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告子下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地盘,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国蠹也。君不乡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国蠹也。君不乡道,不志於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徐行后父老谓之弟,疾行先父老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当中,名实未加於高低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汙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分歧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罢了矣,何必同?”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如果乎贤者之无益於国也!”曰:“虞不消百里奚而亡,秦缪公用之而霸。不消贤则亡,削何可得欤?”曰:“昔者王豹处於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於高唐,而齐右善歌。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適诸侯曰巡狩,诸侯朝於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敷,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地盘辟,郊野治,养老尊贤,豪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地盘荒凉,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联盟之人,既盟以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罢了矣。”
尧、舜之道,孝悌罢了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罢了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罢了矣。”曰:“交得见於邹君,能够假馆,愿留而受业於门。”曰:“夫道若通衢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馀师。”
孟子曰:“舜发於畎亩当中,傅说举於版筑之间,胶鬲举於鱼盐当中,管夷吾举於士,孙叔敖举於海,百里奚举於市。故天将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以是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於心,衡於虑,而后作。征於色,发於声,而后喻。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大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曰:“《凯风》何故不怨?”曰:“《凯风》,亲之太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太小而怨,是不成矶也。愈疏,不孝也;不成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宋牼将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何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曰:“孔子为鲁司寇,不消,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觉得为肉也,其知者觉得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过,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世人固不识也。”
“但是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优於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以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色彩距人於千里以外。士止於千里以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规矩未衰,言弗行之,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规矩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流派,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於我地盘,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罢了矣。”
入则没法家拂士,出则无敌海内乱者,国恒亡。然后知生於忧患而死於安乐也。”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故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於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零而道之,无他,戚之也。
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楼。金重於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店主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曹交问曰:“人皆可觉得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罢了,如何则可?”曰:“奚有於是?亦为之罢了矣。有人於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有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但是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罢了矣。夫人岂以不堪为患哉?弗为耳。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尧、舜之世。一克服齐,遂有南阳,然且不成。”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釐所不识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处所千里,不千里,不敷以待诸侯。诸侯之处所百里,不百里,不敷以守宗庙之文籍。周公之封於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敷,而俭於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敷也,而俭於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觉得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於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於仁罢了。”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成。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罢全军之师,是全军之士乐罢而悦於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但是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仁义,而罢全军之师,是全军之士乐罢而悦於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但是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於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倒霉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成,器不敷用也。”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奠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成觉得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於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