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善恶本源
“呜，呜……”
李依侬猫在草丛里，手里捉着一把小弓，箭已临弦，弦如满月。木制的箭矢指向草丛深处，在那边有一只巨大的老鼠，正瞪着麻豆大小的眼睛，悉悉索索的进步。她的面庞涨得通红，眸子一瞬不瞬，紧盯着老鼠颀长的尾巴。
“唉……”
“蛇，蛇……”蓦地间，身侧传来惊呼。
“此蛇，非我所捕……”光屁股小男孩点头不接，在这一片草海中有流民千余，分落于各处，各捕各食。
乞溪普根将刀归鞘，奔向嚷成一团的骑军，斯须，去而复返，沉声道：“回禀大祭司，他们自襄国而来，听闻途中击溃了一群汉人马队，斩首数千。”
稍徐，乞溪普根无法之下，只得风普通回插马车，边奔边叫：“大祭司，大祭司速避……”
“勿需担忧。”
年长的白衣女子是柔然人，名唤乞溪普根，现在，正骑着马慢行于窗前，毕恭毕敬的按胸道：“尊敬的神明酒保，手持圣焰的大祭司，此乃兖州济北国，待翻跃数岭，便抵崇丘。”说着，抹了抹额角的汗水，目露庞大神采，续道：“待跃过崇丘，即入济阴郡。一入济阴郡，便至汉人之地。”
半晌，大祭司展开眼睛，无尽苍茫一闪即逝，看向窗外，只见乞溪普根与阿伏干提妹面带惊色的看着她，便笑了一笑。乞溪普根见大祭司笑容还是让人如沐东风，心中微微一松。阿伏干提妹犹欲再问，却见远远的天涯，奔来一道黑线，渐而，愈演愈烈，霹雷隆的马蹄声洗濯寰宇。
“蹄它，跎它……”
千里荒烟，风声如鬼哭。
这时，一名年约十一二岁的白衣女子策马靠近，白肤黑目，笑庵如花，按胸道：“尊敬的大祭司，此地于草原极似，为何却未见牛羊？”她也是柔然人，名唤阿伏干提妹，乃柔然贵族，亦是下一任大祭司人选，伊娜儿对她悉心教诲多年。
一想到暗中与罪过之神安哥拉，大祭司蓦地转头看向东面，仿若得见血海翻滚，罪孽正无边伸展、吞噬统统，浑身不由悄悄颤抖起来，握着圣焰权杖的手指亦随之颤栗。恰于此时，蹲伏于角落的黑犬仿佛感到到大祭司的彷徨，眼中赤光乍露，按着双爪低低一声吼怒，继而，吐出腥红的舌头，舔了舔大祭司的手背。
“唷嗬，唷嗬……”
“呼……”蛇尾垂垂软下来，小依侬挣扎起家，喘了口气，拍了鼓掌，冲着光屁股小男孩笑了笑，遂后，蹲下身来，将蛇尸一分为二，递给小男孩一截，嫣然道：“多谢，给。”
“是，大祭司。”
李依侬怔在风里，而此秋风，令人堵塞。她想娘亲了，亦思念义兄，小小的脑瓜里钻满了疑问，如此年幼，即已觉保存之怠倦。
“汉人马队……”半晌，大祭司挑帘而出，孤单于辕上，看向越奔越近的匈奴马队，但见大家披着皮甲，背负箭囊，血光缚于他们的脸，深缠他们的眼，在他们的马脖上，挂着一颗颗带血的头颅，有老有幼，有男有女……
秋风瑟瑟劲草衰，一望无边的草海层荡铺向天涯，放眼一看，不见村庄，不见火食，唯余田鼠与长蛇穿越于草丛，归纳着亘古的生与死，间或得见孤鸿重新顶掠过，落下声声苦楚长啼。
