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百零一
李绮节悄悄叹口气，柔声道：“巷子里是不是有爿卖香料的铺子？我正想买些沉速香和金银香，好配牙粉，你陪我一道去吧，让阿满在这等着。”
孙天佑没想笑，但嘴角不由自主往上勾起，“娘子的香包……”
“本年中秋表姐就要过门，现在石表哥却背后里和不端庄的人来往，表姐很多悲伤呀？”
但是真等马车行到院内，看到头戴皮帽，身披鸭卵青地宝蓝花草刺绣四合快意纹锦绸大氅，被店主孙大官人亲身搀扶上马车的太太时，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呆呆地盯着太太发怔，哪还敢上前矫饰献殷勤？
唐家姐妹是金蔷薇生母那边的亲戚，提起田氏时从不以太太称呼她。
歇口气，搓搓手掌，嘿嘿笑道：“明天店主带太过分来，太太在府里说一不二，连店主都听太太的，待会儿瞅准机遇，把太太奉侍好了，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金蔷薇固然对人冷酷，但她向来只和田氏母女难堪，对亲戚间的表姐妹们很漂亮，很少朝她们发脾气, 明天是如何了？明显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即便不怕金氏和杨天娇，但能不撞见，还是不要撞见的好，大街上和一对母女吵起来，亏损的必定是孙天佑。
男人的皮帽式样朴实，戴在头上，保暖是保暖，但勒得紧紧的，发簪花钗都快挤掉了，那里风趣？
唐鸽嘲笑一声，“石表哥敢做出如许的事，总有被人撞见的一天。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表姐早点发明，何尝不是功德，你想想，如果不是明天刚巧，表姐岂不是会一向蒙在鼓里，糊里胡涂嫁到石家去？”
掌柜晓得明天孙天佑带李绮节过来，提早清过场，年纪大的伴计在前头忙活，等在后院的，都是还扎着辫子的小孩子。但是小孩子也晓得妍媸，何况李绮节脸颊生晕，眉眼含笑，傲视间神采飞扬，像从年画上走出来的仙女，实在惹人谛视得很。美人当前，小伴计们哪还记得掌柜的叮咛，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绮节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唐瑾儿点头如捣蒜。
没体例，谁都晓得太太手腕利落，最看不惯别人倚老卖老。李家给她当陪嫁的几间酒坊，本来不过是两家不起眼的小铺子，太太接办畴昔今后，立马架空几个食古不化的白叟，改酿雪泡酒和一杯倒，现在酒坊的买卖越做越大，既有代价令媛的佳酿，也有便宜亲民的蜜酒，连上供王府的门路都被他们家独占。武昌府和瑶江县上到官宦人家，下到平头百姓，全都对太太家的酒趋之若鹜。
李绮节吐吐舌头，站起家，让宝珠为她解下大氅。
孙天佑挨到跟前，悄悄摘下李绮节头上的皮帽，含笑道：“你戴这个真风趣。”
石表哥温文尔雅，洁身自好，从未曾流连烟花之地，长到十七八岁，连个靠近的屋里人都没有，姐妹们平时提起来，都恋慕金蔷薇得了个好夫婿，谁曾想表哥也会偷偷摸摸勾搭贩子妇人？
等了半天，没见人来。掌柜在门前踱来踱去，神思不属，苦衷沉沉。
孙天佑拿了枚红糖馅的，给李绮节挑的是梅干菜馅。
孙天佑发觉到小伴计们的失态，微微一哂，并不在乎，悄悄拢住李绮节的手腕，半搀半扶，领着她走进里屋。
她不怕唐鸽，但怕金蔷薇, 当下不敢吱声, 乖乖下楼。
李绮节权当他在撒娇，借着他的度量站稳，“买了香，转头我亲手给你做一个香包！”
其他伴计也不由看呆了。
唐鸽悄悄叹口气, “刚才我看到表哥了，就在劈面酒坊里。”
宝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涨得通红。
孙天佑嘲笑一声：“接着走，怕甚么？”
