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孟娘子在丈夫跟前得了一个“小肚鸡肠“的骂名，女儿又胳膊肘往外拐，急怒攻心，已经好久没在李绮节身上使心眼了。
气候愈来愈冷，宝珠这天忙着做腌菜，忘了灌汤婆子，被窝里冷冰冰的，李绮节耐不住，坐在脚踏上烤火，想等被窝烘热了再睡。
杨天佑提早回瑶江县，不久杨县令就带着杨天娇和孟春芳、孟云皓坐船回家。
“孟四哥当然晓得，他一向惦记取家里，但怕孟举人和孟娘子多心，不敢直接给你们送东西，更不能回家看望，以是只能如许迂回。“李绮节缓缓道，“孟四哥向来没怪过您，您可千万别多心，不然就孤负孟四哥的孝心了。“
里头的李子恒和进宝听到说话声，迎出门，几人合力，才把五娘子拉进门。
孟云晖藏好布包，没立即走，脸上的神情有些恍忽。
孟云晖手上端着一只木盆，走到李家门前，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出来意。
初稿是孟云晖写的, 李绮节替他润色了一下。老百姓们大多不识字，想要鼓励他们，不需求长篇大论, 只要大量利用气势澎湃的排比和标语就行，再扯上强身健体、为族争光甚么的, 结果更好。
辰粉是长沙府出产的一种抹面铅粉，质细色白，比市道上的浅显铅粉要好一些。
布包是五娘子带来的，里头有一双鞋，两双厚毡袜。五娘子的手很巧，做的鞋袜固然模样不多数雅，但夏季里穿戴温馨和缓，比外头买的强。孟娘子横看竖看，如何都看孟云晖不扎眼，必定不会想到他的衣裳穿得暖不暖，鞋袜合分歧脚。五娘子怕儿子离家的第一个夏季不好过，做好了不显眼的鞋袜，一向不敢送，晓得孟云晖内心不恨她，她才敢把布包交给李绮节，托她偷偷送给孟云晖。
孟云晖愣了一下，轻咳两声，“她好多了。“
孟娘子借了三五次，宝珠抱怨连连。
五娘子底子听不出来任何话：“我不能收，大郎，听大娘的话，好好收归去，不然大娘每天上门来，直到你肯收为止。“
孟云晖神态安闲，淡笑道：“丫头们都在忙。“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柴炭燃烧间，收回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木架四周摆了一圈的烤栗子。宝珠手上拿着一把剪子，把每一枚栗子剪开一个小口，再用火钳夹着放到炭火里去烤。她手脚利落，能在栗子烤熟时缓慢拣出滚热的栗子。李绮节本身烤，不是烤得半生不熟，就是把栗子烧得焦糊，再要么就是炸得噼里啪啦响。闹出很多动静，就是没见着一颗熟栗子。
李绮节让宝珠装了一口袋米面，放在五娘子带来的一只大竹筐里，另一只竹筐装些细面糕点和干果，几样丸药则细细包好，放在最里层。
第二天进宝揣着舒心丸和其他几样常用的丸药，正筹办解缆呢，五娘子却本身来了。
李绮节悄悄拨弄着炭火：“孟四哥成了孟举人的儿子，今后孟举人会供他读书进举，还会把财产地步分一份给他。没了负累，孟五叔和五娘子不必辛苦劳作，孟四哥底下几个弟妹能吃饱饭，也不能完整算是好事。等今后孟四哥出人头地了，他想回报孟五叔和五娘子，有的是体例。“
孟云晖的初稿实在文采更好，被李绮节点窜以后, 看起来更有号令力了，但不免少了几分厚重。
