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针锋相对
“休得鼓噪！”
“哦，士族后辈。”
路呈斜坡，牛车一起迎着阳光，绕着曲肠，直奔山颠。
“妙哉！”
“据本县丞所知……”
自汉建国之君刘邦以来，便对世家精英后辈极是忧厚，百官上朝都不必向天子膜拜。到了魏晋期间，世家更是自重身份，这县丞只是个八品浊史，非是太子洗马、中书舍人那等清官，普通都是由庶族豪门后辈充当，刘浓当然不会向他下跪。
差役头一脸的惊奇，事关士族，府君还没过问就要收监，大有不当啊，何如县官不如现管，这拿人也在县丞的职责以内。
朱焘初听他引老子之言，略显生涩，更仿佛有些文不对题。可经他这一补释，细细咀嚼，只觉回味无穷。似秋风拂过大江，又仿佛正置身于苍茫云海，迎头有得一轮红日高悬，照得人身心明朗。他自小便经文习武，本想入军，提马而逐中原。何如家属不依，反倒让他来这石头城，当个闲得蛋疼的府君，心中烦闷已久。
刘浓一声大喝，踏前三步，向来拿他的两个差役中穿身而过，指着那县丞喝道：“敢问县丞，前后不过个半时候，事发如此俄然，你既不是主薄，也不是典史，如何便知刘浓并非士族后辈？莫非，你事前便将刘某内幕查过？刘某如果流民，稠浊于芒，不过沧海一粟，竟蒙县丞如此看顾。莫非，县丞与我有旧？既不是有旧，那刘某倒想问问县丞，此翻意欲何为？莫非，意欲与小人一起谋我年幼无知乎……”
张芳退在一旁，心中忐忑，浑身直抖。
他再一思及本身院中那位朱紫所言，说这孩童不但风韵脱俗，更作得一首好诗，是个才调横溢的。
刘浓冷冷一笑，负手而立。
辩难、清谈！
刘訚道：“小郎君若遇不谐，且呼喝一声。”
真是干脆利落，朱焘抚掌而赞，摆布一阵盘桓，似在酝酿，半响，朗声道：“子曰：不患无位，患所未立；不患已知，求为可知也。请引老庄玄经而答。”
宽服男人伸指靠了靠嘴，穿出后堂，行向堂前，人未至，声先闻：“好个夫欲张狂，六合使其灭亡。敢问，何为张狂？”
刘浓嘴角微弯，一闪即没，答道：“德不孤，必有邻，反之亦同。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府君……”
想起了本身偶得的那一题，便笑道：“县丞说你冒充士族行凶，你说县丞与人勾连谗谄于你，我也不来论你们谁是谁非。我有一题，若你答中，非论你现在是否是士族之身，都不再究查你伤人之罪，还会将你所言之事，一查到底。可若你答不中，那便各治其罪。你可，敢答？”
他只好上前，嗡声答道：“徐节在此！”
“服从！”
石头城为三国孙权所筑，呈环形，合围层叠绕上山颠。城池虎踞于涛涛江水之侧，扼守着江东险要流派，又能北望中原。
“好！”
说到这里，他再一沉吟而补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居。人之力有长有短，是非不及，因位不适。所患所思，皆因心起，守心而补足，便能知之。小子，妄言了。”
心中冲动，不由得一把就抛了那手中的白毛麈，蹲下身子，双手紧紧的握着刘浓的肩臂，眼中竟模糊见得有浮水深藏，仿佛深闺女儿般瞅着刘浓，脉脉不得语。倒把刘浓吓了一跳，身子不住的扭捏而摆。这，这朱府君朱焘，没传闻过他有龙阳、孪童之癖啊。
士族与庶族，六合云壤之别矣。
“嗯。”
如此一来，反增姿色。
张芳道：“命你速速前去，将其家人家仆一并带来，不得有误！”
张芳大惊失容，再也坐不住，长身而起，喝道：“冒充士族，纵仆行凶，竟还敢吼怒于本县丞面前，摆布安在，还不于我拿下！”
县丞暗一咬牙，回身朝着府君再行一礼道：“府君，此童确切冒充士族后辈！”
“诺！”
