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卷二第十一话
十年如一瞬,当年怯懦懦懦的孩子,现在也长成一个器宇翩翩的青年侠士了。
他把门徒从地上拉起来,绕着人走了两圈,像对待甚么希世珍宝那般,连根头发丝都没放过,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口中叹道:“为师又不会怪你,这是功德,当初你超出第七层直接冲到第八层,为师怕你修为暴涨过快,真气踏实,才脱手压抑,现在看来是水到渠成了。”
颜玖眉梢一挑,问:“又是气宗的?云济沧搞甚么鬼,舍不得本身的弟子跑腿儿么……来人是谁你可认得?”
颜玖一见这架式,还觉得出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因下午感到心有所愧,不由得坐直了身材,声音发紧:“何事?你说。”
“走,归去看看。”颜玖脚步缓慢,向天刀门的院落疾走。
解缆去往青州前的那晚,临睡之时,寒川神采庄严地来到颜玖面前,毕恭毕敬伏跪在地,双手相合举过甚顶,奉告他:“徒儿有件事想叫师父晓得,还请师父不要指责。”
颜玖终究能在归元教和寒川以外的人面前做回本身,很有些冲动,拉着净悯大师说个不断。
寒川闻言微诧,惊道:“徒儿听闻唯年方二九以内的弟子才可参与擂台折桂,罗、刘二位师兄师姐如何……”
寒川道:“徒儿那日追赫连煊暗卫至郊野林中,为夺密信与其比武,那野生夫了得,徒儿不得已渐离出鞘,改用江山经注以抗,打斗非常狠恶,功力模糊有了冲破之势。”
颜玖便寻机对寒川道:“这小和尚气味连成一片,下盘稳妥,身形矫捷敏捷,说话时中气实足,一听便知内力不凡,绝对不简朴,只怕是珈蓝寺派出的参擂弟子,你要谨慎。为师要在这里担搁一会儿,你先行归去,持续盯着赫连煊。”
“师父,师父……”寒川唤人的语气有些孔殷。
寒川实在也有本身的计算,见颜玖没指责,才道:“不知云济沧的修为到了甚么境地,徒儿想着,要想在擂台折桂最后将他斩杀,除了攻其不备,能有些冲破,也更稳妥。”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绕到了大湖的另一端,与天刀门地点的院落遥遥相望。
颜玖一把抓住寒川的手腕,指尖扣在脉门处细细感受,低呼道:“公然已经到了第八重,川川,你可真是……真是资质了得啊。”
云济沧将死于亲生儿子的剑下,身败名裂,受万人唾骂;他所钟爱的徒儿寒川,也会是以成为本身的杀父仇敌,今后万劫不复。
半晌过后,颜玖的端倪间云消雾散,他叹了口气,轻道:“你也不必如此,听其天然吧。”
颜玖赶紧拉着寒川往院墙前面一躲,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压宋疏瑶一头又有何难,何必跟着本身在这里委曲受气?
他一见到颜玖,便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缓声道:“阿弥陀佛,芙蓉城一别十六载,小施主现在长到这般大,沈教主泉下有知,自当欣喜。”
他故意想帮帮他,便出声叫住和尚,道:“敢问小师父,这里但是长安珈蓝寺的暂住之处?二位但是珈蓝寺中的高僧?”
这替沧崖派送信来气宗弟子,竟然就是当年阿谁在江陵水寨下方的小舟上,给颜玖讲长玄子叛出灵雾山,兼并水路来龙去脉的少年。
窗外暮色满盈,屋内灯火阑珊。
颜玖听得逼真,心想:这小兄弟真大胆,这般奥妙的事在大门口也敢说,他如何不直接昭告天下?