正摆布难堪，俄然听底下丫头说，大郎金雪松派人去石家，请表公子去花枝巷的盈客楼吃酒。
唐瑾儿不肯走，“等等，我还没看清劈面坐着的都是谁呢……”
唐瑾儿吓了一跳, 不明白唐鸽如何俄然发脾气，再看向一旁的金蔷薇，也是神情剧变，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模样。
并且还恰好约在花枝巷。
让他不由得想起一种过年时用来供奉灶王爷的白糖糕，粉粉糯糯的，乌黑中透出一抹淡淡朱红，光远远看着就让人感觉内心甜滋滋、暖洋洋的。
掌柜在内里闻声，立即让小伴计下去安排。
天公不作美，往年应当桃李芳香，百花斗丽，本年却万木残落，连野草都不肯冒头，掌柜竟然还能寻来一束含苞待放的鲜花，奉迎之意再较着不过。
李绮节本来没感觉有甚么――闹着玩当消遣罢了，又不是白日宣/淫，真宣了也不要紧，锁好门就行――但被宝珠隐含怒斥意味的眼风扫到，才后知后觉，感觉有点难为情，缓慢抓起一件石青色裹衫，罩在身上，假装甚么都没产生。
现在府里传出风声，李绮节要清算几个资格不浅的掌柜，幸亏人前立威，掌柜他能不怕吗？
孙天佑接过绣鞋，扬唇坏笑，趁李绮节不备，一把将她按在罗汉床上，“娘子是不是没力量了？来，为夫替娘子解扣子。”
马车渐渐驶出巷子，俄然停在路口，老马撅起前蹄，仰脖嘶鸣。
一颗心七上八下，没有安稳的时候，直到把吃饱喝足的孙天佑和李绮节送出后院，掌柜才有闲心擦去额边汗珠，缓缓吐出一口气，对亲信道：“菩萨保佑，看来太太不筹算拿我们作筏子。”
孙天佑摸摸鼻尖，笑着站起家，看到宝珠怀里的鸳鸯凤凰锦，亮出深深的酒窝：“那里翻出来的？我正想找它呢。”
从上马车的时候她就感觉不对劲，大掌柜和几个账房那低声下气，昂首帖耳的模样，未免太狗腿了。她是店主娘不假，但时下会点本领的账房普通都很看重本身的名声，不会和奴婢一样做小伏低，可明天掌柜和账房就差哈腰替她擦鞋子了！
唐瑾儿气得顿脚：“那都怪石表哥！”
还真是孙天佑说的，满是家常菜，掌柜公然很用心，连孙天佑和李绮节的口味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看着两人说谈笑笑走开，阿满悄悄舒口气，还是太太的话更管用。
李绮节环顾一圈，笑睨孙天佑一眼，“说吧，特地挑明天带我出来用饭，是不是想使坏？”
一起无话, 返回金家后, 金蔷薇仍旧沉默不言，径直回房。
年前刚做的新大氅，款式平常，但料子倒是传说中一寸一金的鸳鸯凤凰锦。孙天佑偶尔得了半匹，本来留着预备送人。那天宝珠她们清算李绮节的嫁奁，偶然间翻出旧箱笼里积存的锦缎，虽是旧东西，却仍然光彩光鲜，纹理间模糊有光彩活动。
孙天佑笑着拉她的手，掰开粉藕般的指头，握在掌内心，朝她眨眨眼睛，“你甚么都不消做，放心用饭就成。”
石表哥？和表姐订婚的阿谁？
案前一只直颈耸肩美人瓶，瓶里挑着一捧纤长细瘦的花枝，半开的柔滑花朵紧紧挨挨，拥簇成一团淡紫色花球，平淡高雅。
姐妹俩面面相觑，不知该赞叹还是该担忧，表姐公然不愧是表姐，说风就是雨，毫不忍气吞声！
孙天佑目光微沉。
较着李绮节输的比较多，发髻松疏松在肩头，簪子、发钗斜斜坠在鬓角，香汗淋漓，细喘微微，脱下的褙子、袄衫搭在身后的床栏上，身上只剩下一件紧身番纱小褂子，褂子是圆领的，从衣衿到腋下，一溜金色软扣子。
皮帽是孙天佑的，时下女子御寒多戴观音兜，男人才戴皮帽。
小雀面前一亮，传闻太太年纪小――当然，店主年纪也不大――刚结婚的年青妇人，面薄心软，必定比那些颐指气使的贵妇人好服侍！
转头看一眼因为穿戴他的衣裳而显得格外娇小敬爱、楚楚不幸的李绮节，眸光微微发沉，含笑道：“别收着了，改明儿给你们太太裁几件新衣裳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师的了解和鼓励，真的非常感激，每条批评都是我码字的动力！为了节俭时候码字，就不一一答复了，等结束的时候，再一一感激大师！
唐瑾儿越想越感觉惭愧，“都怪我！”
