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典妾
本年春季朱家娘子终究生下一个小郎君,老阿姑便整日抱着小郎君不罢休。但是她再心疼孙子,毕竟还是抵不过私房要紧。宁肯厚着脸皮一家一家去求人家蒸饭剩的米汤,回家煮些米汤甜水与小孙孙喝,也舍不得费钞买些鸡鸭米粮,与产后衰弱的朱家娘子保养身子。
李绮节叮嘱两个堂妹莫要吵嚷,给趴在小几上熟睡的李大伯披了一张薄棉被。
现在听刘婆子这一番感慨,清楚是对朱家娘子和朱大娘、朱二娘、朱三娘非常顾恤。
姐妹俩的年纪还小,都梳着小抓髻,发间缠了根玫红绸带。穿一身淡青襦衫,内里罩一件对襟茶褐色棉褂子,底下系一条红黄间色裙,裙角暴露月白缎子绣红花绣鞋的尖角。
周氏听了这话,立即搁下锅铲,面露不喜,蹙眉道:“朱家大娘真如许骂你了?”
李绮节和朱家大娘子势同水火。
那朱家大娘当即变了神采,滚在李家门前好一阵摔打哀嚎,说李绮节仗着家里有钱欺负她们姐妹,把间壁十几户人家全都招来看热烈。
她能魂归附体,来到大明朝,天然是有一番机遇在。可这份机遇,是老天奉送,让她好生珍惜光阴、充分度日的,毫不是叫她来大明朝受委曲的!
周氏想了想,安抚李绮节道:“三娘,你也别气,到底是邻里人家。朱大娘嘴里刺耳,丢的还不是她自家脸面?这米汤既是已经承诺老阿姑了,也不好忏悔,不过今后她如果再来求,婶娘定是不会承诺她的。哼,敢骂我周银钗的侄女!”
周氏不是刻薄人,对大女人不坏,大女人走了后,她把李昭节和李九冬姐妹俩当作本身的孩子一样对待。不过她脾气急,平时说话嗓门大,姐妹俩都有点怕她。
而那些费事人家,将家中的小娘子典卖出去,等过几年,找主家说讨情,再赎买回家,打发小娘子嫁个鳏夫或是财主,还能再换一笔丰富的彩礼。
旁人见她们母女四个命苦,多数都顾恤有加,也不忍苛责。反而放纵得朱家长幼更加没法无天。
“煮了藕汤,还吃甚么锅巴饭?还是多喝几碗肉汤好。”周氏揭开锅盖,用勺子搅动沉在锅底的大米,怕底下粘锅:“米汤我都留着,要给间壁朱家娘子送去,他家小郎君奶水吃不饱,当今都是煮米汤给他吃。”
周氏是李绮节的婶娘,李乙嫡妻早逝,杨、李两家内眷来往,都靠她周旋应酬。高大姐对李绮节是甚么态度,她天然瞧得清楚。
李绮节赶紧道:“婶子,待会儿米汤别倒了,我好泡锅巴饭吃。”
当时还是正月里,朱大娘从李宅门口颠末,看到李绮节坐在门前吃柿子饼,顿时牵着mm朱二娘和朱三娘,上前讨要。
这会子藕汤已经熬煮了两三个时候。
等吃完一枚金黄柿子饼,李绮节站起家,拍拍衣裳,回身关上自家院门――要哭的固然哭,要骂的固然骂,要不幸的也请固然不幸,归正和她没甚么干系。
朱家几个小娘子滚在李宅门前凄厉哭号,赖着不肯走。
她两世为人,没学会甚么涵养哑忍,脾气反而养得更加娇纵。
凡是乡里谁家小儿偶然间冲撞朱家,朱家娘子就带着几个小娘子,如贩子恶妻普通,滚地撒泼,嚎丧不止。
那是本年年初时候的事了。
有些人家乃至专门做典妾买卖。从小就细心调度女儿家,比及了年纪,就让她去大户人产业典妾。生下一男半女后,将养个三蒲月,再送到另一家去,持续为主家生孩子。
李绮节冷声道:“我骗婶子何为?婶子如果不信,能够去问问昭节和九冬。那天她们两个在外边踢毽子,朱二娘和朱三娘走过来,想哄她俩的毽子。那毽子但是我亲手扎的,用了有三枚铜板呢!我天然不肯叫朱二娘她们白白抢去,那朱大娘就跑来把我一通骂,间壁好几家大人都闻声她骂我了。”
李绮节吃得正欢呢,俄然间冒出几个小娘子一齐来找她要吃的,态度还非常霸道,她当然不想给。
周氏赶紧推她出去,大声道:“细心莫要让炊火熏了你!烫着了可不是玩的。我正要开油锅炸鲫鱼仔呢,油星四溅的,你可别靠到跟前来。隔壁吊子上熬着筒骨藕汤,你去瞧瞧藕块熟了没。”
自此,李绮节和朱大娘、朱二娘、朱三娘成了仇家。
李昭节和李九冬的生母在李家住了三年,却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李绮节记得大家都叫她大女人。
典妾在潭州府是常事。
李绮节恰好不肯,她想恩赐的话,谁也拦不住。但二话不说上来就要别家白给,别家不肯,就摔在地上打滚,这般恶棍,她可瞧不上!
周氏炸了一碗面糊鲫鱼仔,又炒了一碗扁豆,一碗白米虾,一碗豆角,一碗嫩莲子,接着便烧半锅开水,将舂好的稻米倒出来煮。
李绮节住在李宅时,常常听到朱家娘子吵架几个女儿的声音。大夏季里,烧得通红的铁钳,直接往女儿身上抽,也不怕烫坏女儿的皮肉。
李绮节不喜好老阿姑,身为女子,却将自家孙女视为猫狗普通,肆意轻贱叱骂,也配得起乡里大家尊她一声“姑”?
