了，几日便罢，那个也不费事。”说着，徽妍笑道，“母亲，我见你的巾帼旧了，昨日在县邑看了好久也不见有合意的锦料，此番去长安，恰好给你遴选些。”

徽妍持续与赵弧提及贩货之事，赵弧道，“不瞒女君，往胡地贩素縑的人又很多，小人的货栈当中，每日都要出上百匹。女君的素縑，未知品格如何，可否予小人一观？”

掌事还想跟他实际，赵弧招手让他过来。

徽妍晓得姊夫说的是事理，应一声。

“晓得了，我早同你二姊说过了。”王缪插嘴道。

禀报了王缪以后，徽妍登车出门，一起到了长安的交道亭市当中。

马车沿着徽妍来时的门路，一起驰向长安。还未入城，四周已经变得繁华，连乡野中也不时有热烈的驿站和食肆。

王恒的脾气一贯开畅，从小就是个提及话来停不住的。见了徽妍，更是滚滚不断，把在雒阳肄业和长安求官的事说个不断，眉飞色舞。

不知是看在周浚的面子上还是真的对徽妍的素缣有兴趣，赵弧听得徽妍说要看货栈，踌躇了一下，但没有推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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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道：“眼下也只要这些，这价也不能少了。你那商旅，归正去也是去，多带些货必定只赚不赔。”

赵弧仿佛看出她的心机，道，“女君，此价不低了。当下缯帛时价便宜，六百钱一匹比比皆是。女君就算每匹只赚五十钱，一百匹也有五千钱，这般轻松又厚利之事，那边寻去？”

可惜，没等徽妍长到及笄之年，司马楷就定了亲，徽妍被选入册的那年，她在司马楷的婚礼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与新妇交拜，在家哭了几天，心碎一地。

周浚是家人中为数未几的脑筋夺目的人，熟谙商贾之事，得他认同，徽妍奋发不已。不但如此，有一事，徽妍还是要求他帮手。

赵弧目光闪了闪，道：“小人在贩子餬口，受周公照拂，承情很多。本日周公来找小人，奉告女君之事，小人自当倾力互助。只是不瞒女君，此縑虽也好，但比起小人常日卖往西域的缯帛，并不出挑。”

说了好一会，赵弧如厕，徽妍忍不住问周浚，“姊夫，此人可靠么？”

赵弧听得此言，晓得是做不成，拱手笑道，“此价，只怕小人无能为力，女君还是问问别家。”客气一番，赵弧让店内的仆人好生接待徽妍，行个礼，自顾忙去了。

“……文王之什曰，‘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司马楷曾浅笑地对她说，“徽音乃佳誉，徽妍乃美姿容，女君此名甚妙。”

他曾说过他想做尚书，徽妍当时心想，那就让我做尚书夫人吧。

王缪一家住在的宣里，屋宅只要畴前旧宅的五分之一大。

二人看着徽妍，都愣了愣。

周浚听她提出以后，沉吟半晌，道，“商旅之事我倒是不熟，不过可替你问一问。”

徽妍也不急，拿起茶杯，喝一口水。

徽妍早已经盘算主张不与赵弧买卖，不过介个由头来看看这些货色收支之所，听得此言，浅笑地对赵弧道，“实不瞒赵公，我受乡邻所托，这素缣须得卖到九百钱，七百钱实低了些。”

徽妍得过周浚的叮咛，笑笑，道，“皆同亲妇人所织。赵公现在看了，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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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被她哄了一番，终究暴露笑意。

“是啊！”王恒笑嘻嘻，“他昨日来引我去拜见了郎中令，说将来如有难处，可去找他。”

她的长女和次女虽见过徽妍，但毕竟是幼年，对徽妍只要恍惚的影象。见面时，她们对徽妍都有些拘束，对王萦倒是热忱，见了礼就热热烈闹玩到一处去了。

徽妍点头，看着他，浅笑道，“此事且容考虑，听闻赵公在市中有货栈，可否一观？”

再看向王缪，她仍迟疑不定，少顷，心烦地挥挥手，“莫看我，你二人一个是平准府官，一个是和亲女史，见地都比我多，我岂说得过尔等。”说罢，却又不放心肠叮咛，“徽妍，经商总要资财，你虽有些，可千万不成都投出来。天下发财的人是有很多，可赔尽家底的人也很多。”

货栈？徽妍愣了愣，看着赵弧，客气地点头，让仆人取食接待。三人坐在堂上，徽妍说了本意，赵弧满面笑容地听了，并不表态，只时不时地说“女君所言甚是”之类的话。

徽妍看着他，抿唇而笑，低头悄悄啜一口酒。

路上，王萦比去县邑的时候镇静多了，一起上唧唧喳喳说个不断。

见赵弧返来，很多人纷繁施礼。赵弧瞧了瞧徽妍四周张望的模样，神采间有几分对劲，“女君请看，小人这货栈虽小，倒是做惯了胡地买卖的。内里货色应有尽有，光素缣就屯有上千匹。”

