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终风北回
次日。
刘浓放开她，按膝起家，抬脚欲去，却又蓦地回身，深深一揖：“荟蔚且稍待，刘浓，现下便去寻顾典臣，定不教荟蔚难为！”
公元321年，正月十七。
刘浓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案上茶碗，渐渐饮了一口，轻声道：“荟蔚，迩来可好？”
茶已凉，舌尖微冷。刘浓把茶碗一搁，按膝起家，走向屏风前面。
……
年前，顾荟蔚至钱塘拜访鲍潜光，刘浓心知肚明，依她的性子，定是用心为之。现在他娶了陆舒窈，若要复娶顾荟蔚，自是难上加难。
而此时，刘浓已然来到屏风后，凝睇着顾荟蔚，裂了裂嘴，柔声道：“何故？”
稍徐。
挺身立于高大阀阅前，刘浓剑眉微皱，此番如果再与顾荟蔚错身而过，便不知何时方可复见。
刘胤按侧重剑，大步行至近前，问道：“郎君，入建康否？”
“多谢阿姐！”
顾荟蔚双手一颤，避开了。
“啪！驾！”
待至离亭口，刘浓拜别眼泪汪汪的娘亲，道别神秀玉澈的杨少柳，轻柔的看着娇妻陆舒窈，悄悄捏了一下她的小手。而后，从绿萝怀里接太小瘦子，狠狠亲了一口，亲得小家伙哇啦哇啦大哭。
一叶蓬舟至东来，有人俏立于船头，身着绛红对襟襦裙，斜斜掌着一把桐油镫，明眸俏顾，委宛流连。江水映影，各生美丽。
刘浓拱了拱手，身上豁然一松，悄悄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跟着顾氏侍从一阵穿廊走巷，乘着牛车，来到熟谙的小院中。
稍徐，庄内浮云堆簇冉出来，各色襦裙狼籍迷眼，诸般绣鞋起伏若穿蝶。刘氏拉着刘浓的手缓缓行于世人之前。陆舒窈居于右边，领着贴身四婢，面带浅笑，端手徐行。杨少柳引着嫣醉、革绯、夜拂缓坠于左。绿萝抱着小刘乾款款行于杨少柳身侧，碎湖与兰奴、留颜等女管事，连绵成海。
陆舒窈与杨少柳齐齐迈步，一者揽着刘氏左臂，一者拉住右手，小仙子瞅了瞅杨少柳，秀眉弯了一弯，嘴角浅含笑，不罢休。
刘浓揽袖于眉，沉沉揖手，环眼扫过面前诸女，以及李催、罗环等人，重重一个点头，翻身上马，缓缓勒转马首，稍稍一顿，回过甚来，朝着陆舒窈笑了笑，低垂着马鞭，朗声道：“且待我归！”
“虎头，虎头……”
沉默入内，跪坐于席，双手按膝，眼观鼻、鼻观心。此番还是以拜访顾君孝为名，但只要他来，想必那束大紫应知。
本来，杨少柳也应此时入建康，不知何故，她却不肯与他同业，冷冷的瞥着他，淡声道：“勿需多言，汝且自行保重，勿需挂牵江南……”顿了一顿，淡淡的瞥了一眼陆舒窈，细眉微微一颦，补道：“必定无忧！”
“静娈！”
立春方过，微雨浅歇，晨雷初震惊蛰。
……
“哦，那，那静娈不做大将……”
“娘亲！”
刘浓剑眉一拔，身子却猛地一倾，抓住她的手，顺势拉入怀里，双手环着她的腰，便欲一口气落。却蓦地瞥见她带泪的眼睛，浑身一震，柔情中起，悄悄叹了一声，渐渐吻向她的额头。
“唳，唳！”
少倾。
“诺！”(未完待续。)
两旁柳树如潮发展，刘浓快马加鞭驰至吴县，未作停歇，当即便入陆氏庄园拜见陆晔与陆玩。随后，又与翁丈对坐于静室中，两人言及来年诸事，神采略沉。
刘浓将小刘乾递给绿萝，面对杨少柳。
“哐哐哐……”
曲平把剑朔竖插于地，抬开端来，将小妹抱在怀中，抚了抚那吹弹得破的小面庞，刮了刮小鼻子，柔声道：“静娈乃是大将军，大将军当坐镇中军，号令诸将，岂可等闲妄出。”
曲平坦齿一笑，谨慎翼翼地的搂了搂小妹，深怕稍一用力便把这个小人儿给揉坏了，将她的小手合握在粗燥的大手中，举到唇上鼻下，深深嗅了一口。当此际，暖阳轻柔的拂着兄妹俩，格外和顺。
“刘，刘……”
一言落地，如冰飞渣。室中极静，仿若可闻相互心跳声。顾荟蔚弯着身子，玉脖苗条，巾帼髻上的梅花步摇，不住颤抖。
身后传来悄悄脚步声，缓缓回顾，顾荟蔚浅步而来，还是一袭绛紫深衣，梳着巾帼髻，螓首低垂，看不见眸子，紫色丝履冷静的颠末他的身侧，转入了屏风前面，浅浅一个万福，淡声道：“顾荟蔚，见过刘郎君。”