大女人家里并不穷,可她上头有五个哥哥,哥哥们结婚要盖新房,不然娶不上媳妇。大女人的父母急着抱孙子,为了筹措银两替儿子们盖房,就把大女人卖到李家做典妾。
李大伯月前带着伴计去城本土间收桂花,一去七八日。周氏估摸着自家官人这几日便要回屋,一早让刘婆子去渡口那些撑船发卖自家地步菜蔬的农户手中购了几枝汤藕。
她明天出过门,身上穿得有些丰富,再被这炭火一熏,热得脊背有些发痒。赶紧退后几步,取脱手帕抹了抹额头,顺手从灶间的谷糠堆里摸出几个红苕,拿铁钳一一夹了放进灶边,埋在温热的灶灰里。
李绮节吸了吸鼻子,复又盖上盖子。
老阿姑是间壁朱大郎的老娘,因着辈分高的原因,邻里都要尊称她一声“姑”。这老婆子长得精干细瘦,为人最是重男轻女,又吝啬鄙吝,整日守着家里的私房,不给儿媳、孙女一个铜板。
四周的邻居、路人都暴露不忍,另有熟悉的乡邻劝李绮节发发善心,将柿子饼送给朱家几个小娘子。
很多人家的妇女不肯为丈夫纳娶二房,甘愿买个小丫头,生下一男半女后,就远远打发掉。如许既能为家中开枝散叶,又不消担忧小妾仗着庶子庶女作妖。
周氏哼了一声,不满道:“小小年纪,如何好如许咒别人,如果普通小儿吵嘴也就罢了,竟然敢咒我家三娘给人做后娘!还说我家三娘暴虐,这如果叫高家大姐闻声,又得跑来讲一顿酸话!”
李绮节才一翻开熏得黑漆漆的锅盖,沸腾的热气中便有一股极其芬芳的藕香、掺着浓烈的肉香味道,劈面而来。
李绮节昔日里最不喜好朱家人,闻言便不欢畅道:“何为拿咱家的米汤送人,她自家的米汤呢?”
李绮节就坐在自家门前门槛上,一边吃柿子饼,一边看朱家几个小娘子在泥地上滚来滚去,任由旁人说些甚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内心去。
两姐妹一样着装,一样发式,打扮得如同双生儿普通,亲亲热热坐在堂屋地下铺设的簟席上分吃果子。
刘婆子想起周氏的忌讳,讪讪道:“哎,朱大娘脾气是暴躁了些,连她娘朱家娘子的话都不管用嘞!”
吊子底下的四方灶中,炭火噼里啪啦,烧得一片红艳艳,烘得她脸颊直发烫。
低声叮嘱宝珠在一旁看着小mm们,本身走到灶房来,要帮周氏烧火。
潭州府本地端方,凡是逢年过节,或是有客上门,或是月朔十五的正日子,家家户户都要称两刀肉,买几只粉藕,好熬一大吊子的筒骨藕汤吃。
朱家娘子前后生了三个小娘子,不晓得招了老阿姑多少白眼。
而朱家三个小娘子,因为每天挨打,缺衣少食,个个都养得强盗贼子普通,凶暴夺目,短长得很。
刘婆子拿着一把磨得雪亮的蒲刀,蹲在地上,一边斩鸡块,一边笑着插话:“三娘觉得大家都像我们家,顿顿都能吃白米饭?连镇上的财主老爷都不敢每天吃米饭呐!也是官人和太太勤谨,又会过日子,也舍得与一家吃喝,家里才吃得这般好。乡间人家,一年到头,大半都是吃的豆饭、苕饭加米糠。老阿姑扣扣索索,只晓得存私房钱,他家大郎整日苕吃哈胀,啥都不干,还跟着一帮飘荡后辈打赌吃酒,把好好的地步、果林丢下不管。朱家娘子跟着老阿姑度日,一家几个小娘子,每日都只吃两顿饭,餐餐都是寡水面条,要不就是蒸豆糠馍馍吃,把几个好好的女伢仔瘦的咧!只剩下一把骨头!现在好轻易生了个小孙孙,老阿姑也不晓得心疼,还是不肯给朱家娘子炖些汤水补养,还整日捣蛋,嫌弃朱家娘子没奶水。”
而朱家娘子就坐在她家院子里绣鞋垫,女儿在外混闹,扯着嗓子哭叫大半天,她清楚闻声,也不晓得出来讲一句。
李绮节听了半天,心中腻烦,不耐道:“她家几个小娘子如果好声好气,谁个不欢乐?整天赖着别人家不放,我那里看得上!她家大娘那天但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暴虐心肠,今后只配给人做后娘的。咱家米汤,何为还要送给朱家?”
净过手,再回到灶间,宝鹊已经晾晒完衣裳,正坐在灶膛前的小马扎上,往里头添柴火。
周氏多年不孕,几年前曾为李大伯典买了个丫头。丫头生完两个孩子,又被家人赎买归去嫁人了。
李绮节也不喜好朱家娘子,身为人母,脆弱有为,目睹自家骨肉刻苦,却无动于衷。她饱受婆婆老阿姑和丈夫朱大郎的欺负,确切不幸。但她不思抵挡,反而养出一副欺软怕硬的刻薄性子,将本身的悲苦尽数宣泄在三个女儿和四周无辜邻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