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婆婆
李绮节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个期间就是这点不好。女人必须三从四德，谨言慎行。家中男人不在的话，妇人必须锁好门窗，不能随便出面见客，不然会惹人闲话——哪怕那来客是娘家那边的亲戚，还是得要避嫌。
早餐是一大锅清粥，桌上摆了几样小菜：一碟子凉拌孔明菜，一碟子切开的高邮腌蛋，一碟子米醋拌蒸茄，并一碟子风干咸鱼块。
正吃着，俄然听得屋外一阵接一阵高亢、悠长的调子，接着便听到葫芦巷各家各户开门唤那叫卖的徒弟上前。
李绮节有些矜持，仍然坐着没动。
她坐在灶台边的小杌子上，尽量靠近炉子，能听到头发上的水汽一点一点被烘干的滋滋声。
豆腐崽就是豆腐脑，瑶江县人喜好用桂花卤子和红豆蜜水拌着吃。爱吃甜的李子恒特别喜好豆腐脑，每天早上都要吃一大碗。
这妇人是李家的远亲，杨家的大少奶奶，因她娘家姓高，亲戚都叫她高大姐。
头巾和包头外型美妙，还能遮住油腻的长发，簪花能够粉饰气味，茉莉刨花水在定型的同时，也能消灭异味。
宝珠赔笑道：“官人不在家，三娘不敢鲁莽。”
老刘正蹲在自家担子前，手里拿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匙子，刮下大木桶里乌黑细嫩的豆腐脑，倒在一个白瓷碗里，再谨慎翼翼撒上一小撮桂花卤子和绵白糖，递到一个穿石榴红绢裙的小娘子手里。
李乙侧耳听了半晌，道：“是卖豆腐崽的老刘，我们也买几碗，粥饭不吃了，留着发米糟，过几天好吃米酒。”
然后一边喊烫，一边七手八脚跑进屋去。
等李乙和李子恒前脚赶着牛车出去，进宝立即关上大门，插好门栓。
他一小我端三大碗，回房给进宝和宝珠一人一碗。
进宝和宝珠一人抱着一只大海碗，蹲在桂花树下，一边淅淅沥沥喝清粥，一边啃胡麻饼，姐弟俩一天三餐都离不开面食。
孟娘子本来不大甘心，但看李乙带了桂花酒和蜜枣，顿时堆起满脸笑容，一口承诺下来，“李相公放心，三娘那边如果有甚么不当，只要对着墙头喊一声，我立马就能闻声。”
因为葫芦巷和县里最热烈的东大街离得不远，人流繁华，巷头很多人家都搬到楼上居住，在楼下挂上布幡，开个端庄铺子，运营些大小买卖。
支起窗屉子，探出头去看了看，“咦？孟娘子也在。”
李乙倒不是嫌李绮节费柴费水，而是怕邻里人家瞥见，会在背后里胡乱编排她。
宝珠手执桃木梳，梳齿上蘸了桂花油，一点一点把李绮节半湿的长发渐渐梳通，挽了个松松的发辫：“三娘去炉边烤烤，才病了一场，吹不得冷风，不能用扇子扇，只能渐渐烘干。”
李绮节叹口气，晓得避不了，干脆施施然走出房门。
李乙出门之前再三交代进宝和宝珠，不管谁来拍门，都推说家里没人，等他夜里返来再作计算。
她本来就生得秀净妍丽，年纪也小，加上前些光阴一向卧病在床，又才沐浴，瞧去更加弱不由风，眉眼之间，俱是慵懒之态。
周桃姑现在恨她入骨，估计正躲在家里扎小人谩骂她呢。这时候把周家人招到李家来，不是自讨苦吃嘛！
李绮节初来乍到时，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当时候李家已经和杨家订婚了。
葫芦巷重新到尾有三四里深，从巷口一向往里，都是临街的二层青砖大房，住的大半是些商户人家和瑶江县的殷实乡绅。
李家老宅在瑶江对岸的李家村，归去要坐渡船。行李承担凡是得提早清算好，托熟悉的货郎带回李宅，他们走的是山路，要价便宜些，能省几十个铜板，路上也稳妥。
李家院子里种的是一年一开的金桂。
李乙拿起一半腌蛋，挖出油滋滋的蛋黄，拨到李绮节的粥碗里，又拿起另一半，还是挖出蛋黄，拨到李子恒碗里，然后几口吃掉剩下的蛋白：“明天要去乡间贩货，大郎跟我出门。三娘留在家，进宝和宝珠留在家陪你，夜里我就返来，明天好腾出空预备中秋回籍下的行李承担。”
入秋以后，连续七八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大好天。桂花树耸峙在骄阳底下，叶子闪闪发亮，像抹了一层蜡油。
李绮节暗里里揣摩：难怪这个期间的汉后代人都要戴头巾，簪鲜花呢！不然大家披着一头油腻腻的长发，人还没走近，就一股子味，谁受得了？
杨家和李家是世交，祖辈连着亲。李子恒和李绮节管杨老爷叫表叔。