五娘子笑了笑，畴前她最为利落，说话嗓门大，态度落落风雅，现在神采间却总有一股畏畏缩缩的神态，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很多：“我屋里人明天挖了些野藕，别看它模样丑，煨汤可香了。另有几样新奇菜蔬，家里堆得吃不完，算是给大郎和三娘添个菜。“
孟云晖接了纸包，揣在袖子里的暗兜中，抖抖手上的木盆：“这是乡间送来的毛栗子，剥了生吃、炖汤、熬腌菜都使得。“
李子恒道：“族谱都改了，当然不能归去。不但不能回，见着面了也不能喊阿爹阿娘呢。“
他是来借辰粉的。
李子恒摸摸后脑勺：“大娘拿返来做甚么？这是润笔费呢。“
她试过用火盆烤红苕，成果无一不是外皮已经烧成柴炭，而内里的苕肉还是脆生生的。
五娘子放下箩筐，不肯往里走，“家里没人，我急着家去，不吃茶了。“
孟娘子的算盘打得夺目，找其他街坊邻居借东西，向来有借有还，但找李绮节借东西，则向来不还，普通都是拿一匣子云片糕或者其他干果替代。她借的东西琐细，铅粉、胭脂、画眉墨、面脂、毛刷、桂花油，都是一点点分量，说不清朝价的东西，还的则是便宜的糕点果子，一大盒送到李家，意义明白清楚：借你们家三蜜斯一点点小物件，还返来一大盒果子，占便宜的是你们李家！
李子恒捧着银块，有些犯难，“我送过一次，孟四不肯收钱啊。他们那些读书人, 啧啧，讲究真多，我才开口，还没说到钱字呢，他就直点头。“
五娘子有些忐忑，站在李家院子里，说甚么都不肯再往里走了，她头上戴了包头，不止包住头发，连半边脸颊也笼住了，她不开口，街巷里的人还真认不出她。可她还是提心吊胆，说话时总捏着嗓子，恐怕间壁两旁人家闻声她的声音。
宝珠没法，只得端了把凳子，放在桂花树底下，让五娘子坐在凳子上吃鸡蛋茶。
宝珠一顿脚，跑回李绮节房里，揭开折枝莲斑纹状盒，谨慎翼翼舀了两勺辰粉，用细纸包了，噔噔蹬跑下楼。
很快就要到孟举人回家用饭的时候，五娘子不敢多担搁，哭了一会子，清算好箩筐扁担，担着一大担行李，轻手重脚分开葫芦巷。
现在她竟然打发孟云晖做一个小丫头的活计，让堂堂的秀才公出门找街坊借取女儿家的脂粉。
现在球场还是免费让老百姓们出入，但是名额有限，其别人想要出来，必须和去茶社吃茶点一样费钞买票。李子恒费了半天口舌，只得了一张能够用一个月的月票。今后他能不能自如出入球场前面的小院子，和那些技艺高超的徒弟们学踢球，全看李绮节的表情，他得把这个mm哄好了。
不然，三娘下次绝对不会让他去球场看戏或者练球。
开门的宝珠一开端没认出五娘子来，觉得她是沿街串巷兜售菜蔬的小贩，正筹办从衣兜里掏铜板，五娘子俄然开口叫出她的名字：“宝姐，七郎在不在家？“
说到孟云晖，五娘子的脸上顿时闪过一道亮光，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布包，朝李子恒道：“大郎，这里头的铜钱，你还是拿归去吧。“
因为烧炭，房门没关，李子恒是直接进门的，一看到烤栗子，立即摩拳擦掌：“拿几个红苕来烤着吃，阿谁苦涩。“
五娘子看着茶碗里的两对荷包蛋，叹了口气，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李绮节头也没抬：“没让你劈面送给孟四哥，送到孟五叔和五娘子家去，五娘子会收的。“