姐妹俩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金蔷薇，接着住下去吧，难堪别扭，告别回家吧，又仿佛太决计了。
说是裁衣裳穿，但最后拢共只得一件大氅，余下的尺头留下缝被面。毕竟是平常百姓，不需求去那种必须穿宫绸锦缎的严厉场合或是内眷宴会，纵使做了衣裳，也穿不了几次。
宝珠眉头皱得死紧：出门的时候她就说该让三娘戴上帷帽的，恰好姑爷不承诺，说帷帽太闷了不透气。哼，戴个帷帽罢了，又不是盛暑炎日天，如何会闷？
并且万一杨县令也在呢？天佑恨金氏，讨厌杨天娇，对生父杨县令的豪情，则要庞大很多，有绝望，有仇恨，有不屑，也有血缘生就的渴念之情。他能够一向对杨县令避而不见，但真的面劈面时，他能沉得住气吗？
这行动，可真够快的。
“哎，早晓得明天就不撺掇表姐和我们一块出门了。”
孙天佑无法，抢先跨上马车，然后转过身，伸开双臂。
宝珠也跟着尝了两个。
“哪个表哥？”
孙天佑翻开车帘一角，“如何不走了？”
小伴计们被勒令站成两排，陪掌柜一起等着驱逐高朋。
唐瑾儿战战兢兢：“表姐活力了？”
盈客楼掌柜见地过她的本领，明天孙天佑亲身伴随她来，说是吃顿家常便饭，楼里上上几十号人，谁信？
房门没锁，又是明白日，宝珠没多想，一边唤人一边往里走，等看到紧紧缠在一起的孙天佑和李绮节时，已经来不及躲了。
李绮节摩拳擦掌，清清嗓子，随时筹办唱白脸。
唐鸽展目四望，肯定房前房后没人，慎重叮咛唐瑾儿：“这事只要我们晓得，你千万别往外头混说去，特别是不能让田氏和金晚香发明。”
屋里早备好火盆暖榻，掌柜把小伴计们赶出去，留下年纪最小的小雀在房里听使唤。
明显没看到甚么不该看的场景，但宝珠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语气非常狠厉。
唐鸽俄然扯唐瑾儿的衣袖, “李南宣走了，我们也回吧。”
正因为只要李绮节身上穿的这一件，宝珠才特别谨慎，不时候刻一眼不错盯着，恐怕大氅在那里划破了或是割坏了：大官人一向留着没用的好尺头，却舍得给三娘裁衣裳穿，可不能出一点差池！不然大官人会不欢畅的。三娘粗枝大叶，不在乎这些，她得替三娘想在前头。
明显，宴客的只能够是金蔷薇。
李绮节眸子一转，如有所思地点点头。芙蓉髻间斜挽的一对金玉梅花簪小巧有致，鬓边摇摆的金玉葫芦耳坠熠熠生辉，衬得她脸庞愈显光亮玉润。她思疑孙天佑不但本身有cosplay的爱好，还喜好看她打扮成各种模样――恶兴趣！
吃过果子，才渐渐上菜，酸酢鱼，油煎虾饼，金银元宝，桂花茭白夹，荷叶粉蒸肉，雪里蕻炒春笋，碧绿快意卷，葱香白煨肉，鸡油蓬蒿菜，凉拌醋芹。
孙天佑看李绮节盯着莼菜汤发蒙，道：“你喜好这个？转头让他们送些家去。”
内里天寒地冻的，孙天佑和李绮节没出门，小伉俪两个正撸袖子打双陆，输了的人要脱一件衣裳。
一碟十二只蟹壳黄酥饼，摆成团花形状，闻起来有油香，另有淡淡的焦香，饼面撒有一层芝麻。面皮看起来丰富，实则分层极多，每一层都薄如蝉翼，吃的时候层层剥落，油香扑鼻，满齿留香。
已经不止一拨人摸索过李绮节的设法，有的她好好安抚一通，有的她置之不睬，有的直接打发还去。她固然不筹办插手孙天佑的买卖，但不是真的甚么都不过问，该体贴的还是要体贴，免得底下人把她当作睁眼瞎乱来。
蟹黄并不可贵，即便不当季，心灵手巧的徒弟们仍然能想体例用其他食品做出味道鲜美的蟹黄，但莼菜是哪来的？瑶江县和江南可不近呐！
唐瑾儿悔怨不迭，不消唐鸽明说，她已经猜到石磊在酒坊做甚么，她年纪虽小，但从小养在内宅大院，见多了长辈们之间的风骚胡涂事，早已经见怪不怪，但她没有想到，这类事会产生在名声清正的石磊身上。
吃过茶，掌柜亲身捧来一只果子碟，“灶房刚做好的蟹壳黄酥饼，拿菜籽油炒的油酥面擀得的面卷，贴在大火炉里烤熟的，咬一口又酥又脆，来店里吃酒的人十个有九个必点这个下酒。店主和太太尝尝。”
李绮节反面他活力，“丑是丑了点，你不要，我送别人好了。大伯和阿爷，大哥和三哥，一人两个，再给进宝做一个。”
