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所谓佛缘
“还请杜公子指教。”
“……你打伤的那二人是天子亲卫，不日当会有人来寻你报仇。”
“恪守本心，随遇而安。”
少林寺一间禅房内，昏黄的烛影摇摆，映着方丈师父老迈慈爱的脸。
“女人……您莫忧心了，任凭天大的事，睡一觉都会畴昔的。”丫环夏叶忧心忡忡地劝着自家女人。
他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崔嬷嬷赶紧笑道：“是老奴犯了忌讳，这就是碗煮得浓浓的红糖水，不信您喝喝看？”
“女人，来把药喝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端了碗黑乎乎的汤药出去，“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身子养好，不然做甚么也是白搭。”
如生擦了把眼泪，慎重地向方丈磕了三个头，拿起那封信便要回身拜别。
如生闻听此言，如遭雷击。他蓦地昂首，痛苦地问道：“您是要将我逐出师门？”
想到这个龙眉凤目标少年和尚，杜明心有了一丝扯破的疼痛。
他悄悄地取出那块双鲤玉佩，放在杜明心的枕边。
宿世那样被毒死，导致杜明心现在非常惊骇吃药。色彩难辨的汤药，总叫她想起当时五脏六腑搅在一起、将近扯破的疼痛。
沉塘抑或削发，对于父亲来讲，大抵没有甚么别离。
如生放下心来，正要自请去戒律院受罚，却又听方丈缓缓说道：“如生，你自幼在寺里长大，现在已有一十五年。你多次请受具足戒，我却都没有允准，可知是何原因？”
闻听此人乃是孤儿，从小长在少林寺，不知为何投奔了陈元泰，才有了那一世的赫赫军功、繁华繁华。
如生敛了气味，站在床边，凝睇着熟睡的杜明心。她的脸如同白瓷普通，上面印着两朵红云。明天被雨淋了，她还在发热吧？那樱红的小嘴因为发热而显得素净欲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慵懒地闭着，却叫如生莫名想起常日里，她活力起来，那瞪得如同小猫一样的双眼。
如生……饶是杜明心性子刚毅，眼中仍旧溢出一片水光，昨晚山洞里他被火光映红了的脸又呈现在面前。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鼻头红红地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嬷嬷这话说的不错。你们自去安息吧，我没事的。”
杜明心正懵懂不知情由，就在上京路上被身边的丫环秋林一碗汤药送了性命。
他拿起手边的一个封好的信封，递到如内行里，说道：“早去晚去，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我这里有封信，你彻夜便往西安府去，将此信交给平凉卫批示使陈元泰，就当作是你为师门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此去一别，莫再返来，蓄收回家，娶妻生子。”
方丈笑着摇了点头：“你的事我早有安排。你且细想，为何合寺僧众，我只遣了你去嵩阳书院修习诸子文籍？”
谁知谋尽人事，仍抵不过天命轮转。她还不知到底哪个和尚是晋王，只一夕的时候，策画被尽皆碾得粉碎。冯管事回到开封府，定然会将本身一夜未归的事情奉告父亲。
出得庙门来，如生昂首望着闪动夜空，吐出胸中一口郁气，俄然回身向杜家田庄走去。
如生……
为体味开宿世的仇怨和迷惑，五年来杜明心成心交友少林寺的和尚，只盼着能与那位晋王爷了解于微，今后好解了她的性命之忧。
“弟子愚笨，请方丈师父指导迷津。”
杜明心看了看那碗药，眼神就瑟缩了一下，勉强笑道：“崔嬷嬷，我，我没事的……”
“何故见得？”
看着崔嬷嬷脸上慈爱的笑容，杜明心还是愿意肠址了点头。崔嬷嬷是沈氏的乳娘，临死前沈氏又将女儿拜托给她。如果到了连崔嬷嬷都信不得的地步，杜明心轻笑一声，那本身大抵甘愿一死了之吧。
杜明心痛苦地摇了点头，情深缘浅，徒增烦恼罢了。
“师父，”一脚已跨出禅房，如生又回转出去，游移着说道，“了解数年，我竟不知杜家蜜斯是女子……此番固然是救她于危难，可毕竟给她惹了大祸……求师父救救她的性命！”
方丈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清澈却带着牵挂，心中不由感慨，情这一字，穷尽平生，能参透的人又有几个呢？
宿世，她听闻陈元泰麾下有一员虎将，身负绝世武功，又熟知兵法韬略，被他收为义子，功成以后加封晋王。
她母切出身汉中大族沈家，与父亲杜二老爷豪情不谐。她六岁那年外祖父家被周朝末帝抄家灭族，沈氏也遽然归天。父亲恨屋及乌，便将她扔在了嵩山脚下的庄子上。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意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少年和尚跪坐在蒲团上，闻声这话赶紧伏地请罪：“如生鲁莽，为师门肇事了。”
杜明心盘腿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砖缝入迷。
*
反正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莫非还怕么？只不过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不过是本身的一点痴念，他此生此身已许了佛祖，本身的性命又不知是谁想要夺走……
内室当中，月光洒了满地。
“如生，你的命数不在佛门。”
当年西北陈元泰起兵造反，颠覆大周朝，建立燕朝。在都城仕进的大伯父写信叫父亲往都城去，谋个一官半职，还特地叮嘱要带上她。
我孑然一身，别无他物。送你玉佩，愿你此生安康喜乐，如有缘……再相会。
她觉得老天给了本身一次机遇，上辈子不明不白被毒死，这辈子总要找出来个说法。岂料宿世好歹还活到十六岁，此生只熬到十三岁便又要去了吗？
“也不知事情如何就如许巧，府里一年到头也不派几小我到庄子上来看女人，昨晚出了那样的事，冯管事刚巧就来了……”另一个丫环春草揉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难过地哭道。
五年前，杜明心畴宿世的梦魇中醒来，母亲坟头上的草已经有尺来高了……
方丈摇了点头，微浅笑道：“不，你做得很对。和尚习武，原为护法强身，可若不能锄强扶弱，那也算不得是佛法正道。我少林乃千年禅宗祖庭，不是几个朝廷鹰犬能撼动得了的。”
如生挺直的脊背渐渐塌了下去，寂然地跪在蒲团上。是啊，佛门弟子为何还要学儒法道家的学问？
长相忆……既然情深如许，为何又将我扔在梵刹？
“你……”方丈垂怜地看着一脸虔诚的如生，还是狠狠心将话说了出来，“固然你自小长在寺中，却还是是尘凡中人，没有佛缘。我本来想过些光阴再与你交代，既然出了此事……”
如生轻手重脚地回禅房清算了两件换洗的僧袍，拿上积累下来的几个钱。他摸了摸怀中的信还在，手指触碰到那块自小就带在身上的玉佩，耳边响起了杜明心欢畅的声音：“……这个说不定是你爹爹给你娘亲的定情信物呢！”
“也许老爷不会指责女人的，毕竟是有能人要掳了女人去，救人的又是少林寺的师父……”夏叶勉强笑道，“就算彻夜未归，女人是跟如生师父在一起，削发人又不是旁的甚么男人……”
“真是个笨和尚！你跟着乌有先生读书，莫非不知‘双鲤’的典故？”
“那，敢问方丈师父，我的命数……在那边？”如生眼中噙着泪，低声问道。少林寺于他，是家，是根，哪怕他出去云游，少林寺也是牵着鹞子的那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