最后一句，落得极沉，她既希冀快些达到豫州，又愿此道永久也难至绝顶。一起西来，路过诸多汉人坞堡，俱相安无事。可一旦进入豫、兖边疆，世事即难料，听闻豫州江东之虎，极其好战，好战之人，必将好杀，如果……，想至此处，心中愈发不安，忍不住的问道：“大祭司，闾柔殿下当真在豫州吗？闾柔殿下乃神明赐福之人，但毕竟……”
俄然，风中传来微小的马蹄声，小依侬与小男孩神情猝然大惊，仓促寻声而望，只见落日喋血，漫洒于身后斜斜的草岭，璇即，数百骑撞入青褐色的陆地，高举的弯刀辉煜着血红……
稍徐，冥想已毕，大祭司挑开边帘，看向车窗外，但见荒漠绵逐如海，草岭起伏不平，在那青褐色的绝顶处，耸峙着一座危山，高不知多少，冷幽森然，便轻声问道：“此乃何地？”
“敌袭，速撤……”
“啊，啊啊……”便在此时，光屁股小男孩举着一块锋利的石头奔来，狂呼着，朝着黑蛇七寸部位，死砸，乱戳。未几时，即将黑蛇戳作两断，殷红的蛇血溅了小依侬满脸。
“你转头了呀。”小依侬露齿一笑，牙齿乌黑如玉，看得小男孩从速闭了嘴，他的牙齿又黄又稀。
阿伏干提妹歪着脑袋，细细一阵沉吟，答道：“即若光亮与暗中，光亮之源乃暗中，暗中必定出现光亮。光亮即善，暗中即恶，互不融会而吵嘴相对，如此……”说着说着，眸子蓦地一亮，欢声道：“此地并非草原，是以未有牛羊。”
乞溪普根欲言又止。
萧瑟，萧索。
“唷嗬，唷嗬……”
“血腥与罪过，如同他们普通……”阿伏干提妹扭头看向风中的羯人马队，眸子一眨、一眨，神情有所思。
阿伏干提妹答道：“乃善。”
“希律律……”
“嗖！”
闻言，乞溪普根面色微变，大祭司想了一想，未答，却问：“聪明的阿伏干提妹，牛羊繁衍于草原，此乃善亦或恶？”
“我，我逃窜了，并非大丈夫……”小男孩摸了摸头，满脸歉意，悄悄看了一眼小依侬充满泥垢的脸，暗觉小依侬笑得极都雅。
弯刀起伏，血水喷溅，头颅横飞……(未完待续。)
静伏，湮寂。大祭司焕散的瞳孔逐步回聚，额角渗满了精密汗珠，金色的发丝粘于脸颊，腮畔模糊可见余悸犹存。斯须，闭上了眼睛，紧紧的握着权杖，冷静喃念：‘至高之神，普天之神，创世之神，司法之神，仁慈之神，虔诚的伊娜儿，迷途的伊娜儿向您祷告……’此时的她，非常荏弱。
“唰……”
小依侬苦丧着一张脸，把木箭拾起来，按着膝盖直起家子，四下一看，只见半人高的草海里，到处都蒲伏着人，有死的，亦有活的，亡者正以肉身肥饶着这片地盘，生者正在这片草海中苟延残喘。数日前，流民雄师遭遇灾害，被一支胡人骑军追杀百里，她与义兄失散了，火线乃是那边？现在身处何地？若往西行，能够入豫州？已然无粮裹腹了，灭亡是否便是腐臭？义兄所上蔡，是何模样……
大祭司温婉一笑，再问：“善不容于恶，恶不驾于善，此乃何故？”
大祭司摇了点头，笑容里带着莫名的哀思，轻声道：“风里，满盈着血腥与罪过，来者绝非汉人。”说着，看向簇拥成一团的羯人马队，淡然道：“如同他们普通。”
一起往西，经得数百里登山渡水，马队超出济南郡，贯穿东平陵，待至历城，横渡长渚入兖州。大祭司坐在马车中，非是因其身份高贵，而是她正在例行冥想，深蓝色的眼眸时开时阖，阖时，嘴里微喃有辞，开时，便与蹲伏于角落的黑犬对目。自蒙生以降，她便奉养阿胡拉天神，十六岁即位大祭司。
