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六章 澜月寐思
刘浓沉声道：“将军本日舞剑三刻，足见身姿健雄，骆郎君做杞人之忧也。此言，刘浓仅闻而不知，与刘浓无干。”言罢，抖缰欲速。
“稍待。”
骆隆再近三分，歪着脖子，附耳道：“将军昨日昏迷于帐，足足两个时候方醒。刘郎君且度之，若将军一亡，豫州将以何如？”
刘浓面上微微一红，朝着郗鉴一揖，面向祖逖一揖。彻夜赴宴，宾主尽欢，但经他细观，祖逖与郗鉴俩人，字字句句，皆有所指。宴毕时，刘浓顺势向郗鉴请辞，郗鉴不允，言三今后，一并分开雍丘。他已拒郗鉴南邀之情，便不好再拒其相聚之意，只得再留三日。
“呀，刘郎君……”身后一婢轻呼。
郗鉴把剑递给郗愔，指着刘浓，笑道：“若言儒雅及身随心，当今之士，另有何人可与此子比肩？”
郗璇颤了颤眉，轻声道：“此事与孩儿无干，只要阿父莫怪孩儿便好了。”
“嘘！”
月夜凉秋，祖逖与郗鉴到底年龄已高，舞得一阵，两剑“锵”的一声订交，齐齐顿止。而后，喘着粗气，仰天长笑。
“刘郎君，事不豫则废也！”(未完待续。)
“嘘！”
郗璇秀眉一颦，反过身子，顺手执笔交叉一撩，在出声的婢女脸上划了一个叉，将将好，封住了嘴。而后，提笔便归，行出三步，又捉着裙摆返身而回，微微倾身，俏俏探目，窥视。
“唉，我的儿……”
骆隆一愣，少倾，捉起腰间酒壶，灌了一口，笑道：“好个事不豫则废，诚如所言，刘郎君可知，现在之豫州，又作何象？”
将至冷巷口，埙声渐烈，巷外却传来一阵开朗的笑声。有阿父，有大弟，另有何人？捉着笔，歪头一想，埙声蓦地一裂，小女郎脚步不由得再迈，靠着巷墙，探首悄望。
“呜呜呜……”
是夜，月临树梢，静悄悄。
来者又是骆隆，骑马于月下。
正欲搁笔不管，埙声又起，拔弄着人的心炫，好生讨厌。情不自禁掌案起家，提着裙摆，捉着笔，迈出室，安步于月光下。
刘浓冷声道：“骆长史可知，擅谋者，必亡之于末道。”言罢，甩袖欲走。
刘浓心生愠怒，挑眉看向骆隆。
刘浓不答，纵马慢跑。
刘浓剑眉一拔，当即入营，牵出飞雪，与骆隆并肩驰出虎帐。徐乂跟在身后，手提剑槊，引着五十白袍。
“哈，哈哈……”
姚氏伸手刮了下女儿的瑶鼻，紧了紧揽在女儿肩头的手，想起昔年与郗鉴之旧事，脸上也微微红了，叹道：“人间女子有几人可称心快意？璇儿与为娘同也，皆乃有福之人。莫论何如，但取心中所向。唉，只是可惜那刘郎君……”
将以何如，大乱即起，王敦即反，胡骑顺势而入，击溃祖约，囊括千里，淹没豫州、徐州、兖州。
刘浓把埙揣入怀中，面红如坨玉，久已不鸣埙，彻夜闻舞而随。埙声苍古，剑舞雄浑，两厢恰至妙处，不但舞者畅快，鸣者也为之而神游。缓缓起家，荡了荡袖，快步走向祖逖与郗鉴。
“郗伯父，过赞也！”
“小娘子，尚未着履！”一婢轻呼，另一婢手里提着墨蓝丝履。
郗璇反手环绕娘亲的腰，将小面庞紧紧的贴着娘亲的柔嫩而暖和的胸膛，眸子一眨一眨，亦不知想到甚，竟然渐呈痴惘。
郗璇面上微微一红，《国风，伯舟》乃是闺中女儿，自幼与人相知相爱，却为父母隔绝，故而泛舟于湖，垂发系水，概而悲歌之诗。
“呜呜……”
祖逖抹了一把脸，甩却满手汗，看着神态静雅的郗鉴，叹道：“道徽兄之剑术，似笔游锋，实乃游刃而不足也，祖逖力雄而难收，故有不如。与君对舞，方知何为儒雅！”
水月清冷，浸碎一地班驳树影。姚氏领着两名贴身近婢穿过月树丛笼，走向女儿的房间。婢女们托着热气缓缓的木盘，内里乃是姚氏亲手煲的鲜汤。
“嗯……”郗璇犹自走笔，漫不经心的回应。
两人，一者正中有奇，一者奇朔于正，各走各锋，所言所指却殊途同归。
刘浓道：“事不豫则废，欺身者，人恒欺之。”
姚氏无法，再与女儿温存半晌，又命婢女们奉上鲜汤，看着女儿食了足足小半盅，方才对劲的一笑，叮嘱女儿早些歇着，莫要伤神、伤眼，而后估磨着郗鉴赴宴将归，便领着婢女们款款拜别。
当下，祖逖与郗鉴道别，刘浓也告别拜别。既要再留三日，刘浓便未与祖逖言及鲖阳之事，正欲转入营中，身后却传来马蹄声与一声唤：“刘殄虏！”
而后，歪着脑袋一瞧，眸子蓦地一愣。只见左伯纸上，复落一行小诗，还是是那《伯舟》。面上一红，秀眉却颦，提起笔来，在纸上交叉一撩。做完这统统，心中顿觉镇静，温馨一笑。
