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踏雪寻梅
袁担心中七上八下，狼籍如潮，眼瞪欲突，喉咙里咕咕有声，却怎生也喊不出来，仿若遁入梦魇，冒死挪脱手掌，猛力的掐了一把腰间，痛苦袭来，牙关即开，叫道：“妙光！！”
谢奕坐在他的劈面，眉头一下下乱跳，暗中却用手掐着大腿，极力忍住笑意。
……
……
“何人，安敢偷袭于我？！”
谢奕赫了一跳，当即，搬住袁耽的肩头，一眼之下更惊，只见袁耽失魂落魄，双眼无神，头冠也不知去处那边，满头乱发染着雪沫，嘴角血丝缠了满脸，状若疯魔。
谢奕叫道：“彦道，何往？”
“彦道，彦道，何故如此？”谢奕用力摇摆着袁耽双肩，大声喝道。
小谢安勃然大怒，唰地回过甚，而后，眼底蓦地一缩，指出去的手指，渐渐蜷回作拳头，转过身子，看向别处，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袖，自言自语：“贤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吾不与女子争也！不争，当为智也，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相争也！谢安，当如是也！”
“唉……”
“嗯……”
当下，袁耽便挥袖离席，走向假山，即使勿需摘其入室，亦当尽嗅芳香才是。
稍徐，袁耽揉了把脸，搓得满脸通红，目光沉凝如水，呼吸却短促如雷，猛地一捶案，怒道：“此皆为胡人之故也，若非胡骑肆掠中原，豪杰儿郎岂会得志至斯！”
“彦道，岂可如此也……”
刘并州乃海内名流，褚裒初闻震惊，随后神情愈发欣然，概然叹道：“唉，独守空城，一阙胡茄却万军，刘并州多么豪杰了得！焉知，竟落得身亡族消，现在唯余孤女存世，豪杰末路，当如是也……”一顿，看向袁耽：“彦道，无奕所言甚是，此事尚需缓缓图之，切莫操之过急！”
芥香缓浮，刘中郎沉静坐于案后，剑眉紧簇，辩其神采，好似在思考。
待三人一走，室口飘起一截裙摆，吵嘴相间……
此事，袁耽早有所虑，见三位老友投目凝顾，神情颇是担忧，便微浅笑了一笑，正了正冠，扫了扫袍角，揽手于眉上，沉沉一揖，朗声道：“袁耽并非忽性中起，人存一世，仓促百年，草木一发，百日寒暑！瞻箦通竣豁达，抵心不违，终娶陆氏娇女。因此，安知袁耽不成聘而娶之？纵使现下难为，如果妙光愿待，袁耽即便毕生不娶，亦当白发谋之！如果妙光不肯，袁耽亦可等得！”
粉丝履一顿，袁耽双手撑雪，死力的仰着头，复叫：“刘妙光！！！”
小谢安缩了缩头，喃道：“贤人有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六合位焉，万物育焉。彦道兄长，哀之于表，却礼事行，非为中和也，实不成取也……”
褚裒为人忠诚，捧着茶碗，滋溜溜的吸了一口，瞅了瞅袁耽，复看了看刘浓，咬牙忍笑，沉声道：“瞻箦，此事甚易，仅需命人细核庄中之女，便可解彦道心中迷惑也！”
伊人喃了一声，随后，肩头一颤，加快脚步，萝裙一阵滚荡，三晃两晃窜出洞中。
这时，碎湖悄悄入内，附耳道：“郎君，乃主母近婢妙戈！何如，其人却言，若非刘并州之女，便乃华亭刘氏之婢，宁死亦不肯……”
刘浓捧起茶碗，浅饮一口，看着碧绿的茶汤，脑中却灵光忽闪，一个吵嘴相间的影子陡现即逝，剑眉一凝，搁下茶碗，问道：“彦道，如果此女确处庄中，君当何如？”
闻言，袁耽神情蓦地一变，半晌，捧起茶碗深饮一口，团团一揖，沉声道：“诸君皆乃袁耽存亡老友，袁耽不敢有瞒，妙光实乃刘并州之女。若妙光真入江南，袁耽定当呈禀谱牒司，为刘并州请命也！”
殊不知，俏脸绯红的小仙子闻知后，两把小梳子唰呀唰，突地从刘中郎胸膛上撑起来，双手托着小下巴，喃道：“夫君，言外有音也……”(未完待续。)
值此时，四野里皑皑茫雪，在那浑白的假山一侧，突伸半簇野梅，芳红点点，枝影灼灼。恰若点樱于雪，柔滑中透着凛冽傲骨。只是隔得太远，辩之不清。
袁耽脚步狼籍，几乎将从林间窜出的小谢安一头撞翻，挥着衣袖，头也不回的大声道：“且莫顾我，我自寻瞻箦！”
“刘妙光，刘妙光……”袁耽双臂愈箍愈紧，好似深怕她就此消逝于面前。
“彦道若喜，何不收之为妾，莫要胡言……”
几番掂足摸索，终不能得，那女子幽幽一声轻叹。叹声出自她嘴，钻入得袁耽耳中，却使其神情蓦地一怔，继而，“扑通”一声，趴在雪地中，抬首欲望女子面庞，焉知，那双粉丝履却顿了一顿，调转方向，背对袁耽，向外走去。萝裙扫雪，脚后跟一翘、一翘。
吴郡桥氏乃棋画双绝，桥然棋力仅在桥游思之下，袁耽亦擅博弈，若论樗薄投五木，天下间罕逢敌手，然此弈非彼弈，未几时便败下阵来，朱焘随即持续。
