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动者雷霆
正值日中,县府外老槐树上蝉鸣不休。
“嗯?”
车夫突然回拉缰绳,青牛吃痛,脖子猛地一歪,原地打得半转方才顿住。
“让开,该我啦!”
亭中,杨少柳试拂琴弦,似嫌音不准,微皱着眉头调弦,偏头时见嫣醉抱着鱼站在亭外,眼睛一眨淡声道:“我不喜吃鱼,娘亲喜好。”
刘浓接过另一枚锦囊以及一封信,阵阵暗香袭来,极是熟谙。并未翻开细看,而是将其好生收藏在怀中,是陆舒窈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信则是陆纳寄来的,说对竹叶青甚是思念,请务必回赠美酒十坛。
言罢,将手一拍,簇簇青袍连续闪现,中夹一点殷红。
稍一斜眼,眉色便寒,见刘浓嘴角略弯,懒得理他,冷声道:“目无长辈,何事?”
刘浓放声大笑,随即问道:“陆氏侍从安在?”
……
杨少柳冷冷一哼,怎肯当着他的面弯身脱鞋。红筱正要蹲下身替小娘子去鞋,却见她眉间一挑,端动手便踏进室中,微一撩裙摆,如同含苞花朵骤放,盈盈下落,雪裙放开。
此时桃花尽凋,落红随雨润得林间似染一层朱。林中深处,碧绿潭水浑似玉,四绕六角风亭,条条巨大的鲈鱼穿棱来去。
漫天的月华似独爱她一人,洋洋洒洒只眷顾着她。任是半遮妆颜,任是众娇丛围,亦难窃其半分水色。自她一来,碎湖三人便沉默而退。
微微一笑,将笔一搁。
“哦,那,那……”嫣醉叠蠕着有些舍不得,一转眼,瞥见假山上有人正摆案作画,嘴角一弯,抱着鱼朝假山奔去。
刘浓好整以暇的坐在案后,拇指轻叩着食指,忍住心中股股笑意,暗中则在腹诽。非是他成心若此,实是杨少柳行事向来不顾及别人,一来就把他的芥香给推了,说不恼亦有些不痛快呀……
待其一走,儒袍中年人挺身大步迈入庄中,四下一阵打量,嘴间轻展,淡然笑道:“我们便在此地,会会那县丞张芳吧!”
“哼!”
“好极!”
乌程县南郊,桃花凹。
说着,至后车扶下一名富态的白叟。
杨少柳略作思考,仿似也觉两种截然分歧的香燎在一起,有些不大风俗,朝着嫣醉微一点头;嫣醉天然知意,竟将案上的芥香炉一端,拿至后室搁着去了。
刘浓顺手接过,目光仍谛视着画作,浅笑着缓缓点头,缓缓的把那墨碗凑到鼻下,正筹办喝。
随后又渭然叹道:“唉,便再忍你半载!半载后……”
刘浓亦觉好笑,幸而尚未入口,不然真与卫协一样痴了。思及卫协,便想起他与王羲之回赠之礼来,果然特别。卫协送的尚好,是一幅《春雨润山图》,画风极妙与其昔日相较大有精益;刘浓恰是得其画作激起灵感,再得陆舒窈暗传笔法,才敢行这幅《夏季桃亭》全景图。而王羲之所赠公然不出其风采,白母鹅一只,前来侍从言:王小郎君说白将军太孤傲,名字已取好:白牡丹!
杨少柳微眯着眼,淡声道:“甚好!将未知危局拒之于外,确属最好!有长进……”
来福笑道:“小郎君放心,刚才陆氏侍从已将陆郎君所言道出,碎湖已赠酒十坛,装了满满一车呢。不过,我们吴县有酒庄,陆郎君为何舍近求远呢?”
怕是你想吃吧!
帘中声音极喜,随后边帘疾挑,一个圆脸大眼的郎君探出头来,远远瞥见浑白的庄墙与山体轮作一起,恍若城池巍峨莫匹,咂舌道:“真壮矣!不愧是华亭美鹤栖息之地,气势极雄!”
静湛如镜的潭中顿时白鱼飞舞,掀起浪花朵朵。此中有一条极是英勇,将要跃出水面时尾巴猛地一拍,竟临空高涨三尺。嫣醉大喜,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一探将其抓住,两手捧在怀里,随后嘻嘻笑道:“夜拂,瞧你钓了半天,所钓的鱼,都没我这条大!”
丛丛白云环绵成阵,鸿雁斜插而过,掠向北方,叫声悠远冗长。
红筱轻咳一声,提示小郎君回身躲避。
来福将声音抬高,再道:“另有一个!”
鞭响清脆,牛车闪现于柳间。辕上的车夫昂首瞻仰,见得庞大的庄墙耸峙于山岗,转头笑道:“郎君,快到华亭刘氏了!”