骆隆瞥了一眼顶盔贯甲的徐乂，冷嘲笑道：“刘殄虏当真谨慎也，莫论身行何地，皆有武勇护身。莫非，意惧骆隆埋戈阴弑乎？”
姚氏拉着女儿的手，母女俩复落苇席。
“娘亲……”郗璇翘着小嘴，眸子一眨不眨。
想着，眉梢凝了，嘴角却笑了，无声入内，悄悄走到案侧，瞥了一眼，但见并非簪花小楷，而乃草书，下笔卓劲，丰茂弘丽，一笔一划皆若天外飞勾，不着陈迹，实从其父。再凝目细观，姚氏神采又是一变，眉梢放了，嘴角却抿了抿，忍不住唤了一声：“璇儿……”
姚氏轻步迈至阶上，朝着女儿身侧的两婢摇了点头，表示婢女禁声，心道：‘璇儿就书亦同夫君，神意纳于此中，浑然不觉外物，俩父女何其类似也，却作陌人生。’
“将军，过赞矣！”
因夜渐深，郗璇已然披发，满头青丝一半披在背后，一半撩于胸前，乌墨与绛红对映，极其美丽。
姚氏揽着女儿的腰，微一用力，把郗璇揽入怀中，柔声道：“汝父心中存结而难明，是以作瞒璇儿。然，我儿但且宽怀，旧事过去，现在那刘郎君已与陆氏为姻，不日我儿亦将入江南，届时，为娘定将好生劝你阿父，必使我儿觅得称心郎君。”
祖逖转头看向刘浓，但见其人宽袍大袖，却按剑徐行，虽是踩着木屐，却不起糜糜之音，反增多少锵锵。目光越来越亮，掂着腰腹，捋须笑道：“然也，刚柔并济，水火共存，天下之子，余余茫茫，有此胆色，居此雅瞻者，概莫可比！”
埙声似路引，郗璇穿月而行，迈过院墙，墙边的甲士见自家小娘子未着履，垂首不敢看。慢走冷巷道，巷中执戈巡查的军卒避在两旁，待小娘子与两婢走远了，调转队首，沉默随护。
恰于此时，一缕埙声幽幽而传，跟着月光，荡入室中。郗璇提着笔，寻声而望，那埙声却又弱了，几不成闻。
月光洒水，宽广的中营，火把成阵，四下里一片透明。在火光正中，有两人执剑对舞，一者顶盔贯甲，身姿若娇龙，一者大袖宽袍，纵剑如舞笔。而在那灯火阑珊处，不知何时，摆了一张乌黑苇席，中有一人挺身跪坐，月袍青冠，腰悬长剑，手捧一埙。埙声，便来至于此。
两婢眨着眼睛，面面相窥，掩着嘴，忍着笑。最是那被封嘴的一婢，眸子转动，不幸兮兮。
待娘亲走了，郗璇本已歇下，却又展转难眠，便又爬起了床，在婢女的帮衬下，穿好了绛红抹胸襦裙，未着履，雪色萝袜踩着苇席来到矮案边，提笔蘸墨，信笔落纸。
骆隆压着嗓子低笑，勒马靠近刘浓：“若骆隆言，将军已故意而有力，故而，唯有奋力死战，以震诸方。刘郎君，信乎？”
郗璇伸指靠了靠唇，又提着裙摆看了看，正欲着履，焉知那埙声又来，顿时恼了，再也不顾了，提着裙摆，捉笔追声。
“好，好好，不提，不提也罢。”
宴已毕，舞已尽。
骆隆看了看四周，漫不经心的顺手指东，低声笑道：“祖约，束军八千，踞守雄关。”再一指北：“祖纳，领军五千，虎目雍丘。”反手指西：“祖涣，据杞国，傍军窥视。”朝着南面，晃了晃手指：“另有一群弱夫，却狼心叵测。”
“哦，娘亲！”
“璇儿！”
“娘亲……”
刘浓剑眉一簇，默不出声。
“娘亲！”郗璇一声娇嗔，双手将娘亲抱得更紧。
室帘未掩，月光与灯火互织，因乃客居在外，室中陈列较简，一眼便见郗璇跪坐于乌桃矮案后，捉笔悬书。小女郎螓首微垂，秋水明眸不成见，唯见翘挺的小鼻梁与浅抿的一点樱唇，以及那皓皓雪腕。
案上灯火舔抵，映着乌黑的左伯纸，纸上书着：“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刘郎君，何急也！”
姚氏愈看愈怜，理了理女儿的耳发，柔声道：“璇儿，莫与你阿父置气，汝父与那刘郎君了解于八载前，俩人多年手札来往，汝父待其犹胜半子。故而，展转思念，方有此会。”
郗璇歪着脑袋一看，见是娘亲，神情一惊，却倔强的扭过甚，荡腕捺尽最后一笔，方才把狼豪搁在砚角，盈盈起家，端手于腰间，浅浅一个万福。
埙声随即而止。
刘浓道：“此乃将军布局，岂可妄议？”
唉……姚氏幽阴暗叹，抚了抚女儿背后的秀发，指着案上之书，笑道：“如果无干，璇儿为何又行此怨怼，责怪汝父与为娘。”
骆隆驱马近前，看着刘浓腰间剑，抛着胡桃，戏道：“此乃虎帐，此乃雍丘，刘殄虏纵使欲取骆隆项上人头，也需谨慎。”说着，撩了撩冠带，又道：“刘殄虏可知，谋之与敌，千里杀将。”
骆隆哈哈一笑，纵马而前，拦住刘浓，懒懒一揖：“将军有请，欲邀刘郎君，共驰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