他晓得颜玖一贯钟爱这类白白嫩嫩端倪清秀,模糊透着点乖顺之意的标致男人,可爱的是本身没能天生这类讨他喜好的模样。
小和尚作出一本端庄的模样,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真弥,这位是我师兄朴拙,我二人乃珈蓝寺方丈净悯大师亲传弟子。”
颜玖定睛一看,来人是个秃顶的小和尚,身量未足才到胸口,脸埋在他衣衿中瓮声瓮气地哭叫,身子一扭一扭像在撒娇耍赖,惨兮兮好不惹人怜。
颜玖蹙起眉尖想了想,拱手道:“烦请小师父通报净悯大师一句,就说‘小九’在门外等待,盼能与大师一见。”
寒川心道:那也不怪我,还不是被某个胡涂人惹的。
颜玖如愿以偿的被朴拙请到院内,在前堂见到了净悯大师。
朴拙道:“师父就在内里。”
他提及武学相干,三天三夜都停不下来,掰动手指头喋喋不休道:“我们细数数现在见着的这几个娃娃,能看得过眼的实在也未几。长水帮的柳知念,一力降十会的硬工夫,而璞真诀剑法轻灵最能克他,何况那孩子中气不敷体质衰弱,倘若真能过了前三关,成为终究留在擂台上的八小我此中之一,并与你碰上了,也不敷为惧。当然啦,前提是你本身要能站到最后。”
削发之人七情六欲淡泊,现在见到颜玖这个天下人丁中罪大恶极、死了十年的魔头,净悯也没有多么惊奇。
颜玖甫一坐定,寒川便斟了一碗热茶奉上,嗫嚅道:“徒儿只要师父一个师父,师父却走到那里都能遇见新人故交。”
“现在如何?”寒川打断他,语气不快。
颜玖有些手足无措,忍住想要伸手揉揉小和尚秃顶的打动,哄孩子般轻声问道:“小家伙这是如何,被谁欺负了?别哭别怕,跟叔叔说说。”
颜玖怕了他了,连声道:“现在也很好,就是脾气古怪了很多。”
那对于寒川来讲几近称得上是一场漫无尽头的慢性折磨,常常思及便妒火焚心,痛苦不堪。
严明之板起那张早已褪去圆润,细刀镂玉般削挺的俊脸,肃声道:“宋师姐,沧崖门规中有训,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归元教中的确曾出了一个颜如玉,搅得武林腥风血雨,不得安宁,然人死灯灭,他所犯下的罪孽,已经用本身和沈逢君的两条命了偿过了,还待如何?掌门教诲我们‘天谓大家皆平之’,又言‘不偏不倚是为正’,明之敢问师姐,现现在还到处针对归元教,难道有违‘正’之道?”
唯独这沧崖派的首徒,都快骂到脸上来了,颜玖不肯同女子普通见地,却也有点忍无可忍。他向前一步,直视宋疏瑶想出言驳斥,还未说话,却被严明之抢了先。
颜玖又回了一礼,起家见小和尚跑到身前,扬着圆鼓鼓的小脸,冲本身笑盈盈道:“你不是叔叔呀,是个标致哥哥。”
严明之乃气宗宗主首徒,身份亦高贵,并不像其他弟子那般畏敬宋疏瑶,唯命是从,他挺胸昂首寸步不让,毫无愧色道:“门派之耻,深仇大恨,明之不敢健忘。但仙霖子一事,与王公子何干?与归元教世人何干?我不过劝师姐一视同仁,别失了琅琊府的礼数罢了。”
“净悯大师来了?”颜玖微微睁大眼睛,昂首问大和尚。
“果然是珈蓝寺在此,我竟不知诸位已到兖州,没能及时来拜见,失敬失敬。”
赫连煊道:“有劳严师侄。”
颜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点夸大地搓了搓手臂。
“不出后日,”严明之回道:“宋师姐会奉告诸位。明之先行告别,林公子留步罢。”
严明之跟着她来的,一见到颜玖,便有些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咦”了一声,游移道:“这位……王公子?鄙人沧崖气宗严昭,见公子面善,敢问公子,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寒川点头:“徒儿不识,应当并非为这府邸中原驻之人,我见他风尘仆仆,想来是才到兖州的。”
颜玖的语气中竟然还透着点高傲,他说完话,刚想解缆往回走,就见从离得比来的院落里冲出一道黑影,飞似的朝他扑过来,一头就扎入了怀中,还把双臂圈在他腰间,用力搂住不放。
他把“严”和“明之”几个字在内心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轻道:“怪不得有点熟谙,本来是他。”
大和尚也未几话,一把提起小和尚的后脖领,拎着往院中拖,小和尚被他拽得脚根离地,哎呦哎呦叫个不断,振振有词道:“师兄师兄,我不过采了两朵花,你念在我还是个孩子,悟不透佛法境地的份上,就别罚了呗!佛祖曰;知错能改良莫大焉,我改我改我都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又何惧人采!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紧接着,自院落的大门里又冲出一个身着灰色僧袍,手握金箍木棍的大和尚来,说是大和尚,年事也尚轻,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立着眼睛朝躲在颜玖怀中的小和尚喝道:“哭也没用,犯了戒就得罚,师父和大师兄管不了,我可不饶你!”