闻言,一个身着葛衫的郎君眉间轻挑,从速笑道:“李先生你们远道而来,又得县上名医余郎中保举,我见李先生侍父纯孝,这才以如此昂贵的……此地最适静养……独此一户……”
……
“吁!”
下下策?
刘浓洒然一笑,挥着宽袖向庄熟行去。
刘浓淡然笑道:“这个,我亦不知!”岂会不知啊,陆纳此举不过掩人耳目尔!
这郎君好生一番作态才将那商贾户镇住,让其陶了财帛暂居于此。两厢粗粗托付后,仓促跨上牛车遥遥而去,深怕那商贾忏悔追来。
“然也!”
“哦!”
车内传出一声冷喝。
“哦,皆服?”
乌程县。
“哼!”
闻言,嫣醉顿时乐了,两眼眯成一条缝。
月如幽镜,好似昨昔。
“小郎君,饮茶!”
来福与嫣醉沿着山梯而来,嫣醉几度想要超出来福,但是他仗着体格魁伟不让道,气得嫣醉嘟着嘴将手中明白鱼一挥,想用鱼尾巴抽他脑袋。
嫣醉踏前两步,将案上芥香炉微微一推,然后把手中燕踏兰花熏香炉摆上案,待得一品沉香缓缓燎起时,用手扇了扇,悄悄退至一侧跪坐;夜拂朝着刘浓悄悄万福,随后将绣着暗纹的白苇团席铺在案前,细细清算苇席边角,待见尚好时,低眉敛目标退向另一侧。
迈下一个身着儒袍的中年人,脸孔漂亮不凡,拿眼瞅着庄前那片绿桃林,仿若颇是欢乐,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世人皆爱桃花开,唯我独喜落红谢。此地,可暂居也!”
“格格……”
而此时,杨少柳对劲的点点头,正筹办踏进室中,突地眉头一皱。
绿萝见小郎君额间现汗,嘴唇开阖似渴,便将手中茶碗递畴昔。
墨璃从速将手中墨碗递畴昔。
刘浓斜倚门口,目送雪色襦裙隐在月洞口。暗道:确是下下策啊,不至万不得已,切不成行此策。就算真能得逞,不能拔根,有何意义?要作,便要完整……
杨少柳冉冉起家,行至门口,突又转头,俏声道:“剑卫需得尽随,我会让红筱亦去,再带上五名隐卫。若事有不谐,另有下下策可为!”
假山之颠,案长有丈,绿萝、墨璃侍于两侧,而刘浓正凝神悬笔细描。这是一幅全景图,描的是落花时节,红绿相间,花凋果现。其间又有青潭,红亭,假山一一闪现。乃至模糊可见得在那亭间,帷幄深深,嵌着一缕宛约的身影,似伏首埋琴。画作已近半,恰是关头时候,刘浓不敢粗心,每日只描一角。而现下,正堆染到杨少柳操琴……
“嗯!!”
县丞淡然的说着,随后再度一个揖手道:“已至休沐时候,张芳先行辞职!”言罢,跨下石阶,面上略带笑容与程府君错身而过。
转入室内,自行研墨,筹办练字。
刘浓两手拢在眉前,重重一个揖手,沉声道:“谢过阿姐!”
“是,小郎君!”
墨璃惊呼:“小郎君,喝不得!”
闻言,转动的墨条稍顿,刘浓缓缓抬开端来,浅笑道:“来福,别担忧,此事尚不至劳烦参军。不过,倒是能够让参军刺探一下。嗯,我修书一封,明日你遣人送至建康!”
此中共有三所小别庄,皆为乌程县程氏统统。每逢三至蒲月桃花尽烂时,远近士庶皆喜至此咏赏桃花。程氏便将别庄对外租赁,既可赚些财帛,亦但是以结识些划一世家,一举两得。
谜普通的女郎,若仙似画。
来福一低头避过,身形窜得更快,三两步迈至山颠,扬动手中锦囊,呵呵笑道:“小郎君,锦囊又来了!”
那白叟仿若身材染恙,边行边咳,瞅了一眼桃林,颤危危的说道:“儿啊,你行商聚财不易,何必为老父这半入土的身子乱使钱……”
“嗯?谁……”
树欲静而风不止!岂可因风而掩树……
唰唰唰!
来福按剑而至,低声道:“小郎君,莫若把此事给参军说说?”
此人恰是李越,自其带着人到得乌程县后,便以替其父治病需拜访名医为名,再以因病需得静养之所为由,找到这好赌成性的程氏后辈程鸣租赁小别庄。乌程非比华亭,若耐久滞留此地且无呼应来由、公道身份,不免惹人侧目;恐事尚未办好,县府差役便来核籍矣!
