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魂有不及

“唉哟！”

陆始、陆纳行礼，目送其去！

青袍郎君想了想，点头跟上，走到一半，实在割舍不下，说道：“不可，我得归去，想体例把广陵散谱讨来！”

亭间。

青袍郎君头亦不回的大声答道：“上山，讨乐谱！”

青袍郎君见陆纳已报家门，干脆不顾了，跟着揖手道：“吴郡陆始，若刘郎君空暇之时至吴县，望必然携谱而至！”

东晋立！

来福脸上唰的一红，嘴巴动来动去，扭扭捏捏的，按着剑的手也在抖。在华亭刘氏庄园中，来福最怕的有四小我，主母、小郎君、李越、巧思。前面三个，那是敬怕；而巧思，他说不上来，每次瞥见她，是又喜又怕。

“小郎君！我，我……”

世家后辈报名亦有讲究，上等门阀以郡加名，劣等士族以县加名。比方刘浓和江左陆氏：华亭份属吴郡，可刘浓便不能称吴郡刘浓，而只能称华亭。能当得起吴郡陆氏四个字的，亦不会有别的陆姓，只要江东四大族中的陆氏。如果乱报，轻则惹人耻笑，重则便会被评以四字：尊卑不分！

刘浓忍住笑，问道：“有何事？陆郎君，但说无访！”

苗条的十指，按着琴弦，或挑或拔，一起漫倾。

话音刚落，只听陆纳猛地惊呼，脚下木屐“咔”的一声脆响，断了！幸亏他身边的健仆见机得快，一把拉住。不然，定会顺着石阶往下滚，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来福抱着琴，一声呼喊，三名白袍围过来，随后自那松林深处，再钻出两名青袍剑卫。这两个青袍是李越遴选庄中部曲，取其精锐而训的剑卫。虽说此时江东世态靖平，早非昔年流匪四窜。可来福仍然不敢粗心，此次小郎君去会稽访朱焘，连他本身一共六名白袍、两名剑卫相护，另有两个白袍则在山下守牛车。

刘浓道：“走吧，下山！”

思路渐远，挑眉而观。日渐西垂，光束成斜，射得案面模糊带金，此地离庄子另有五六十里，兴已尽了，不敢再行担搁。

青袍郎君正色道：“我为讨广陵散而至，怎可白手而回，惩罚便惩罚！再说了，现在晋室社稷在江东，大师都是晋臣。族伯还领了我们吴郡的大中正呢，何必说甚么北伧不北伧！难不成要学吴兴周氏？呸呸，周氏哪能与我陆氏比拟！”

刘浓淡然一笑，揖道：“华亭刘瞻箦，陆郎君，他日再相逢！告别！”

“仙翁，仙翁……”

“啪！”

一掌击在树杆上，正色道：“没错，这定是随嵇叔夜而逝的《广陵散》正谱！叔父的复谱远有不及矣！”

刘浓挑眼看日，如果在此地默谱，本日必定赶不归去，便道：“郎君有此雅兴，不敢相拂。只是家中母亲正倚门而望，不敢迟归。”

“妙哉！”

司马睿进帝位，命王导共坐御床。

青袍郎君再道：“能够默谱？”

一排轻鹤长鸣而起，遥遥的嵌入水洗碧空。细细的风撩着柳尖，枝叶飞舞时，模糊约约的琴音幽远满盈。

西晋亡！

白袍郎君提着酒壶，回身便走。

刘浓听得呼声，转头一望，只见陆纳踩着木屐跳台阶，跳得又快又急，模样颇是风趣，从速呼道：“陆郎君，把稳脚下！”

“出来吧，走咯！”

“唉……”

陆纳笑道：“君子如玉，不攀不附，值得一交！”

“唳！”

白袍郎君看了好笑，用酒壶轻触其臂：“阿兄，何故如此入迷？”

白袍郎君挥掌拍了下额头，泄气道：“倒把这事给忘了！”

“妙哉！”

一时候，华亭刘氏白袍，声闻于野！

刘浓迎着劈面而来的柔风，叉着十指举向天，伸了个懒腰，笑道：“好了，我们现在就回，归去见巧思！快有二十来天没见着了吧？来福，你想不想她？”