与老衲人是迟早要见一面的,提早在兖州筹办好,也比到了青州再被认出来强。颜玖在这耗了一会儿,要求净悯大师必然帮他保密,才起家告别。
宋疏瑶被问得哑口无言,体内真气荡漾,背上剑箫铮吟不止,被震得铿锵出鞘一寸,她恼羞成怒,厉声喝道:“猖獗!无知小儿,莫非忘了师娘是如何身故的,竟胆敢替小魔头说话!”
小和尚闻言,哭声更加宏亮,卯足了劲往颜玖怀里挤,把颜玖挤得几近站立不稳,向后退去。
“啊,这!”颜玖讶然。
这小和尚不过十一二岁,一双澄彻见底的大眼睛泪光点点还未散尽,透着纤尘不染的天真烂漫,颜玖看着他打从心眼里欢乐,刮了刮小和尚的鼻尖儿,问:“小和尚,你叫甚么呀?”
人走了今后,师徒二人又等了一会,才悄声溜回房内。
颜玖在一旁听着,的确忍不住想鼓掌喝采,桑擎峰那般莽撞打动的人,竟然教出来一个可贵的好门徒,如许的心性,在大家自恃狷介、恨不得鼻孔朝天的沧崖派中,还真是与众分歧。
颜玖被寒川叫得回过神来,他看看身边的门徒,暗自唏嘘不已。
在颜玖把过往之事说与他听后,他已经好久没像眼下如许迷蒙恍忽过了。
他本身最怕虫蛊,内心顾虑寒川,以己度人总归不免。提及血蛊的细毛腿儿时那股头皮发麻的劲儿过了今后,才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道:“你有掌控就好。其他门派弟子还没遇见,等见到了为师再叮嘱你。眼下我所晓得的值得一提的参擂弟子,也就是我们归元教的罗竹韵和刘文初二位师侄了,他们二人行双修之术,璞真诀修为重别与你相称,但内力却远远不如,亦不必放在心上。”
净悯乃沈逢君的莫逆之交,暮年拜访芙蓉城归元教时,在望江楼中与少年颜玖曾有过一面之缘。
赫连煊明显也不肯多谈,在严明之看不见的角度面露不快,草草应了几声,把话一转,道:“青州事已停歇,几时解缆?”
以是寒川之前向来都看不懂本身的师父,到底是真放浪纵情,亦或将难言的凄楚深埋心中。
两人沿着湖畔闲庭信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武林大会的事。颜玖看起来比真正要上擂台比武的寒川还严峻,按照本身这几日的留意察看,帮门徒阐发起各门各派将要退场擂台折桂的弟子。
净悯大师还是十余年前的老模样,眉毛乌黑、眼神清锐、腰杆矗立。
这话问得很有些搭讪的怀疑,宋疏瑶平素最讨厌归元教,颜玖为人轻浮,舍毒嘴贱,便成了讨厌中的讨厌,讨嫌中的讨嫌,她听师弟主动与颜玖搭话,神采顿时黑成一片,冷道:“明之,你说的甚么话?王公子是芙蓉城的人,桑师叔向来最疼你,几时容你去过那等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的地界?你又如何能够与他了解。”
还没到门口,隔老远就瞧见赫连煊正送人出门。那男人一身乌黑衣衫,湛青腰带与领口绣泰山纹章,手覆银丝拳套,生得俊美秀群,身姿清逸。
“教中十三四岁初成人便开端双修的也不是没有,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朴拙承诺了,拽着真弥进到院中。
大和尚一手拎着孩子,一手提着棍子,腾不出空来合十,看着实在有些失礼,只好先把小和尚放开,手掌竖于胸前,点头道:“恰是。不知施主有何贵干?”