李乙到底放心不下，让宝珠盛了一篓子蜜枣，本身提了一筒桂花酒，去了间壁孟举人家，请孟娘子帮手。
李绮节有点愁闷：不就是洗个头嘛，还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她的头发又厚又密，拆掉发髻披垂下来时像道泼墨瀑布。洗了以后*的垂在肩头，宝珠拿着干布巾吃力绞了干天，都没绞干。
李绮节递了把匙子给宝珠：“把绵白糖舀出来，灶上有剩下的肉汤，用肉汤当卤子。”
吃过早餐，李子恒和进宝在院子里清算箱笼。
那妇人似笑非笑，“这时候倒是晓得端方了。”
李家人在桂树下吃早餐。
白糖但是金贵东西，县里人家平时待客煮鸡蛋茶时才舍得搁一小把的，不能华侈了。
也就是说，高大姐是李绮节的将来婆婆。
进宝和宝珠愁眉苦脸，两人恰好和李子恒相反，不爱吃甜的豆腐脑。
才说谈笑笑，俄然听到进宝翻开院门，在院子里和人说话的声音，宝珠皱起眉头：“官人不在家，进宝如何让人出去了？”
转头朝李绮节道：“三娘别出声，我出去看看。”
宝珠承诺一声，一点一点刮下碗沿上的一层白糖，倒了温在炉子上的肉汤，姐弟俩这才唏哩呼噜把两碗豆腐脑吃完。
桂花树旁系了一头老牛，老牛神态悠然，低头吃草料。
进宝在灶房烧炉子，烧得灶台边热烘烘的。
李绮节让宝珠去烧热水香汤，预备沐浴。这几天发髻有点痒，恰好趁着明天洗了。
李绮节赶紧道：“我又不出门，等阿爷和哥哥走了，我就关门闭户，老诚恳实待在家里。进宝和宝珠都在家陪我，何必费事人家？”
孔明菜又脆又嫩，特别下饭，拌茄子微微发酸，口感光滑，倒是很对她的胃口。
李乙起家去灶间拿了几个洁净大碗，摸摸李绮节头上梳的小辫子，牵着她走出门。
李子恒端着海碗，凑到灶台边，把宝珠刮下来的白糖全都一股脑倒出来。
杨家既种茶，也养蚕，老故乡间连绵十几里的荷田、茶山，全都是他们杨家的。
宝珠倒是如临大敌，在院子里烧水的时候，一向左顾右盼，恐怕被人瞧见。
自从李绮节搅合了李乙和周桃姑的婚事，周家两个小娘子开端对他们兄妹俩横眉竖眼，看他们的眼神讨厌里带着不屑。
这里茶坊、酒坊、彩帛、油酱、饭庄、面点香烛、腊味等店到处可见，铺子林立，应有尽有。
不然李乙在家又得念叨。
潭州府盛产茶叶和丝绸，县里很多人家都以采茶或是养蚕为生。
李乙要带李子恒去县城四周的乡间贩货，留下李绮节看家。因李绮节年纪小，李乙想托间壁周桃姑过来照看。
听到熟谙的调子，李子恒第一个摔下碗筷，捧着一个大海碗欢欢乐喜奔出门去。
妇人一见李绮节这副弱柳扶风的风骚模样，便直皱眉头：“三娘，你年纪不小，也该学学端方了！”
巷尾幽深僻静，巷子里遍植笔挺富强的桂花桂树。有一种是月月都能着花的，现下正值初秋，油绿枝叶下已藏了千朵万朵桂花细蕊。花朵精密，固然靠近了，也能嗅到一股子淡香，不过及不上十月才开的丹桂那般芬芳香浓。
至于那些簪子、金钗甚么的，恰好用来挠痒痒，想挠那里挠那里，还不会弄乱发型。
红裙小娘子数出两枚铜钱，丢到中间一个竹篾编的框子里，端着热腾腾的豆腐脑回身回屋。
李绮节踏着一双枹木屐，踢踢踏踏走进灶房，没有吹风机的年代，就是这么费事。
李绮节挪到木门后边，闻声宝珠在外头和人酬酢，先是孟娘子说话的声音，然后听一个妇人直接道：“三娘在屋里头？客人都来了，如何不出来相迎！”
她没来得及换衣裳，只穿戴一件家常缥色小紧身儿，底下着一条玄色阔腿绸衫裤，脚下穿枹木屐，一头稠密墨发还未烤干，云鬓疏松，挽在肩头。
李绮节才不管那些老祖宗的忌讳，隔个三五天就洗一次。不管李乙如何苦口婆心肠劝，她都不管。
宝珠瞥见，笑嘻嘻道：“跟年画上的神仙似的！”
劈面看到李子恒，红裙小娘子冷哼一声，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风干咸鱼太咸，李绮节只吃了一口，就齁得嗓子发干。
她发间腾起一阵阵红色蒸汽，卷烟袅袅，仿若瑶池。
可李子恒压根没重视到周家小娘子，见轮到本身，赶紧把手里的大海碗举到老刘跟前，眼巴巴盯着老刘替他打满一大碗豆腐脑。等撒上糖接到手里，也不嫌烫，拿起汤勺就舀了一勺，直往嘴里送。
李乙付过钱，又买了几碗豆腐脑，此中一大碗让李绮节本身端着。
潭州府的端方，不管男女，都不能常常洗头，头发油腻也不能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