恰逢当时，有孤鹤崛起，声声长唳回旋于空。声渐杳，人渐去。陆纳斜依着一株老松，目送月色宽袍隐入林林丛丛，沉默不语。

一名高明白袍按着剑，行到亭角，顿首道：“小郎君，日头已西，我们得回了。再不回，恐怕入夜才气归，主母会担忧。”

刘浓见他连命都差点没了，东拉西扯了半天，却只是为了讨酒喝，不由莞尔，浅笑道：“郎君莫悲，不日，吴县刘氏酒坊，便会奉上三坛竹叶青至贵府，以滋酒性，以润笔锋，郎君无需再行兑水。”

身边的白袍郎君笑道：“这有何难，如果郎君愿复琴谱相赠，我们可一同前去。既能得谱，又能不误归期，实乃分身！”

音犹在缭，人已长身而起，方才跪坐不显身姿，此时再一观，身形颀长如松，六尺有半。他拂了拂袍摆，缓缓迈向亭角，背负着双手，放目视远。那眼神清澈之极，似蕴着满湖静水，若与其对视，极易堕入此中。

说着，挥起大袖，寻声而去。

青袍郎君神采一黯，他实在爱煞了刚才那支《广陵散》曲，可总不好让人违悖孝心，神采便有些怏然。

刘浓皱了眉，有些犯难，非是他不肯意，而是他底子就没带乐谱，只得说道：“事有不巧，乐谱在家中，恐怕得他日再逢之时。”

高明白袍的脸上爬满了浑厚的笑，恰是来福。他看着面前的小郎君，心中有浓浓的暖意，此中更带着高傲，暗道：小郎君长大了，十四岁了，越来越有出息，越来越都雅。我们从洛阳至建邺，小郎君说要成为士族，做到了；由建邺至华亭，小郎君说要建庄园，亦做到了；小郎君说……总之，小郎君无所不能！

“小郎君，我，我没学他……”

言罢，挥袖而走，再不断留。

青袍郎君伸出左手食指轻靠嘴间，右手的手指则敲着柳树，似在捕获音阶。突地，眼中大亮，惊道：“这，这颇似《广陵散》！”

风杳杳漫来，裂得袍角纹展、波展。

公元317年，正月。

俄然，陆纳似想起甚么，大声叫道：“等等！”

青袍郎君点头道：“七弟，不成！莫忘明日是族中大祭，怎可滞而不归！”

刘浓暗道：来福喜好巧思！等过些日子，就让娘亲探探巧思的口风，如果合意便随了他的心机。唉，我如果不帮他，给他一辈子的时候，他也不敢对着巧思说出半个字来。巧思确切不错，人都雅，又聪明，就是脾气有点……

白袍郎君指着亭中，呵呵笑道：“阿兄遇音便痴！你且看亭侧的那些白袍部曲，莫非还不知此人是谁？”

山起于平原，峰势不高，满山皆被松柏翠掩，中有一条青石斜径绕而至颠。

王与马，共天下！

“唉！”

“咦！”

吴兴周勰、徐馥、孙皓反叛，徐馥杀吴兴太守袁秀。司马睿闻之，欲以兵伐；王导劝止，当以吴人制吴，令周氏后辈周懋前去停歇。周懋至义兴，调拨孔侃杀徐馥、周续。再欲杀周勰，周勰仓促逃脱。

青袍郎君辩着琴音，眉头时皱时舒，仿佛深深的沉入此中，不成自拔；少倾，更是虚引动手指，作勾弦姿式。

陆纳大步下山，边走边笑，朗声道：“一个字：魂！”

“嗡！”

白袍郎君呼道：“阿兄！去哪？”

白袍分在两边，刘浓从中迎出，正筹办顿首问礼。

“好险！”

司马邺亡！

白袍郎君摇了点头，晓得阿兄痴意犯了，却无可何如，只得捉着酒壶跟着他一同寻去，边走边道：“有竹叶青在壶，便是广陵散，于我亦若浮云矣！”

