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子那握惯了笔的高雅苗条的手被泼上了几滴滚烫的茶水，立即就红了一片。他拧了拧眉，扯下袖子掩住了，道：“这便是袖手天子了。”
女人间聊着聊着，窗外忽响起一声粗哑的“嘎嘎”。绫儿一听乐了：“是阿染的鸟儿。”
她微微一笑，“他们自有他们要忙的事情。”
殷染听了，赶紧将神采摆端方，粗粗咳嗽几声，往前迈了几步，转头问：“如何样？”
见到刘垂文，她心中一时又是欢畅又是失落，好没出息。
至于父亲殷止敬，她是当真整整四年都未曾见过一面……
“请。”
可这江山，日复一日，颓唐和顺，却从未老去。
家人？见家人？
这是那里来的鬼点子？！
刘垂文又在外边催了。殷染想到殷画见淮阳王旧事，心中思疑段云琅一肚子坏水就是因为长年跟着他二兄玩。不过若要出门遛街，不着意打扮一下的确难以讳饰，幸亏大过年的统统人都心不在焉，男装就男装吧。
刘嗣贞矮着身子，双手都笼进大袖底下，慢吞吞隧道：“奴婢不知。”
有人背后里群情着，这袖手天子，贤人只怕是越当越安闲了吧。
刘嗣贞心下微惊，忙赔笑道：“这哪能呢？五殿下再不济，晨昏定省，这礼数老是有的……”
殷染竟然恍忽了一下。
段臻一边分茶，一边慢悠悠隧道：“朕看也不尽然。上回与五郎不欢而散，厥后朕罚了阿谁姓殷的宫人，他更是再也不来瞧朕了。”
第74章——苦不敷（一）
“朕看他不是不敢说，是不肯说。”段臻嘲笑，“——他只怕还想着一朝断根权宦，赚他满朝清誉吧？！”
段臻摆了摆手，“朕也不想听那些虚的。朕交他去查的东西，他可查明白了没有？”
“你晓得他们背后里群情着甚么？”段臻回到清思殿，便屏退了世人，拂袖坐在案前玩弄起紫檀木的茶具。
青衣玄裘，窄袖宽袍，腰间踥蹀带束得紧紧的，仍显得衣袍略略肥大。她吃力地蹬了蹬脚上的*靴，又扶了扶包紧长发的幞头，严峻地问刘垂文：“如何样？”
半晌以后，阁房的帘帷被翻开，一个翩翩公子走了出来。
段臻悄悄地等他磕了十几个头，听他说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话，才将手底的邢瓷茶碗往前一推，道：“刘公公。”
***
殷染将那衣物一件件翻开来，吓了一跳：玄黑的貂绒大氅，淡青绣松鹤缺骻袍，踥蹀带，黑皮靴，再加黑纱幞头……这是要她扮男人？
刘嗣贞浑身一震，抬开端来。
“他们说朕是袖手天子。”将茶叶筛过几遍，谙练地煎水投盐，待茶釜中的水汩汩如涌泉般冒起泡来，段臻当即舀出一勺水，另一手持竹夹缓慢旋搅，最后茶水沸腾，泡沫飞溅，再注水止沸——“嘶……”一声极轻的痛吟。
刘嗣贞犹疑着道：“是有几份地契，别的刑部、大理寺另有些案底……这不是甚么玩肇事，五殿下谨慎得紧，无实足掌控，总不敢与陛下说……”
她抿抿唇，径回到本身房中，公然刘垂文正立在堂屋里。
刘嗣贞将那茶碗高举过顶，慎重施礼过后，方将它饮下。
***
面前的臣已老了，席上的君也老了。
“我就不盼。”另一个叫绫儿的道，“这么些年轮着下来，总也轮不着我。我不盼它，免获得头来盼不着，空欢乐。”
刘嗣贞看得清楚，只觉肉痛如绞，却不敢多言体贴，只道：“陛下不必过分忧心，高……二殿下和五殿下掌了羽林，四殿下坐镇翰林，七殿下眼瞧着也是极有出息的孩子，陛下，天家是有福分的。”
不管是甚么事情，只要反复不竭地做上二十余年，都会得心应手的。
刘垂文道：“您……您还是好好跟在我背面吧。”
段云琅隔了几日没有来找殷染了。殷染却也不急，眼下天冷，她乐得守在屋里同那几个宫女围坐一处扯闲篇儿。
段臻凝睇着他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好久，缓缓叹口气。
本年的雪落得并不厚，反而是跟着零散的苦雨，悄无声气地滴在人身上，要待半晌过后，才觉出蚀心蚀骨的酷寒。宫宅表里，公卿百僚，都因这酷寒而倦怠下来，贤人似也俄然变得怠倦不堪，每一回朝会都早早地散了。
她入宫四年了，除却客岁冬至宴上见到了一次昭信君和姐姐殷画，就再没见过殷家的人了。
“你让他好生筹办。”段臻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茶，声音沉寂，说出的话却令刘嗣贞心惊肉跳，“不管如何，朕这袖手天子，总不会做一辈子。”
几个宫女听了，无不心有戚戚焉。入宫来的女人，娘家的态度也就和对待泼出去的水没有两样。能飞上高枝儿是赚的，被踩进了泥里也没差。
“殷娘子，殿下来请您。”刘垂文却很欢乐，挤眉弄眼地笑道，“请您出去遛街呢！”
小芸转头问殷染：“阿染你呢？你但是上面下来的人，与我们不一样，你要见家人，该当很轻易吧？”
“盼呀盼，每年都盼着过年这一小会儿。”一个叫小芸的颇是多愁善感，“就盼着出宫与家人团聚的那几日。”
刘垂文呆呆地看着她，乌黑的幞头遮不住如月的脸庞，广大的长袍遮不住小巧的身材，只是这神采，未免有些风趣……“天然点。”他不天然地提示，“您可恰当本身是男人。”
反正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这统御天下、临民治国的事，却仿佛不管做了多久，都做不好啊……
刘嗣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跪下来叩首大喊：“陛下明鉴啊，五殿下……五殿下何尝是那样的人？他虽则幼年气盛了些，但贰心中，贰心中始终是向着陛下的啊！”
殷染莫名其妙地被刘垂文塞了满怀的衣服又被他推动了阁房，隔侧重帘他抬高了声音喊：“殷娘子快些换了，好出门哩！”
“我去看看，失陪了。”殷染笑着告别，回院子里一瞧，公然那鹦鹉已经飞了出来，见到她，又叫一声。
刘嗣贞看着那被茶碗映成软红光彩的茶，他晓得贤人点茶的技术环球无双，因为贤人已喝了二十余年的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