远方黑线越滚越粗，一干保护马队正在西面据高了望，明显，来的如果汉人马队，他们定将弃大祭司而逃，乞溪普根急道：“大祭司，此地已属兖州，来者定乃汉人！速速保护大祭司！”言罢，“唰”的一声，拔出腰刀，众白衣女子随即拔刀，环围着马车。
大祭司道：“且去问问，他们从何而来？”
大祭司面带浅笑，赞成的点了点头，转念时，却不知想到甚，眉头微微皱起来，心中猜疑也愈来愈盛，柔然人与匈奴人俱信奉萨满教，羯人亦同。羯人本来乃是匈奴人的仆从，自阿胡拉天神东来，在神明的指引下，羯人将善恶深存于胸，繁衍生息，逐步强大，从而一举脱奴。但是，为何他们强大后，却将恶念漫衍于这片地盘？莫非，莫非，他们所信奉者已然窜改，安哥拉，安哥拉……
“若无你互助，依侬便死啦。”小依侬莞尔一笑，不由分辩的将蛇尸塞入小男孩怀中。
……
崩弦轻响，木箭飙射，殊不知，那老鼠极其精灵，猛地一窜，竟然躲过了一箭。继而，回过甚来瞅了一眼李依侬，‘吱吱’叫了两声，抖着髯毛，扎入草丛深处，三晃两晃即不见。
“噗……”一声闷响，簪子扎穿蛇首。何如，黑蛇犹未死，长长的蛇尾将小依侬缠裹，力道极大，挤得小依侬面胀若紫，眼睛也垂垂崛起。
大祭司浅笑道：“乞溪普根，勿需担忧。天神启慧于我，圣火指引于我，若往西行，便可见闾柔殿下。”
马蹄踏烂草海，惊起一丛丛，一蓬蓬斑点。
“速速保护大祭司，速速保护大祭司……”乞溪普根大声叫着，来回奔窜，然却无人理她，或许在这群马队心中，大祭司早日亡于汉人刀下，他们亦好早日回禀单于元辅，然若教他们亲手弑杀大祭司，他们尚无此胆。
少倾，数千来骑奔至近前，内里飘着两面黑旗，一者乃狼，一者乃鹰，确是匈奴马队。正欲逃脱的羯人马队迎上前去，相互呼喊着，滋意的号令着，弯刀挥来绕去。
“唰，唰唰……”
“簌！”小依侬飞起来了，双手握着木箭，朝黑蛇扎去。“嘶！！！”木箭穿透蛇身，将黑蛇盯在泥草中。焉知，木箭并未扎中七寸，那蛇吃痛之下，蓦地回顾，伸开血口獠牙，朝小依侬咬来。小依侬脑袋一歪，避过蛇嘴。黑蛇一击未中，正欲扭头再来。小依侬缓慢的拔下簪子，照准蛇首猛力一扎！
小依侬扭头一看，草丛里钻出一个光屁股小男孩，比她年长两三岁，正跳着脚乱窜，在其身后，模糊有条黑线快速匍游。见得此景，李依侬眼睛豁地一亮，扬动手中木箭，跟着黑线疾追。她跑得极快，衰草在低伏，黑线愈来愈清楚，哇哦，好大一条蛇……
霎那间，马队动乱不堪，战马不住扬蹄嘶哮，骑士首级勒着马，大声呼斥，渐而，拔出了雪亮的弯刀，调头奔向西面，引领着三百骑窜向小山坡。
大祭司看了一眼车旁瑟瑟颤栗的阿伏干提妹，伸出暖和的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待阿伏干提妹平静下来，这才对神情焦心的乞溪普根笑道：“来者，并非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