傍晚时分,颜玖带门徒外出漫步消食。
这是在抱怨?
颜玖思路百转一刹,没出处的心生腻歪,遂回身进了房内,不肯再理睬门外的骚动。
此时夜幕初落,寒川迎上来低声道:“有沧崖派气宗的人来找赫连煊,现下还没走,师父看要不要徒儿去密查一番?”
而恨海无涯,已无路可退。
寒川应了一声,点头道:“天然。”
一夜无话。
颜玖从未曾怅惘,他清楚本身在做甚么――欺子弑父,血仇终会被他牵引着持续下去。
颜玖诧异不已,笑道:“哪有那么多新人故交,为师也只要你这一个徒儿。你瞧真弥阿谁小和尚可不成爱?川川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更讨人喜好,比现在可……”
严姓弟子恭声回道:“林公子客气,明之本就受命来兖州接诸位归去,顺道罢了。我师父说,让公子把东西再留意遴选一遍,模棱两可的宁肯不要,免得漏下甚么把柄,再让长水帮有反击的余地。”
寒川见状,冷着脸上前将人从颜玖怀中拉开,回身对大和尚道:“来领。”
他见颜玖一向盯着严明之,津津有味地看个没完,还目露赞成之色,不由得又想起颜玖在青城山中合欢蛊几次发作的那些怪诞浪荡的年代。
话音落,万籁俱寂。
颜玖大惊,忍不住向前堂门窗内里看去。
寒川晓得他生性惊骇虫蚁,忙欣喜道:“师父莫慌,徒儿心中稀有的。”
颜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行至半路,碰到了等不及出来寻他的寒川。
寒川觉得惹他不喜,头垂得更低,小声辩白道:“徒儿本想自行压抑,何如体内真气彭湃如山海,勉强逆势只怕会走火入魔,只好……”
净悯悄悄顿了顿手中的六环法杖“循环”,安抚道:“莫担忧,只要你我二人。”
颜玖闻言嘲笑一声,宋疏瑶两次三番出言不逊,莫非欺负他现在脾气暖和?自他现身江湖,搏斗江陵寨立名后,世人闻得颜如玉大号,恨归恨,哪个不是心胸害怕战战兢兢?
颜玖坐回到桌旁,微微垂下双目,纤长的眼睫搭在眸子上方,如两篷轻雾,于烛光中投落淡青色的弧影,跟着他清浅的呼吸,微微颤抖。
第二天下午,沧崖派束装结束,宋疏瑶公然前来告诉他们筹办明日一早出发。
“再说浣月宫的风细细,”颜玖持续道:“若能避开她最好不过,你小子明天没留意,只顾着豪杰救美了吧?为师在假山石后可看得清楚,你再晚来一步,亏损的只怕不是她,而是那姓金的登徒子了。她抽出短刀,并非要侵占,而是欲害人,血蛊的细毛腿儿都从刀柄里弹出来了……”
颜玖有些乏,便停了下来,看着湖中靠近岸边一大片碧叶亭亭的菡萏红莲入迷。
沧崖派的师姐弟二人还在就“颜如玉”和“归元教”的事争论不休,颜玖想到寒川本该如同面前的两人普通,也在那壮阔的泰山之巅长大成人,凭他的丰度资质,定会成为武林王谢朴重中最受人推许、令人恋慕的才俊公子。
他老是暴露这般惑人的神采来,常常垂眸时,眼尾上挑如雨后烟云,眉梢眼角处朦昏黄胧的似水中望月,目光斜睨时,便晕开抹素净之色,好像藏着一把摄魂的小银钩,待将人的心神勾挑得慌乱后,眼中却又乍现凉薄疏离,通俗冷酷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豪情。
寒川虽不乐意,还是乖乖听话,从湖面踏水横穿而过,往天刀门的院落中归去了。
颜玖一听,忍俊不由,心道:这个小和尚真风趣,吟起诗来很有我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