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梦将寤（二）

“甚么？”

“你与教坊那边熟悉，又颇能舞。”殷染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委宛道，“还记不记得至正十八年，你那一舞，真叫人目销魂销。我说，你找个好的乐工，我们筹议着，你献舞，我吹笛，在回鹘人的别宴上――”

到得傍晚，紫宸殿来了动静，道是贤人彻夜会来流波殿，只是要迟一些。

跑进那月洞门，她气喘吁吁地停下，低下身子捶腿。半晌，方直起腰，往前挪。

戚冰托人将曲子报给了礼部，礼部批下，殷染便得以每日堂皇往教坊司去练习。据闻回鹘使臣已到了，竟日里由几个亲王伴跟着四周闲逛；这些皇子做闲事不长进，吃喝玩乐却极精熟，带得那回鹘使臣几近看花了眼，直道□□上国气度宏俨、珍奇聚集。教坊司里女人多，提及这桩事来，眼角眉梢总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媚色。

殷染小声道：“要不让芷萝她们归去？来此处还带上宫人，怪了些。”

“以是有我呀。”殷染微浅笑道，“我来帮你，贤人必然会重视到你。”

似殷染那样的女人，看起来无情无义，实在不过是她藏得太深罢了。

赵氏愣了一愣，复又道：“凭娘子这番人才，还怕没有出头日？老妇在院外便听得娘子的笛声，能将人魂儿都勾了。”

袁贤哈着腰带她回宫，明见戚冰不在她身边，也未几问，非常精乖。她走了几步，回过甚，瞥见兴和署高高的院墙上夕晖遍洒，屋宇流金，俄然道：“我忘了些东西，袁公公，等我一等。”

她假装偶然地发问：“姐姐这边，贤人还常来么？”

殷染笑笑，却将玉笛攥得更紧，铭字的那一面对动手心，沁出了汗。

只是路经流波殿时，见到了贤人的法驾。

殷染不再说话。

殷染还是低低地笑。只要她情愿，她能够勾走世上任一个男人的魂，只除了一小我。

袁贤道：“甚么东西，很要紧么？”

那房门紧闭，房中早已没了乐声。

戚冰怔怔然：“甚么事？”

殷染微微一笑，“好啊，你便是那无情无义的帝子了。”

他会不会又嫌本身不识好歹？

“你畴昔不是，”戚冰的话音微淡，“最狷介的？我觉得你甘心一辈子呆在掖庭宫里的。”

殷染沉默垂下了眼，擦拭本身那一管玉笛。离非将手臂自她怀中挣出来，对殷染道：“你那支玉笛成色上品。”

她视若不见，径入了拾翠殿。戚冰见到她，自是一万个震惊：“如何――你还晓得来瞧我！”说着竟似要堕泪，殷染看着便慌，赶快扶住了她，道：“别哭，别哭。”

戚冰的目中泛出亮光，“这倒不错――只是用过一次的手腕，再用一次……”

一个永久都在笑、笑里却从没有豪情的人。

离非淡淡看她一眼。她便缠住他手臂，娇笑道：“我听闻回鹘歌姬能做胡旋舞，离非，你见过没有？”

她固然不清楚殷染在掖庭宫里与陈留王是否另有交结，但就凭这二人的昔日情分，她也不信赖殷染会对陈留王就国一事无动于衷。

殷染又瞧了一眼离非。他坐在戚冰身后，中间就是一面庞大的琉璃镜，将他乌黑的身影映成了数千叠。他的目光似是追跟着戚冰的，感遭到殷染的谛视以后，又不声不响地收了归去。

教坊司兴和署的管事娘子赵氏忽来拍门，低声道：“几位朱紫，回鹘使臣今晚到此游憩，你们要不早些归去？”

俄然间，一双臂膀自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赵氏领着她从偏门走，一边忙不迭地赔罪，说这回回鹘人来得急，心血来潮地，不然如何也不会让朱紫从偏门仓促而去。殷染便笑，“我也不是甚么朱紫，我在宫里也是轻贱的人，赵娘子不必太汲引我。”

殷染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花红易衰似郎意，从古到今，无不如此的。”

戚冰悄悄哼了一声，“有甚么可怪？架子是要你本身摆出来的，不是旁人给的。”

戚冰转过甚，烛火盈盈照着她恻然的神采，“早不来了。”又若隐若现隧道：“他现下爱的是流波殿那边……”

红烟点了点头，小寺人便一溜烟跑走了。她一边命人布膳，一边考虑着，刘嗣贞当然是陈留王的人，他会在贤人面前说些甚么呢？要知圣性命陈留王赴河南府，名为就国，实为监军，过不了三五年还得让他返来的。去处所上养军养士，返来年纪也满了，朝堂上跺顿脚都有分量了――这是多少宗室都盼不来的肥差！再考虑到许贤妃那边还捧着个很有威胁的宝贝疙瘩，陈留王这回必然是欢天喜地非走不成的了。

赵氏这是美意，想教坊司的谋生毕竟有些含混，这里两位一是秀士一是宫人，固然品级不高，也都是天家的人，不好叫回鹘人瞧见。殷染听了便欲拜别，戚冰跟在她背面，她行出了院子，才发明戚冰并没有随出来。

她也不想再转头去看。

自从沈素书出了事，她们二人一个下了掖庭，一个失了宠，一年半未曾见得一面，现在同病相怜之下，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哀思。戚冰鼻尖发酸，殷染瞧她妆容也懒了，神采亦倦极，心中牵涉出几分疼痛来，也不知是为她、为本身、还是为沈素书。

戚冰本来出身教坊司，带着殷染进那高墙院落里去，安闲得如入无人之境。她原没想过本身还会再来，一旁的娘子小工们，有的熟谙她有的不熟谙，投来的目光各各分歧，她只作不见。

殷染静了，很久，道：“人都是会变的。”

袁贤已来接她了。掖庭宫宫禁颇严，若非袁贤看顾，她也不能如许来去自如。想着或该给袁贤一点好处，但是袁贤――毕竟是他的人。

“好姐姐，”少年的声音降落如妖魅，“可想我不想？”

***

小寺人将通宝收进袖中，抬高声音道：“刘枢密。”

戚冰道：“她们也想托个好人，或许回鹘人也是不错的。”

殷染本将踏入掖庭宫了，俄然想起甚么，又往回走。她不是去流波殿，而是去拾翠殿。

戚冰咬紧了牙，不说话。殷染知她不甘心，叹口气道：“有一桩事，你若能帮我，也算帮你本身。你做不做？”

红烟不动声色地给紫宸殿的小寺人塞了几枚通宝，“贤人与谁在一处？”

戚冰找来帮手的便是她曾提过的阿谁乐工，名唤离非，一身白衣，峨冠博袖，看去真是个伶人模样。戚冰同他商讨片时，过来对殷染道：“阿染你看，《湘夫人》何如？”

戚冰掠了她一眼，低下头，半晌，道：“你如何俄然想通了？”

殷染走后，红烟便懒了声气，倚着凭几，半日未曾一动。

袁贤看着她，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她提起裙角便跑。跌进那偏门，一起往离非的院落疾走。戚冰看着离非的模样在她面前恍忽掠过，深深的深宫里，戚冰已是她剩下的独一的朋友了，她不能眼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素书已经是前车之鉴，宫里便一只蚊子都能咬死人――

“是一个香囊。”殷染咬着唇道，“袁公公您晓得，香囊这东西可不能假手旁人……”

一场阔别相逢，就此不欢而散。