宝珠头一个气得揎拳掳袖：“孟家没人了，巴巴的让四少爷干如许的差使？“
李子恒大叹可惜，蹲在火盆中间，伸出巴掌取暖。
县里四周传播着那篇墨客撰写的批评蹴鞠比赛的文章时, 没有人晓得, 原稿现在正在李绮节手中。
宝珠想了想，笑道：“说的也是，只不过当着亲爹妈的面喊别人作爹妈，不管是哪个，内心都会不痛快。“
李绮节又加了一句：“你亲身送，另有，别忘了先去铺子里兑成铜钱。“
宝珠内心嘲笑，孟娘子又故伎重施，一小盆乡间到处可见的毛栗子，就想换一包奇怪的辰粉！
李绮节没有丢弃原稿, 托人把初稿重新誊抄了一份，用的是最不轻易被人查出来的书面字体，然后把抄好的纸笺支出一封拜帖当中。
如果来人是孟家的丫头，宝珠早就骂归去了，可孟云晖不一样，正端庄经的秀才老爷呢！他是少年郎，天然不明白脂粉和毛栗子哪个价贱，哪个价贵。怕他尴尬，宝珠掩下内心的不满，拿来一只刻花小簸箕，收下毛栗子。
等李子恒回到县里，天已擦黑。
孟娘子固然不乐意让孟春芳和李绮节来往，但她晓得李乙宝贝闺女，给李三娘采买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货，以是一时缺了甚么，总爱让丫头到李家来找李绮节借取。
李绮节已经让进宝清算了一只布包出来，“我们这里也有乡间的东西，孟四哥带归去尝尝。“
现在孟娘子打发孟云晖出来借辰粉，必定是要为孟春芳打扮，那她的病应当好全了。
宝珠感喟了一会儿，烤栗子的速率都慢了很多。
李绮节叹口气，孟五叔和五娘子含辛茹苦把孟云晖养到十几岁，甘愿本身饿肚子，也从不让孟云晖受一点委曲。现在独一一个读书认字的儿子被族人强行过继到孟举人名下，他们伉俪成了不相干的“伯伯“和“大娘“，无异于挖去老伉俪心口最软的一块血肉，精气神都没了，病痛自但是然就跟着找上门了。
五娘子见状，死力推让，李绮节笑道：“我大哥托孟四哥写文章，本来就是要送谢礼的。“
“不晓得呢，说是心口疼的旧弊端。“李子恒啃着半生不熟的栗子，“孟家人现在还在对五娘子指指导点的，我气不过，骂了几个长舌妇，五娘子还拦着不让我骂。“
进宝把箩筐里的菜蔬搬到灶房里，瓜菜放在吊篮上，野藕则堆在墙角。野藕上附了层湿乎乎的黑泥巴，气味有些难闻，这个不能洗洁净，不然煨煮的莲藕会发干，以是只能临时堆在墙角。
宝珠发明五娘子一向侧着身子，不敢看孟家的方向，估计是怕孟家人认出她，先顾不上说别的，赶紧请她进门，“五娘子出去坐坐，先吃杯茶。“
李绮节挑眉，眼波流转，看孟云晖的神情，这个好多了，如何听如何言不由衷。
她背上压着一根扁担，挑着两只大箩筐，一筐是色彩暗沉、只要手腕粗细的野藕，一筐是地里才摘的瓜菜，水灵灵的，萝卜上还转动着亮晶晶的水珠。
进宝虎着脸，把布包往孟云晖怀里一塞，孟云晖会心，顺手把布包藏在怀中。
可孟举人和孟娘子并没有请大夫为孟娘子开药方，孟家也没有往门前倒药渣。而孟春芳始终未曾出门，一向待在内室里闭门不出，别人上门看望，她也避而不见，说是怕把病气过到别人身上。
李子恒神采一黑：他正想让进宝跑一趟，好去球场练球呐！不过三娘既然亲**待了，他再不舍，也只能忍痛割爱，亲身去孟家送钱。
等李乙睡下，李子恒找到李绮节房里，嘟囔道：“五娘子和孟五叔都病了，才几日不见，看起来就像足足老了十岁！“
李绮节走到五娘子身边：“大娘是不是怕收了铜钱，孟四哥不好做人？“