一条清河由东至西缓流,夹河两侧尽是桃林。如果逢得花期,五里桃花开两岸,应是美不堪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两岸独留翠翠成森。
出去啊,倒要看看你如何脱得青丝履!
刘浓沉默无语,心道:现下有求于人呢,尚是忍忍吧。这类家属间的争斗非同小可,皆是你来我往倾力博弈,虽不似明面厮杀,却常常比厮杀更加惨烈,稍有不慎则一溃千里!狮子博兔亦得尽尽力啊!
静澜如水!
忍!
六月初八,天高,云阔。
车夫偷瞧一眼正挥袖而去的程府君,心中悄悄叫苦:府君啊,你与县丞张芳暗斗,与我们何干。我是差役,你让我赶牛车!赶得不好挨骂倒也罢了,现下又让我来赶蝉!这夏季里的蝉,能赶尽么……
杨少柳!
车中人迎帘而出,约模三十来岁,脸孔长得浅显,眉色松驰隐显哀意。站在车辕上,昂首瞅了瞅树上乱鸣的夏蝉,心中烦燥,说道:“叫人,以竹竿赶之。若赶不尽,责十杖!”
稍徐。
刘浓心中甚奇,自从那日由拳道别后,顾荟蔚的锦囊便再将来过,本日怎地俄然来了?伸手取过,抽出一看,随后淡但是笑,将其揣入怀中。
“哈哈!”
“混帐!”
此时,几辆牛车停靠于庄门前。
而此次前来,事关华亭刘氏名誉,不容泄漏,不容有失!唯谨慎,果断,方能不破!
嫣醉只要不在杨少柳身边,便有些肆无顾忌,挥着白鱼将来福逼开,随后大声道:“小郎君,我家小娘子说了,主母喜吃鱼,拿去,早晨熬汤喝!”
“是,府君!”
桃林青绿。
来福顿首,重剑扣环,锵锵作响。
潭边,嫣醉将手一扬,洒出一把鱼食。
“哦,本来如此。”
……
程府君转目盯视其背,逐其至府门口消逝,猛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骂道:“呸,下作卑贱,不修诗书只会追求之辈!若非顾得江东张氏颜面,岂会让汝这跳梁小丑如此辱我!”
“咳!”
刘浓瞅一眼那巨大的鲈鱼,见其活蹦乱跳的,想起新奇的鲈鱼确切味美,便笑道:“嗯,来福拿着吧,早晨叫嫣醉一起……”
刘浓放了一声干嗓子,自案上拿起茶水润喉,嗅着芥香与一品沉香互燎,暗中感觉如许实在不清爽,干脆速速将想请李越前去乌程县的事说了。
程府君将将踏入县府,劈面便行来一人,着县丞打扮,身材矗立年近四十,面呈乌黑、唇薄眉挑,两目略略一对,那人立于石阶上遥遥揖手,沉声道:“见过府君,姚氏族田胶葛一案已结,两厢皆服!”
“噗嗤!”
“仙嗡!”
夜拂捉着鱼杆正在潭侧垂钓,渐渐转头笑道:“垂钓,养心,随性!”
……
两个美婢再也忍不住而掩嘴娇笑,特别是绿萝,浑身都笑颤了,极尽窈窕狐媚。
首车挑帘。
刘浓故作不知,唇往左笑,淡然笑道:“阿姐请进,正有事想跟你筹议,不想阿姐便来了!”
“啪!”
这时,碎湖提着裙摆,轻巧的行至山颠,万福道:“小郎君,有客到,娄县祖郎君!”
嫣醉嘴巴一翘,抱着扑通乱跳的鱼回身便走,待行至亭口时,脚步放缓,低声道:“小娘子,嫣醉捉了条大鱼,我们早晨熬汤喝,可好?”
“茂荫?正待他矣!”
思考间面色沉寒,随后洒然一笑,笑意刹时陡转融雪:各方棋子皆已暗布,严阵以待便是!纵是那张芳背后真有张氏照拂又如何?他本身不过是个庶族,这便是其致命缺点。不必过量,只需万事俱备后雷霆一击,一击破族!而现下我首要之事还是积储名誉,以待他日及冠尔。
乌程县份属吴郡,县城不大,方园十里。县中只要两家次等士族,即乌氏、程氏。另有五家庶族豪门,乌程张氏便是此中之一。
车夫吓得浑身一抖,从速将帘一挑,低头道:“府君,刚才是牛惊了!”
刘浓看亦不看,将笔在茶碗中一荡,持续作画;画得一阵,见笔墨仿佛有些淡,可如此淡墨却恰好勾画出若隐若现的意韵,心中极是对劲,将手一伸。
刘浓微微怔住,看了看墨璃,再看看绿萝,见二人皆冒死忍着笑,心中暗自奇特,俄然间感觉鼻下味道有些不对,一低头,画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