蓦地间，俩人目光一触，刘中郎怔了一怔，微微眯眼。那女郎却颦了颦眉，翘了翘唇，数息后，好似不敌，螓首一垂，巧巧回身，转着桐油镫，迈着粉丝履钻入船蓬中。
刘浓稍作沉吟，卫氏之事尚且不急，且待他日复回建康，再作扣问，便道：“勿需逗留，速回上蔡！”
顾荟蔚道：“荟蔚好着，谢过刘郎君挂牵。”
船行数日，经临建康，刘浓傲立于船头，瞭望烟柳中的建康，身后白袍纹展若旗。
陆纳兴性极佳，足足饮了半壶酒，而后，拍了拍湿透的胸怀，朝着江面放声咏了一阙拜别赋，洋着通红的笑容，递给刘浓一盏茶，笑道：“瞻箦，北风孤烈，且满饮此盏以却寒！”
少倾，刘浓眯了眯眼，将左手抹了又抹，随后，卷了卷袖，笼袖于手，沉沉一揖，回身便走。法度沉稳，穿廊复走巷，待出了顾氏庄园，深吸一口气，盘荡于胸，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拜别。
“唳！”
等得半盏茶，门随仓促回返，嗡声道：“刘郎君，且随我入内。”
刘浓淡然一笑，抿了一口，将余茶洒入江中，因身着铁甲，便朝着岸上拱了拱手。而后，按着楚殇，阔步急走，正欲走入舱中时，目光却一滞。
顾荟蔚大声唤住刘浓，端手于腰间，万福不起，声音平平而略冷：“刘郎君，阿父实喜刘郎君，如若不然，岂会容荟蔚与君相见。何如，阿父与荟蔚皆乃世家后代，此身难为也……刘郎君，荟蔚……荟慰方是终风！”
刘氏回过神来，愣愣的看了看左，瞥了瞥右，接过陆舒窈递来的丝巾，抹了抹泪水，笑容渐起，回身，伸出双手，抱住了小虢儿。
刘胤骑着黄骠马，倒提丈二剑槊，勒着马原地打转，在人群中搜索巧思。待瞥见了明艳动听的巧思，摸着脑袋裂嘴傻笑。巧思瞪了他一眼，转过螓首不睬他。莫何如，铁塔雄将只得扼腕感喟。
绞声如雷，沉重的庄门缓缓裂开，五百大黄马鱼贯而出，马背上的骑士大家顶盔贯甲，身披白袍，巨枪如林，凛冽肃杀。骑士们慢踏踏步，水泄于离亭，成阵摆列。
门口芭蕉半枯半绿，室内沉香轻浮缓缭。
但见得，垂柳依依衣冠瘦，吴歌声声喃不休。
稍事担搁半日，打马至顾氏。
……
“刘郎君！”
“荟蔚，倦也！阿父亦知也，荟蔚已十八……”顾荟蔚未予挣扎，任由他着抱着，泪水被睫毛卷落，滴入白晰的手背，微凉。
何故……顾荟蔚眸子一低，睫毛剪起泪珠两颗，挂于其上，晶莹剔透，叠于腰间的手指扣来扣去，好似无处可放，毕竟按落于腿上，深深弯身万福，细声道：“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刘郎君，荟蔚，倦也……”
吵嘴相间的鹤尾划过柳梢，穿风裂云，杳展于长空，稍作回旋，双翅疾斩，一头扎入华亭刘氏庄园。自陆舒窈嫁入刘氏，不但携得千顷庄园一栋，尚且附带百千美鹤，一并同归。
荟蔚倦也……刘浓顿了一顿，稍稍退后一步，寸寸屈身，与其相对，摸索着伸脱手，欲捉她的手。
杨少柳沉默放手，不与她争。
“有劳。”
刘氏心中蓦地一恸，奔出两步，挥扬动手，颗颗泪珠滚落如雨。
刘中郎心中早有定命。如何娶之，当以力娶之！暨待谋事得成，何人可阻？顺势借势，所为何来？皆为健旺本身也，唯有已身够强，方可所行便是所愿！
刘浓引五百骑踏入枫林渡口，前来送行者极众，既有陆纳、桥然等老友，且有吴县各士庶后辈与女郎，世人盘桓于岸边，劝酒赋歌，对揖遥祝。
“荟蔚，荟蔚，刘浓非是终风，放荡嬉笑，惹人惘顾。且信刘浓，定娶荟蔚！”刘浓落得极慢，定定的看着她的眸子。
屏风后的顾荟蔚身子颤了颤，轻声呼道：“刘郎君，荟蔚……”
一声空鞭裂响，飞雪拉起残影，风驰电掣般穿过两列骑士人墙，直直插向柳道，五百巨枪白骑当即斜拔马首，衔尾跟随。
稍远处，曲平骑在顿时，小静娈坐在阿兄的肩头，摸着阿兄后脑的伤口，悄悄吹了两口气，低声道：“阿兄，静言也想去上蔡。”
缕缕东风吹暖了千里江南，碧空皓洁如水洗，杨柳躲藏作青发，浑白的玉条抽出浅茶青芽，似翡凝翠，滴水即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