宝珠在一旁磨墨，见李绮节清算好，放下墨锭, 接过拜帖，在上面夹了一张红签纸, 然后放到红木多宝格的最上面一层。
李绮节俄然想起一事，“孟姐姐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宝珠承诺一声：“孟四少爷今后真的不回本身家了？“
如此交来回回，孟娘子气得跳脚，又无计可施，还被孟举人劈脸盖脸骂了一场，诚恳了很多。
不痛快是必定的，可谁让孟云晖不满足于只做一个穷秀才呢！
等五娘子走远，孟家的大门俄然吱嘎一声，开了半扇，里头走出一个身穿松花色交领冰纬罗直裰的少年。
孟春芳展转得知孟娘子到处想占李绮节的便宜，羞得无地自容，自此每次孟家的丫头上李家借取东西，她都会格外留一个心眼，用本身的私房钱买上一份原样的还给李绮节。
五娘子行动一顿，眼里现出几点泪光：“他……他现在是举人老爷的公子，今后，和我这个败落户不相干呐……“
李绮节白了李子恒一眼：“那要放到炉灰里烘上几个时候才气熟透，火盆的炉灰太薄，烤不熟的。“
孟云晖返来以后，像只窜天猴，整天上蹦下跳，逮着人就吹嘘他在武昌府的见闻，说他们在大江里碰到掳掠商船的水匪，县衙里的一个神箭手一箭把几个水匪射了个透心凉。又说他们去逛了黄鹤楼，一向爬到楼顶，黄鹤楼是镇守妖兽的，拢共有七七四十九层那么高，每一层都刻有秘笈，从楼下看，一眼望不到顶，从楼顶往下看，底下的人比蚂蚁还小……厥后越说越离谱，只差没说楚王请他去藩王府里看大戏了。
宝珠不肯放人：“大老远的，一起背了这么沉的东西来家，哪能不吃杯茶就走，官人返来晓得，必定会骂我不知礼数，日头还早着呢！“
五娘子双手一颤，“他、他晓得？“
李绮节揉碎一颗滚烫的栗子，吹去碎壳浮沫，没说话。
李绮节挽起袖子，从罗柜抽屉里翻出一锭二两三分的银块，掷到李子恒面前：“这是给孟四哥的润笔费。“
泪水顺着五娘子脸颊上的皱纹，垂垂爬满整张面庞，她不敢哭出声，只哽咽着点点头：“他不怪我、不怪我就好。“
而孟春芳呢，一回到家，就一病不起，传闻是因为水土不平引发的。
李绮节按住五娘子枯瘦的双手：“大娘胡涂，这铜钱本来是要送给孟四哥的，孟四哥不肯收，还不是因为晓得我们会转送到乡间去。“
李绮节把剥好的栗子递给李子恒：“五娘子得的甚么病？“
李子恒喔了一声，回身要走。
等孟家丫头再上门，李绮节没让宝珠直接回绝，孟娘子要借桃花粉，她让宝珠给一点品格下乘的豆粉，孟娘子要借梳头的家伙事，她让宝珠把李子恒的木梳拿出去，孟娘子要借一盅上好的桂花酒待客，她让宝珠把刻有李家印记的白瓷酒壶送到孟家的饭桌上去，当着孟举人的面给客人斟酒。孟家的丫头第四次上门，宝珠直接把丫头带到间壁另一户人家：“大娘，孟娘子找我家借半斤糯米，我家没有了，想问问你们家另有糯米没？“
宝珠吓了一跳，仓促打量五娘子一眼，愣了半晌，“官人出门去了，大郎和三娘都在家呢。“
只要李子恒不闹着去当兵，哪怕他每天在外边闲逛，李乙也不会多说半个字。以是李子恒踏着清冷月色归家时，李乙的态度很驯良，不但没有活力，还一叠声问他饿不饿，冷不冷，嘘寒问暖，格外殷勤，把李子恒吓得直发楞。
“我记得家里另有一瓶舒心丸，让进宝给五娘子和孟五叔送去。“
李子恒看向李绮节，“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