刘浓沉吟数十息，情不自禁的绕着堂中纹石而行，木屐踏了十八响，猛地眼睛一亮，答道：“天之道，损不足，而补不敷。人之道则不然，损不敷以奉不足……”
“且随我来！”
“妙哉！”
临风欲去，真云泥也！
进门以后，是两排翠柳夹道，道上尽铺青石，刘浓摆着摆布风袖，缓缓而行，木屐踏石之声稳而稳定。
正阳之光，披在那以坚石垒就的军事要塞四方，浑似为其渡了一层金。一辆牛车蹄它而来，守门的城卫上前欲拦，车后的差役反倒几个快步，拉住那城卫一阵低语。车上的车夫淡然一笑，举手扬鞭，牛车再度启行。
庄丁在高处瞥见了宛延而上的牛车，向身边的主子禀报。主子等得虽不久，却心生烦燥不耐，嘿嘿一笑，挥着宽袖，踏着木屐便进了县公署。
“把人带出去！”
说完，他昂身矗立、面呈喜色，并不与其胶葛张恺到底是谁所杀。
刘浓按膝而起，直直的站起家子，抖了抖衣袍，正了正青冠，缓声说道：“县丞为何只凭一面之辞，便肯定刘浓不是士族？”
“嘘！”
“府君！”
“诺！”
“咦！”
而他这翻锵锵之喝，顿时将堂中一干差役和那县丞以及张恺之弟镇住。南渡而来的人家，鱼龙稠浊在一起，谁又能等闲的辩清他的根脚！那些差役们更是面面而窥，刘浓此言有理有据，将事情阐发得点滴不露。一个天大的诡计，就在那三个莫非中，一点一点的衔接在一起。张恺，或许真的是其弟和县丞……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居。
非论是这世还是后代，他对儒道经玄都不精通。能答这一句话，是因为这话，恰是后代的高人所赠。
县丞与府君虽说只是一品之差，但这朱府君朱焘出自江东朱氏，是本地的顶级门阀世家，年刚及冠便是他的顶头下属，这还只是别人跑到这石头城来，练手攒资格。而他固然也姓张，可和那江东顶阀张氏，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在晋时，士族欲制庶族豪门，不过翻掌之间尔。
刘浓心中微微一跳，但面不改色，揖手一礼道：“请府君出题！”
朱焘牵着刘浓的手，缓慢的转向后堂。顺口一句：“摆布，把张县丞给拿了收监，徐节，查后回禀！”
宽服男人微微惊诧，他行至堂口，已将这孩童看得清楚，果然是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小童。不但心机敏捷，竟还熟通论语。固然这论语，是士族和豪门后辈，在初习之时便会必修的功课。但他这两句，别离出自《论语－里仁》、《论语－子路》，奇妙的融在一起，正合此时之景，恰好的勾画出了一个德行有亏，而尸服居位之人的难堪。
县丞张芳喝道：“为何不跪？”
一干差役尽皆松了一口气，而那县丞又惊又急，面色更黑，战战兢兢的向着宽服男人深深见礼。宽服男人却看也不看他，独自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把刘浓高低摆布一阵细瞧，啧啧赞道：“临风之小松，虽幼却骨傲。莫不是卫壁人，当初……”
刘浓轻声而应，把门口两侧差役掠了一眼，暗吸一口气，撩起袍角下摆，举头挺胸，正视不斜，跟着领头差役跨入门中。他和刘訚早已定计，如果那张恺之弟与人窜通欲强行不轨，无计可施之时，便由刘訚持卫玠名刺而入。
“且慢！”
总算把你引出来了！
堂中传来一声轻喝，在堂案右边坐着一小我，着县丞打扮，是个年约三十有许的中年男人。面色微黑，唇薄眉厉，倒是有股子不怒自威。