只要宝珠觉得李绮节和孙天佑是纯真来用饭的。
李绮节笑而不语。
金雪松明显不在家，如何会想起来要请石磊吃酒？
不幸掌柜在外头提心吊胆，想七想八，别人在北风中瑟瑟颤栗，他站在风口里汗如雨下。
莫非，石磊表哥……
小雀冷到手脚发颤，不断顿脚，悄悄抱怨：“上个月不是才交过账吗，不年不节的，店主如何又来查账？”
孙天佑底下那些人见店主娘如此无能，显见着是个不好对于的，不免着慌，狐疑店主娘安排好本身的人手，接下来会在孙家的各处财产安插亲信。
孙天佑轻嗤一声，“没事，用饭是真，趁便敲打敲打他们。”
车夫是阿满，他神采难堪，“杨家的马车方才颠末。”
唐鸽内心七上八下，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就算她们俩不说出去，事情迟早会败露，田氏和金晚香如果晓得石磊在内里和一个年青妇人胶葛，必定会打着替金蔷薇出气的名头，把事情闹大，弄得沸沸扬扬的，让金蔷薇在世人面前丢尽脸面。
宝珠晓得东西奇怪，不敢随便措置，亲身送到上房。
当好人甚么的，很威风喔！
李绮节双手揣在珍珠毛暖袖里，大大咧咧往暖榻上一坐，宝珠赶紧拉她起来，“别把大氅压坏了。”
小雀奉上热茶果碟，目光不谨慎从李绮节脸上划过，顷刻一怔：刚才在院子里隔得远，看不清太太的五官，模糊晓得太太是个美人，但不晓得细看是甚么模样，这会子离得近，连太太手腕上笼着的八宝翡翠镯子都看得清楚，太太公然年青貌美，水眸如杏，乌发稠密，圆圆巴掌脸，透着一股极明艳极活泼的喜庆。
李绮节轻哼一声，拢紧大氅。
现在孙府是李绮节当家，她一头看管外务，一头摒挡本身的酒坊和球场，垂垂放开手脚，把财产放到明处运营。
唐瑾儿张大嘴巴，差点惊呼出声：唐鸽当时蓦地变色，表姐的眼神里更是盈满阴鸷，那么她们必定不但是纯真看到石磊表哥罢了。
孙天佑拱手作揖，为本身叫屈，“娘子整天日理万机，我想求娘子多做几个都来不及，哪敢嫌弃。”
那裹衫倒是孙天佑穿的，方才他输了一把，脱下的衣裳恰是这件披风。
李绮节本身就不信。
梅干菜馅的津润咸香，外皮分层薄，一咬就碎。李绮节才刚吃了两个，小碟子里已经接了半碟子的面皮渣。
孙天佑眼眸低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孙天佑又赢了一把，丢下骰子，一叠声催李绮节解褂子。李绮节不肯，扯掉脚上的葡萄纹红地金花缎绣鞋，耍赖用鞋子抵押小褂。
掌柜在一旁咳嗽好几声，没人理睬他。
他拿定主张，待会儿等太太到了，必然要头一个冲上去奉迎！
特别店主还一副“万事听我娘子的”放手掌柜气度，这些天不知多少人吃不好，睡不好，就怕太太挑中自个儿。
宝珠为可贵浑身发热，当事人李绮节却神采自如，鼓掌轻笑，踢开趁机高低其手的孙天佑，哼哼道：“一边儿去。”
最后是一道蟹黄莼菜羹。
小伉俪俩你替我夹菜，我为你盛汤，一顿饭吃得和和美美、慢条斯理。
唐鸽伸出胖乎乎的指头，往院子里一指, 比来接连雨雪气候，院中花木萧疏残落，别说红花，连枝头的绿叶都掉光了，唯有墙角堆砌的假山在风雪中傲然矗立，虽是死物，却仿佛埋没朝气。
李绮节不等他开口，翻开帘子，作势要下去。
一大早，盈客楼的掌柜特地换上一件八成新的春绸棉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扣一顶灰玄色**帽，在后街门口翘首盼望。
他决计停了一下，“与众分歧。”
另一个小伴计低声回他：“小声点，没看到掌柜不欢畅吗？”
“我该如何做？”
他说得有点含混，但孙天佑听明白了，前面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金氏和杨天娇。
唐鸽目光闪动, 惶恐不安，手指微微用力，小声低喝一句：“小八！”
小雀神采一白，心尖发颤，赶紧躬身退下。走到门外边，内心还在打鼓：店主的眼神太可骇了，像是要把他活活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