袁耽与桥然对弈，褚裒与朱焘观战，莺雪于一旁培火温酒。乌墨棋盘中，吵嘴子纵横来往，清脆的落子声，敲风碎雪，仿佛一阙天歌。不时且有缓缓风来，缭起世人衣冠与裙角，飘飘若仙。
褚裒眉头紧簇，似在思考方才那一局残棋。
殊不知，人尚未走近，却恁不地瞧见一只玉手至假山孔洞中盈盈探出，够了一够，未够着。随即，便见那素手柔荑伸开五指，以指尖轻戳花茎，好似欲将最浓的那一朵，戳落。
脑后挨了一下，不疼，冰冷凉的，反手一抹，拽了满把雪，脖心冷浸。
“妙，妙光……无，无奕……”
“哼！”
刘妙光，刘琨之女，现处庄中……刘浓瞥了一眼坐立难安的袁耽，心中不堪唏嘘，此事荒诞非常，却情发有因，岂可令彦道过于尴尬。当即，便唤过室外侯着的碎湖，细细一阵叮咛。
“啪！”
碎湖领命而去。
少倾，刘浓捏了捏眉心，暗觉一阵阵刺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思路冲散，就面前之事稍作沉吟，心知袁耽对此女用情极深，干脆问道：“彦道，临时不言胡骑。就此事而言，彦道将以何如？若喜此女，莫若聘而娶之？若娶之不得，又当何如？”言罢，深深凝睇袁耽。
谢奕与褚裒大惊，纷繁安慰。袁耽却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沉默一笑，挺直身子，按膝不语，眼角余光偷偷的掠着室外。
袁耽接过莺雪递来的酒盏，挽盏于唇，深深饮了一口，烈酒入喉，洗濯于胸，既暖且辣，酌得人浑身百孔尽张，情不自禁的舒了一口气，按着双膝，缓缓起家，漫不经心的打量苑外，忽见一束樱红俏生于野。
朱色阆苑，雪止于林下，影固于泉中。
北地颠覆十余载，不知多少门阀世家烟消云散，纵使偷生于南，又不知多少屈身为奴！而此，尚不敷以言书，当表者，乃北地流徙之民也……刘浓沉默感喟，手指摸索着茶碗边沿，久久未语。
袁耽瞳孔骤放骤缩，揉了揉眼睛，垂垂辩清了面前之人，紧皱的眉头渐渐放开，嘴唇却越来越白，复又闭了下眼，甩了甩头，而后，挥开谢奕的手，独自冲向刘氏主院。
袁耽跌得不轻，下巴磕在横木上，嘴角顿时见血，头冠也滚落于雪堆中，而他却浑然不觉，嘴里喃喃有声，挣扎着爬起来，三两下甩却脚上木屐，挥着广大的袖子，扑向廊角。
小谢安惊魂犹不决，怯怯的撇着袁耽的背影，拢着衣袖走到谢奕身边，惊道：“阿，阿兄，彦道兄长，何故，何故也？斯，斯文尽扫也……”
袁耽头冠已被褚裒寻回，歪倾斜斜的扣于首上，未系颔巾，时而，捧起案上的茶碗，欲饮，却又饮不下，沉沉搁于案上。倏尔，又以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案面，收回“扑扑”声。
“彦道，彦道！”
“刘妙光……”
“难也，难也……”
刘浓拍案而起，剑眉飞扬，将袍一撩，两步跨出案席，朝着袁耽深深一揖，朗声道：“彦道，果乃真男儿也，刘浓敬佩！”言罢，朝谢奕与褚裒使了使眼色，拉着二人拜别。
恰于此时，谢奕度着慢悠悠的步子，沿廊而来，欲寻袁耽与褚裒，殊不知，将将冒出半个身子，便让劈面扑来的袁耽一把给抱住。
便如谢奕所言，衣冠南渡如过江之鲫，北地世家过江即衰，不衰反胜于昔者，寥寥无几。何况，中山刘氏唯余一介孤女，且被王敦军府定名为流奴，岂能再复上士门楣！
谢奕眼睛越眯越细，心中也惊，当即揉了一把小谢安的头，也不睬他，大步追上袁耽。
谢奕已知此事，点头道：“今非往昔，自至晋室立于江东以来，南渡士族日增不减，注籍自是不难，然若欲复中山刘氏上士门楣，此举，不缔于逆势登天也。”
袁耽大惊失容，也不知自那边突生一股子力量，双掌用力一撑，竟然挺身而起，拔腿便向假山的另一面追去。将将转出竹林，便见一抹吵嘴相间的影子飘过廊角。心中嗵的一跳，三步并作两步，窜出竹林，殊不知，脚下木屐却踩中一根横木，身子蓦地一个趔趄，啪嗒一声，滚倒在地。
是夜，刘浓与陆舒窈温存缠绵以后，斜斜揽着娇妻香肩，将此事奉告。
袁担心中捉奇，仓促转至假山后背，未见人，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转至侧面，弯身低头一瞅，山中斜凹一洞，内里极深，洁白的裙角模糊泛动，粉丝履脚尖掂翘，后跟离地。野梅斜生于洞中，山洞正面在另一方，想来，此女子曾入山颠摘梅，何如却够不得，只能于此掂足。
谢奕与褚裒神情顿变，陈郡袁氏乃上等门阀，而刘妙光现为罪奴，纵使袁耽可为刘妙光注籍，按土断新律，出身明净者可免流奴，赐身百姓。二者，亦若通途云泥。
“妙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