阿谁青袍郎君急步行至近前，微喘着气，问道：“敢问郎君，方才所弹琴曲，但是稽叔夜的《广陵散》？”

白袍郎君晃了晃酒壶，似恍然大悟，笑道：“也是，阿兄乃高雅之人，岂可因俗言而累。罢罢罢！愚弟，便陪阿兄走一躺！”

白袍郎君摸索着酒壶，嘴角上扬，眼睛微眯，长声叹道：“唉，除了他，还能有谁？此等风韵气度，真若卫叔宝复活矣！难怪能得郗公奖饰其：风神如玉！可惜只是一个乡县士族，还是北伧，不然到是能够交友。”

值逢阳春，烟含初柳。

“嘘……”

至此，刘氏明光琉璃、美酒竹叶青声传江东，因其量产极少，非世家大族不成得，非令媛不成换！

刘浓笑道：“恰是！”

……

陆始行至他身侧，问道：“此人风骨如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晃动手中酒壶，叹道：“若论天下之事，哀莫大过于心死；悲，莫大过于……有好酒却不能尽饮，常常还须兑水……”

青冠郎君回过甚，笑道：“来福，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罗环了。”

匈奴王刘聪甚爱曲允将才，欲降之，曲允撞壁而亡！

“走吧，阿兄！”

将将出亭不远，来福便道：“小郎君，有人来了，是刚才那两个郎君！”

“哦！”

三月。

二人对视而笑，琴音复兴，青袍郎君脚步加快，迎琴直去。

刘浓心中微惊，行礼道：“本来是江左陆氏郎君，华亭刘浓见过！”

司马邺狱中潜血诏，命节臣宋哲，侨乞至建康，持帝诏：令司马睿统摄万机，总领国度民、军事！

随琴音击着旋律，青袍郎君面上的神采越来越冲动，嘴唇悄悄的开阖，随后在某个音阶上顿停止指。

陆纳撇了一眼身侧的陡坡，心中亦是后怕，坐在石阶上抹了把汗，然后洒然一笑，瞅着一只木屐已经断得不成模样，干脆两只都脱了，只着袜子，来到刘浓面前，笑道：“刘郎君稍待，另有一事相烦！”

白袍郎君一向就在等他这话，却佯装诧异，说道：“阿兄，你不怕族伯惩罚？”

白袍郎君放声大笑，饱饮一口酒，朗声道：“阿兄好雅兴，弟也来附之。寒复东流兮，鹤起于茫茫；春粟初见兮，风倾至岗岗；何贪晨昏兮，松隐落惶惑；酒缺半壶兮，怜曲不殇殇！”

青袍郎君深觉得然，缓缓点头，叹道：“可惜，可惜了《广陵散》！”

陆纳歪头，看着陆始，笑道：“若论操琴，阿兄自比此人如何？”

……

青袍郎君道：“可否，借我一抄？”

喃喃的道：“白袍？莫不是，华亭刘氏，珠联生辉？”

又逢十月，华亭刘氏于吴县太滆畔建酒坊，酒香飘至十里以外。有人乘牛车踏游，青牛嗅香而至，再不肯走。那人讨得一盏酒，饮后昏睡半日，醒后连赞：浮香十里埋，雪盏怎盘桓；始今方知酒，一醉至蓬莱！

刘浓见他们此翻模样，心中倒想起了一人，恰是那画痴卫协，嘴角渐渐升腾起笑意，说道：“郎君妙赏叔夜之魂，刘浓岂可藏谱自珍。如果成心，无妨留下府第名誉，非论山高水远，得闲之时，刘浓必携谱而往！”

有亭起于峭崖，正春之阳，不浓不炽，斜斜的落入亭中。有人在亭中操琴，头着青冠，一身月白宽袍，一把焦桐烂琴。

华亭刘氏献琉璃于建康，卫夫人持之觉得天物，甚喜其小巧剔透，赐名：明光琉璃！王氏小郎君，羲之，得远方朋友相赠琉璃鹅，大喜若狂，连呼曰：天作之物，令媛不换，当书三千！

青袍郎君半阖着眼，远远的看着操琴人，轻喃：“此人是谁？竟能有如此风仪，浑似山中玉仙矣！”