徽妍放下心来，笑道：“长姊放心，我晓得轻重。”

“未知赵公之意如何？”她问。

“恰是。”

管事道，“素缣另有很多，不缺，不过百十匹还是可收。”

徽妍打量着，对赵弧点点头，笑道，“赵公名不虚传。”

“去过，”徽妍道，“那日可巧府吏告了假。”

徽妍听着，几近要笑出来。这赵弧真是满腹的好主张，每匹七百钱，只比她的进价高出七十钱，还是看在了周浚的情面上。

周浚道：“上回你说想为家中寻些增财之路，我说可到府衙中去处府吏请教，你可去过？”

戚氏听着这话，面色稍好，却又道，“我也好久未见外孙女，想看便让你长姊带过来。”

王恒本年十八岁，排行第四，站在徽妍面前的时候，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

赵弧看完，瞅瞅徽妍，面上仍旧一团和蔼，“此縑，想是京畿所出？”

周浚另有些公事，与二人说了一会话，先走一步。

“……这么多货，骆驼不敷，载不完……”

徽妍想得没错，周浚这个姐夫，看着就不像循分之辈，公然门路通达。

王恒面红，焦急道，“你这小童懂甚么，车郎保护的但是陛下！平常家中的车岂可比得。”

“也并非当即要去，我过两日才去。”徽妍笑嘻嘻地搂着母亲，“母亲，长姊昨日与我说，甥女们都非常驰念我。几日前我回到长安，不知长姊一家都在，堪堪错过。昨日长姊与我提及，俱是可惜不已。”

心中灵光一闪，徽妍走上前去。

“店里素縑另有多少？”赵弧问，“还收能收素縑么？”

两家常常来往，每次司马侍郎来，徽妍总会起首看他身边是否跟着司马楷。但司马楷很少来，反而有那么几次，徽妍在宫学里遇见了他。徽妍很害臊，揣着本身的小奥妙，唯恐被他看出来，装沉着，装淑女，面色安静地与他施礼。司马楷却天然风雅，暴露笑容，跟她说话，问她迩来家人如何。

徽妍笑罢了，问，“车郎但是郎中部属，你何时去？”

“若父亲未曾受过，恒何必别人保举，郎中府的人本身就会上门来求。”王缪叹口气，“我等众兄弟姊妹，长兄与你都是生在了好时候。长兄像恒这么大时，已接受父亲恩荫去了太学，你十二岁也入宫做了侍书，恒和萦却无这般福分。”

“此法，实在倒是不错。”过了会，周浚道，“自从匈奴停战，西域商路通畅，很多人靠着贩货发了家。缯帛等中原之物，胡人甚爱，有的卖价乃至过原价百倍。”

“后日。”王恒吃一口肉，再喝一口酒，满足地说，“二姊，你可知保举我的是何人？是司马兄！”

赵弧的货栈就在街口，开得挺大，人来人往。徽妍看到好些拉货的马车牛车停在门前，民伕背着货色，鱼贯出入，内表里外都是人，此中有很多一看就晓得是胡人。

徽妍让侍婢将本身买的那匹素縑取出来，交给赵弧。

徽妍喜出望外，忙将他左看右看，“你不是在雒阳肄业么？怎来了长安？”

徽妍莞尔：“如此看来，司马公子但是个好人。”

第二天，他就领了个贩子过来，见了徽妍的面，满脸堆笑，恭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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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门边时，她忽而有人在短促地说着甚么。

单身？徽妍看着她，愣住。

“你还记得之前的家宅么？”

王萦撇撇嘴：“我等乘车时也有家人跟在车旁，你还不如回家来好了。”

她晓得本身不成能亲身把货贩到胡地，在匈奴的时候，她见过各式百般的商旅，也听人说过商旅运营之事。本身要想把素縑卖出去，还须得借助商旅之力。长安商旅浩繁，徽妍需求周浚替她寻个门路。

“买地乃守富之途，且年景不定，遇得灾年，富户亦捉襟见肘。”徽妍说着，转向周浚，“姊夫在平准府，亦当晓得，如有致富，最好还是经商。”

“钱都买了货，还要去买路上的糗粮，哪有那么多钱……”

“冒问二位，尔等的商旅，是要去胡地么？”

徽妍道：“长姊莫盯着好处，长兄厥后被牵涉，孑然一身，我则更甚，远走匈奴，老迈雅归。”

说到财帛之事，徽妍的心动了一下，咬咬唇，道，“此事，我倒是有些主张。”说罢，她将本身那日在县邑阛阓中看到素缣的事说了一遍。

徽妍笑笑。

“你去一趟匈奴，嘴倒是比你长姊还短长了。”她无法道。

“司马楷？”徽妍愣了愣，心俄然像被甚么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