刘浓一向旁观着那县丞发号施令，并未出声，心中一声嘲笑：那厮弑兄栽脏于我，敢如此张狂，本来是有你这个悬丞做为依仗。而你这县丞不问清红皂白，便想将此案持久，应当是惧我之前身份，怕连累出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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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朝着县丞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士族后辈，上不跪大人，下不倾百姓。只跪六合与父母，县丞何惊？”
县丞张芳身子略微后仰，把那还低着头的张憦一扫，说道：“堂下张憦，你讼告的是流民，还是士族？”
“好个据本县丞所知！”
三个笔锋苍劲的大字凸现于眼，署名：孙仲谋。
张芳沉声而喝，摸着光凸凸的下巴，漫声说道：“既是流民，见了本县丞为何不跪？且又冒充士族罪上加罪，小小孩童便如此胆小妄为，纵仆行凶伤人致命。年虽幼小，但法不容情，临时收监。徐节安在？”
“你在此安待。”刘浓没有表情去细观孙权的真迹，叮咛着刘訚，言语低缓，朝着他又悄悄的点了点头。
一语之失，便溃之千里。
来到正堂，见得堂中跪伏着一小我，穿戴一身颇是富丽的儒服，屁股高高的撅起，暴露了脚下的青袜木屐。儒服应以清雅而素魂，这般不类不伦的打扮，真是画虎不成反成犬。这，应当就是那张恺之弟了。
朱府君被人打断话头，心中极是不喜，袍袖一挥，怒喝：“本府君堂中问话，岂有你说话的份，汝站一边去，若他言之为实，汝需自服结果！”
徐节一声得令，摆布揪了那张县丞，如此这般急转而下，张憦早已吓成了一堆烂泥，满身如抖筛，身下则是一滩水渍。
而堂后远处，还在不断的传来朱府君的奖饰：“妙哉！”
差役们见了他的风采姿仪，听了他的话本就生疑，怎敢再行擒拿。县丞和那张憦作死，想歪曲凌辱士家后辈，他们可不傻，犯不着陪他俩一起送命。便有那聪明的，悄悄的迈入后堂，想要去报知府君，却迎头瞧见一个身着对襟宽服男人，正在暗中俨笑。
说着，他缓抚动手中白毛麈，斜斜的靠在了堂案之侧，一双浓眉大眼饶有兴趣的瞅着刘浓，嘴角则带着盈盈笑意。既有朱紫前来互助，他当然不会治刘浓的罪，不过如果能把这玉树临风的小郎君难上一难，又有何不成。
未几时，牛车便至，车夫携着小郎君落定。那小郎君整了整冠，略略适应了那稍显刺目标阳光，悄悄的拍了拍本身的脸，昂首一观。
他的声音拖得又尖又厉，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乱甩，仿佛含着满腹的心伤。
得此一言，他顿觉气度开阔。是啊，固然是个一隅府君，可依他朱焘之能，只要日日砥砺，又何尝没有领将在外的一天呢！
“石头城！”
朱府君眉头轻皱，仿佛正在想，刚才说到哪儿了。沉吟细思，却怎生也想不起来，心中更怒，把那县丞一撇，颤颤危危的怂包样儿，果然是个德行势孤的。再一看刘浓，但见他站在堂中，受世人环围捭阖而视，却不卑不亢，沉寂风雅，轻风拂过葛袍，引得袍角如徐而展。
差役从堂中奔出，歉然的低着首。刘浓也不难堪他，微微一笑，跟着那差役摇进了堂中，端端的按着双膝跪坐，而不是跪伏。
说完，他退回原位，屏心静气，目不斜视，不见骄，亦不见燥。就连一双晶亮的眼睛，也仿佛正在含着烟云，有些雾蒙。
张憦从速昂首，指着刘浓，大声道：“回禀张县丞，这小童不是士族，只是南逃而来的流民，租赁了我家庄院居住。我家兄长前去催租，他冒充士族，命下人将我阿兄活活打死，请县丞为小民做主啊……”
“栽脏嫁祸，凶顽无耻。夫欲张狂，六合，使其灭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