白袍郎君眉毛一挑，笑着揖手：“吴郡陆纳！”

十指齐按，一曲结束。

每当一口酒入喉，他便哈出一口气，缓摇着头，回味洋洋。

青袍郎君撇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为了竹叶青吧？”

从车中迈出两个少年郎君，一着白、一着青。着青的郎君刚正脸孔，抚柳聆听琴音；着白的郎君神采漂亮，手中提着一壶酒，时不时的浅抿。

刘浓剑眉微扬，刚才那两小我远远的立足闻琴，岂能瞒得过他们。只是见他们来而又去，便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们竟去而复来，这倒奇了。

俩个郎君追着琴音，踩着松中小径徐行。时有青草扯袍，渐或鸟鸣于枝；有白兔穿越于此中，有陈年落叶铺染青苔；再闻得琴音幽然，直觉胸中广漠垠垠，镇静非常。

陆始不知其意，却皱着眉当真的思考，随后眺望已不成见的山亭，悠然叹道：“稍有不如！”

闻言，青袍郎君微怔。

行至半山腰。

刘浓微微一笑，再度揖手：“天气已然渐晚，恐母忧心，刘浓先行别过，他日，必至！俩位郎君，包涵！”

操琴之人陷情于弦，闻琴之人陷音入梦。

“扣，扣扣！”

……

阳光轻触，映托着他的脸，晶莹更胜玉；长得俊极，一对剑眉若笔划，斜斜分向两边；丹凤眼，不见傲视已生辉；高挺的鼻子似悬胆，如刀削；唇不点而红，略薄。

门阀世家后辈，若真意相待，不会直呼其名，必以字互称。陆纳此时情意得逞，再见刘浓不拘泥、不张扬，甚合他胃口，才报上本身的字，又问刘浓的字，这是至心想交友了。正所谓：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清澈不见外物也！

公元318年，北地烽火，江左靖平。

青袍郎君立于松下，俯逐平野，一眼尽畅广宽，纵声咏道：“琴音渺渺，苍阔寥寥；有仙巧奏，雅引山颠；葛枝霁霁，孤松郁郁；有子两人，青白相携。”

柳树下，几辆牛车泊在路边。

青袍郎君听得直点头，不与他辩，只顾前行。

……

陆始点头道：“嗯，不谀不媚，明礼而知进退，是个傲气躲藏的人！七弟，你若要交，亦无不成。不过，需得谨慎！”

公元315年，春。

现在，音阶走低，那唇微微的抿着，只余一条锋线，斜桃；眼角似有笑意，漫浸漫浸。倏尔，音阶拔高，宽袖翻转似浪，弦携着音飞，洋洋洒洒，直若一江春水逐东流。

音在山颠。

周勰至野，走投无路之时，欲夺华亭刘氏之舟东渡。苦战半日，突有西蛮校尉朱焘路过此地，领部曲交叉至其背后。两相合击，周勰后辈部曲皆亡，有白袍纵刀取首。

陆纳搓了搓手，涩然道：“好教刘郎君得知，阿兄爱好乐律，我则爱好书法。这个，这个，行书之时不成无酒，如果缺酒字亦失神。天下之酒，若论最好，当属竹叶青。何如，好字易求，佳酒可贵。”

白袍在前，剑卫在后，刘浓在中。

群臣劝进司马睿继帝位，其不允，江东举哀三日。后，司马睿进位晋王于建康，置百官、僻橼佐、立宗庙、建社稷！

陆纳大喜，把手上的空酒壶一抛，深深一个长揖：“陆祖言谢过奉送！敢问刘郎君，可有字？字为何？”

……

“呀！”

……

公元314年，北地攻伐不竭，江左升平。有华亭刘氏匠人，于夜间制琉璃，突放光于野，引莹丛附。

闻言，青袍郎君一愣，这才把目光挪开，一眼撇见在那亭子的四侧，侍立着四名带刀部曲，身披白袍。

“哦！”

公元316年，匈奴大司马刘曜攻陷长安，晋帝司马邺坦胸露臂、口含国玉，牛车拉棺出宫门请降，御使中丞吉朗撞车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